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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养的动物都疯了

第11章 捉迷藏

林森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样吃,一样喝,一样睡,一样工作,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但也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对劲。

爸爸说,妈妈年轻时是方圆十里一枝花,图他人好做饭香,才嫁给了他。

林森觉得也是。

不然呢?

她一个人那么平平淡淡、孤孤单单的活着,好像从来就是如此。

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一个叫林森的东西活着,一个叫林森的人死掉。

活着的那个面部僵冷,目光空茫。

她的嘴角被什么东西坠坠的牵着,再也笑不起来,眼里那么干,眼泪也没法流。

沉闷无波,如深渊,如死水,如朽木。

直到某一天,很平常的一天,天气还是那样冷,风还是那样吹,夜色来得不早不晚,林森还是不会笑。

一切都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普通。

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中,她面无表情地坐着,对面是一对普普通通的父女。

其中的小姑娘正在不断闹嚷:“要吃肯德基,就要吃肯德基!”

她爸爸不同意:“说好了考一百分才能带你去吃,你这才九十九分……”

小姑娘瘪着嘴,又委屈又不服:“就差一分!”

“一分也不行,你妈说了必须考满分。”父亲笑眯眯地逗弄着女儿。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透露出几分小儿女的狡黠:“那你偷偷带我去,别让妈妈知道。”

虽然是在耍小聪明,但由小女娃做来却显得十分机灵可爱,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乘客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

哈哈笑过之后,父亲才教育女儿:“不可以这么做,好孩子不能撒谎,你要是特别想吃,可以跟妈妈商量,你就说’妈妈,我虽然没有考到一百分,但是我考了九十九分,只差一分行不行呢’,要是妈妈觉得可以,爸爸就带你去。”

小姑娘踌躇了一下,有点儿忐忑:“万一她不答应怎么办?”

“不是还有爸爸吗,爸爸会帮你说话。”

小姑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的作罢。

虽然只是家长里短的对话,却显出一种淡淡的温馨。

林森皱着眉头,注视着这一幕,她没有不满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想过事情,脑子动得有点慢。

想了好久,她才渐渐想起:啊,我好像……也有个爸爸。

我的爸爸,也带我去过肯德基。

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门口,林森没有进去。

她站了好久,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很响亮地喊了一句:“爸爸,我回来了。”

空气冰冷而沉默,没有应答。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孤独的在每一个角落不断回荡。

那些声音固执而愚蠢地呼唤:“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了。”

“……”安静得令人窒息。

明明喊得那么大声,为什么无人回应?

她茫然的往里走,游魂般在每个房间里穿梭,口里反反复复地胡乱呼喊:“爸爸,你在哪里?”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

她想:我知道了,爸爸是在跟我捉迷藏呢,他躲起来了,我得去找他。

爸爸躲在哪里呢?

是躲在门后,打算在她经过时,猛然跳出来,猝不及防地吓她一跳吗?

她记得有一次过生日时,爸爸就躲在门后,趁她不注意,像兔子一样跳出来,举着大大的蛋糕,脸上笑得像大饼,对她说:“森森,生日快乐!”

于是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然后一下子跳到门后,吐着舌头扮鬼脸,发出大声的“嘿”!

鬼脸渐渐消失,门后空无一人。

林森有点失落:“原来没有躲在这里吗。”

接下来应该去哪里找?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读中学的时候,喜欢看偶像剧,老是在爸爸出门时偷偷溜到客厅看,等爸爸回来,又立马关了电视溜回房间,装作一直在认真写作业的样子。

后来爸爸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有一回就假装出门,把大门重重关上,发出很响的声音,骗她自己已经走了,其实又跑了回来,蹲在沙发后静静等待。

林森以为爸爸真的出门了,就噔噔噔跑到客厅,把电视打开,熟练的调到水果台,边嗑瓜子边看男女主角在屏幕上搂搂抱抱。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让人魂飞魄散的声音:“森森,你不是应该在房间写作业吗?”

