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伤口在爸爸心里
他是个厨子，收入并不高，却练就了一双巧手，能把萝卜雕出花来。
林森从小到大的头发都是爸爸梳的，虽然她生下来就没了妈妈，但爸爸就是妈妈，爸爸可以做所有妈妈能做的事，他能洗衣做饭，也能给森森梳一百种不同的发型。
这个外貌粗犷的男人，从来没有让女儿邋遢过一秒钟。
林爸爸不动手欺负小孩，但他近乎蛮横地强迫所有“玩游戏”的小朋友都体验了一把当坏蛋是什么感觉。
被人揪头发是什么感觉。
被人掐胳膊是什么感觉。
爸爸给她编了漂亮的小辫子，但爸爸还是不理她。
她扯了扯爸爸的花裤衩，又喊了声“爸爸”。
林爸爸坚决不理她，也不同她说话。
林森眨了眨眼睛，眸中生起蒙蒙水雾。
她带着一丝鼻音，抽抽噎噎地央求：“爸爸，你可不可以理我一下。”
林爸爸脸色紧绷着，硬邦邦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还是在打喷嚏。
林森怯生生地问：“爸爸，你是不是在生气？”
“你说呢？”林爸爸反问。
林森期期艾艾：“是……在生我的气吗？”
“除了你还有谁？”
“爸爸，我错了。”她认错倒认得干脆利落。
“错哪儿了？”
“……”林森一脸迷茫，小脑瓜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只能老老实实承认，“我不知道。”
林爸爸要被气笑了，“不知道你还认错。”
林森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睫毛上还挂着两点泪花，“因为不想爸爸生气。”
林爸爸：“……”
他塌着眼皮子，气凶凶地看着她，好像想发火，却不知为何发不出来，最终化作焦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一边伸出大拇指给她抹泪，一边恶声恶气地说：“你就是来克我的！”
林森不太懂克是什么意思，但小动物的本能让她没敢搭腔。
给她擦干了泪，老父亲心里好像舒坦了些。
于是他压着火，心平气和地问：“森森为什么要任由别的小朋友欺负呢？”
林森很小心地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见爸爸没有发火的征兆，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他们在欺负我。”
林爸爸闭了闭眼，好像有点心肌梗塞，“你这小傻子，连什么是欺负都不知道。”
林森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太懂这些。”
“……”
林爸爸耐下性子，慢慢教导：“别人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或者让你去做不开心的事，就是在欺负你，明白吗？”
林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谁要是让我不开心了，谁就是在欺负我，对吗？”
林爸爸想了想，没找出毛病，于是点点头。
“如果别人欺负你该怎么办？”他又问。
林森摇脑袋，“不知道。”
她听到爸爸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而后端正了神色，无比严肃地对自己说：“如果有小朋友欺负你，一定不能由着他欺负，他欺负你，你就要大声骂他知道吗？”
林森没骂过人，但她听话，她郑重点头，“嗯，我骂他。”
林爸爸觉得不太对劲，又问：“知不知道怎么骂人？”
仰起的小脸上一片空白，小笨蛋可爱又诚实地摇头。
林爸爸只好手把手地教：“你要骂他坏蛋。”
“坏蛋。”林森鹦鹉学舌。
“不可以欺负我。”
“不可以欺负我。”
“要是再欺负我的话，我就揍你！”
“要是再欺负我的话，我就揍你！”小姑娘学着爸爸的样子，捏紧了拳头，并软趴趴地挥了挥。
毫无威胁力。
林爸爸：“……”
他看起来有点郁闷，“再凶猛一点。”
面对爸爸啰哩巴嗦的要求，小姑娘有点不知所措。
老半天，她开动脑筋，龇了龇牙。
林爸爸：“……”
好的，他知道闺女的武力水平了。
他只好调整教学方案：“要是别人对你动手，打得过的，他打你一下你就打他两下，绝对不能吃亏。”
林森想了想，有点犹豫：“可是这样别的小朋友会吃亏的。”
“怎么会呢。”为了把自家小猫咪教成大老虎，林爸爸煞费苦心，“打第一下，是为了保护自己，打第二下，是为了保护爸爸。”
“保护爸爸？”林森困惑。
“对，别人打了你，爸爸也会痛的。”
小姑娘这会儿突然又变得聪明了一点点，“可是爸爸身上没有伤，怎么会痛呢？”
林爸爸沉默了一会儿。
看他那神色，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百八十斤的肥肉分一半到闺女身上，就算打不过，靠体重也能压死人！
遗憾的是他不能。
他拉起森森的手，用一种胸口挨了闷拳的眼神，注视着她胳膊上的青痕。
林森的小手被他放在了掌心。
