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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519章 不要凋谢

如果有女孩子挣扎得太厉害,始终不愿接受刺青,那么他们就将人直接压在案台上烙印了事。

那样留下的烫伤,确实可能会带来严重的感染……

“看什么!不想挨烙到这儿来!”不远处的一个老师傅拍了拍最里端靠墙的木头案板,凶巴巴地开口。

宫人冷笑了一声,“那也是从教坊司出去的,该走的程序一道也不能少!”

柏灵的动作稍稍怔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把“文身”这件事想简单了。

在这些女孩子的眼中,刺青的带来的疼痛并不是她们最担心的事情。

其他师傅们手里拿着长针,一下一下地扎进她们的肩膀,过后又用黑色的墨汁晕染。

女孩子们哭泣着将头扭去另一边。

柏灵也如是躺了下来。

“师傅,我不戴镣铐可以吗,”她望向正在用火给长针消毒的老师傅,“我保证不乱动。”

老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应了一句“嗯”。

柏灵看见他戴着手套,手中的长针在橘色的火焰上反复过火。

“造孽啊。”

老师傅轻叹一声,收了手,转身向柏灵走来。

针快速地落下来,又快速地拔起——这比柏灵预料得要疼一些,但并不是难以忍受。

这样连续而轻微的刺痛让人一直清醒着,柏灵听着近旁女孩子们呜咽的哭声,忽然想起了七月派诗人的《无题》。

她在心里默念起来。

——不要踏着露水,因为有过人夜哭

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大概是新的、刚刚被押送到这里的女孩子们。

她们或许也还不知道这里头究竟在做什么。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师傅去换墨的间隙,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黑色的墨汁将她心口一片的皮肤洇染得一片污浊。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柏灵低头望着自己的心口,伸手轻轻抹了一道,然后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墨水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不一会儿,柏灵近旁的桌案空了,艾松青走了进来。

柏灵听到她的脚步,略略侧目,抬起右手朝她挥了挥手。

“别乱动!”老师傅呵斥道。

“抱歉。”柏灵收了手,目光又望向天顶。

艾松青擦了眼泪,也像柏灵一样躺了下来,那边的师傅看了柏灵一眼,也没有主动要她戴镣铐——戴着镣铐其实反而不太方便。

四面暂时地安静了下来,柏灵仰面朝天,望着这里昏暗的天顶。

“师傅平时也是在百花涯做事吗?”柏灵突然开口,“我之前看到好几个龟爪子,手臂上会刺青龙。”

“嗯。”老师傅皱起了眉,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柏灵一眼——进到这里还有闲心聊天的,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个。

“但那些青龙颜色都很暗。”柏灵轻声道,“我之前看到过有舞姬,身上画着非常鲜艳的图案……那个也是刺青能做到的吗?”

老师傅冷笑了一声,“那不是刺青,是釉彩,拿颜料画上去的;刺青就只有黑色的,且日子久了,颜色会发青。”

“那师傅会画釉彩吗?”柏灵又问道。

老师傅的手停了下来,周遭几个刺青师傅都有些忍不住往这边瞧,看看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又怎么样?”老师傅不满道,“害怕就咬自己的袖子,不要在这儿呼呼叨叨,我没那个工夫在这儿闲聊。”

“……老师傅误会了。”柏灵轻声道,“我是觉得老师傅下手很稳,大抵是个有手艺的,五月牙行买卖的时候,我也想画那样的釉彩,但一直没碰上合适的师傅。”

老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

“老夫的手艺,在百花涯里可是很贵的。”

柏灵笑了笑,“那老师傅怎么称呼?”

“我姓季。”他轻声答道。

刺青结束后,柏灵穿好衣服。

老师傅提醒她,这几天不要碰水,碰水也不要让这部分伤口暴露,等过上一段时间,肿也消了,伤口也不疼了,就可以要把草木灰,把上面残存的墨汁给洗了。

等洗干净以后,左肩下的锁骨下方,花码会非常清晰的。

柏灵点头,而后按照老师傅们的指示,从另一道门后独自离开。

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岔口,独行的长廊幽深且寂静,柏灵甚至能听见道路两侧的壁灯的毕剥之声。

左肩下方此刻正传来一阵灼烧似的疼痛。

柏灵望着尽头的火光——在路的尽头,龟爪子们已经等在那里。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即便难逃凋零的命运,也要竭尽全力地开放。

本质上……这是一种洗不去的耻辱。

就算一个月后她们离开了百花涯,就算今后今后她们真的遇上了良人,这个烙印也一样会跟随她们一辈子,不断地提醒她们曾经低人一等的身份。

宫人们说得并不假,这里的隔壁就架着一个烧火盆,盆上烤着印着花码铁块。

这样的铁块,在一旁的架子上摆着更多——那就像是活字印刷术一样,宫人们将铁块彼此拼接,就能组成不同的花码数字。

她轻轻揽了揽哭泣的艾松青,“……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为什么也要文身呢?”柏灵听见前头有女孩子哭着哀求,“我们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啊……”

即便日后户籍重改,这一道烙印,也一样会让人狠狠戳她们的脊梁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柏灵忽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

“柏灵……要怎么办……”艾松青两眼噙着泪,慌张地呢喃。

艾松青抽泣着低下了头。

许多人也像她一样低下了头,人们羞惭而无助地捂住了脸,只能不断地等待眼前的队伍越来越短,直到轮到她们。

将要进门前,柏灵向前一步,走在了艾松青的前面,先一步踏进了这间给女孩子们文身的屋子……尽管这于事无补。

上一世柏灵自己在手上做过一个文身——NeverForget29thofMay,那是小姨出事的日子,她把它文在了自己的手腕内侧,任何时候低头就能看到。

而今这个落在身上的花码也是一个数字,然而意义已经截然不同。

这案板差不多有半人高,一人长,恰好能容下一人躺在上头。

柏灵沉默地走了过去,老师傅丢给她一块脏兮兮的白布,柏灵看了看近旁的女孩子们,她们脱去了衣服,两手被铐在头顶,用白布盖着身体,露出了左肩。

柏灵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已经下到了这里,逃是逃不走的了。

感性上她能明白这种惊慌,但理性上她又清楚地明白这不过是一个被建构出来的概念,就如同女子不懂缝补就要被笑话、贞洁比性命更重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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