大手和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白皙，一个暗黄。
一个细腻，一个粗糙。
粗糙发黄的手切菜掂勺，养出了另一只白皙细腻的小手。
林爸爸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亲自做了示范。
他在自己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
因为大人皮糙肉粗，还得格外用力，才能掐出一样可怕的效果。
林森愣了一下。
青中带紫的伤痕，那么明显。
刚收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急得大哭：“爸爸！”
爸爸注视着她，灵巧的胖手笨拙地给她擦泪，天生凶相的脸上竟显出一点柔情，他问：“森森为什么哭？”
林森哭得不能自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爸爸，我难受。”
“爸爸，你不要掐自己。”
“爸爸，掐在身上很疼的。”
“爸爸……”
她自己知道被掐到底有多疼，所以一点也不想爸爸疼。
林爸爸温和地说：“掐在爸爸身上，森森会心疼对不对。”
林森抽泣着点头。
“所以森森被欺负，爸爸也会心疼。”
“虽然身上没有受伤，但伤口已经在爸爸心里了。”
林森太难过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小朋友欺负爸爸也会疼。
她现在恨不得把所有小朋友找过来，挨个按着狠揍一顿。
谁叫他们欺负爸爸！
谁叫他们让爸爸疼！
“所以，答应爸爸，不要被任何人欺负。”
“如果森森比欺负自己的人强壮，那么他打你一下，一定要还他两下。”
“如果欺负你的坏蛋更强壮，那就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揍他。”
林森突然想起来，确实有更强壮的坏蛋欺负自己。
是的，她应该告诉爸爸，让爸爸帮自己教训坏蛋！
“爸爸，有坏蛋欺负我！”
“是谁，爸爸这就去打死他！”林爸爸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林森很有底气地告状：“是一只猫，很邪恶的黑猫。”
她描述得十分详细：“长得特别丑，眼睛是金色的，非常凶狠，非常霸道，他不准我吃东西，还打了我两巴掌！”
小小的她仰脸看着愤怒起身的爸爸，他大大的，那么可靠，那么让人安心。
她委委屈屈地补充：“他打了我两下，两下哦。”
“我打不过这只猫，爸爸可以帮我打他吗？”
林爸爸满面怒容，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我要打他四下！”
“那只猫在哪里？”林森听到爸爸问自己。
她迷糊了一下。
是啊，那只猫在哪里？
啊，她想起来了，那只猫在家里。
她并没有意识到其中似乎有哪里不对。
比如那只猫是怎么来到家里的呢？
好像潜意识的忽略掉了。
她很期待的对爸爸说：“爸爸，打猫！”
爸爸牵着她的手，说：“走，咱们现在就去！”
他的手又胖又大，能把林森的手整个儿包裹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森的鼻子酸酸的，她总觉得自己好久没牵过爸爸的手了。
怎么会呢？
爸爸一直在啊。
爸爸还要帮她打猫呢。
心里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握得更用力了。
紧紧的，好像谁也不能分开。
被人掀裙子是什么感觉。
他凶神恶煞，庞大的身躯像座镇世铁塔，没有人敢违抗他。
比刚才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时还要委屈。
父女两个僵持了一会儿，林爸爸在在台阶上坐下，把她拉到跟前，重新绑头上被扯乱的辫子。
爸爸没有理会她。
哭归哭，该挨的打还是要挨。
萝卜头们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哭声从小到大，最终响成一片。
当坏蛋的哭，打坏蛋的也哭。
霎时间，所有小朋友像一群被放生的鸭子，哭天喊地的四散奔逃。
爸爸生了她的气，不肯跟她讲话了。
林森知道爸爸在生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茫然，又无措，还觉得委屈。
小木头的爸爸怎么就那么可怕，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他们绝不会招惹她，真的太可怕了，呜呜呜呜……
确保每一个小朋友都受到了足够的教训，林爸爸才松口让他们离开。
蒲扇大的手掌，捏着细细软软的头发，将笨拙与灵巧融为一体，飞快编出了两条弯弯翘翘的羊角辫。
林森摸了摸辫梢，用发绳扎得严严实实的，还缀着一对儿小星星。
林爸爸的脸还是阴着，林森有一点点害怕。
她小小声声地叫了声“爸爸”。
大家都非常伤心，非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