那一次,爸爸足足训了她两个钟头,给她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所以后来她想偷偷去看电视时,都要装模作样的拿着水杯去客厅倒水,找机会偷瞄一下沙发后面,确定没有人才敢去开电视。

爸爸最喜欢偷偷躲在沙发后面了,这一次他也躲在那里吗?

她把头探到沙发后,同时大声问道:“你躲在沙发后面吗?”

没有,他不在那里。

接连两次失败,让林森变得不太开心。

她想:爸爸为什么不在这儿?

他就应该藏在这里,等着抓她的小辫子才对。

“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因为我没有偷偷看电视,所以爸爸就没有跳出来抓我。”

如果她偷偷看电视,爸爸一定会突然从沙发后咻地冒出来,很严肃地批评她:“森森,你怎么又只顾偷玩,不干正事?”

于是她立刻坐在了沙发上,拿遥控把电视打开,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当然,这是装出来的,看似在看电视,实则正竖起耳朵偷听身后的动静呢。

要不然怎么连屏幕上播放的是治脚气的广告都没发现呢?

可她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爸爸来管她。

她在心里数着数:1、2、3……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为什么教训她的声音迟迟没有出现?

她终于焦躁难忍,无法再这么等下去,于是站起来,决定继续寻找。

唉,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爸爸实在太幼稚了哇。

而且他好会藏。

他此刻说不定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观察她,发现她找不到他,就发出得意又窃喜的笑。

他也许变得小小的,像一块绵软的棉花糖,把自己塞在抽屉里头,只留一道窄窄的缝,透过那道缝看着她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窜。

他也许不在抽屉里,而是躲进了大大的铁锅中,用锅盖把锅盖上,好叫她发现不了爸爸在里面。

听到外面没动静时,他又会把锅盖揭开一点,谨慎地观察她的动向。

林森拉开了所有抽屉,把锅盖揭开,连吃饭用的碗都拿起来使劲晃,想从里面晃出一个爸爸来。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渐渐慌乱起来。

怎么就找不到呢?

所有抽屉被拉开,所有柜门被打开,床垫被掀起,盒子拆满一地,锅碗瓢盆摆得乱七八糟……屋子里一片狼藉。

林森手指发抖,磕磕绊绊的在家中乱走,满地的零碎东西绊得她摔了十几跤。

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闭着眼睛都能随便走的地方,居然能摔十几跤?

“快出来呀,别跟我捉迷藏。”

“我不想玩了,快出来吧。”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会,怎么会不在呢?

他就应该在的。

他就应该在的!

林森颓然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呆呆地凝视着虚空,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爸爸,你是不是还没有下班?”

是的,爸爸应该还没有下班。

如果他下了班,一定会早早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她回了家,就笑眯眯地说:“森森,洗手吃饭啦!”

想到爸爸做的饭菜,她摸了摸肚子,带着一点小小的埋怨:“我饿了,你要快点回来做饭哦。”

她很乖,坐在地上安静地等。

等了整整一夜。

从天黑到天亮。

白色的太阳升起来了。

爸爸没有回来。

林森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所谓的离开,就是某时某刻,她对着房间呼唤,却再也听不到回答。

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连空气也无情的将她绞杀。

她的脖子被无形的存在死死扼住,她倒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呼吸,像一尾即将溺死的鱼。

指甲将脖子挠出长长的血印,她一只手掐住咽喉,一只手又在拼命顺气,说不清是在解脱自己,还是在解救自己。

她的心脏被活生生掏了出来,从两百层的高楼摔下去,摔得稀巴烂。

她的肺腑被来回捣成烂泥。

她没有办法了,人世间的药救不了她。

人类中有很多聪明人,他们发明了很多种药,可以治疗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病,可有一种病,连最聪明的人也治不好。

那种病叫——绝望的思念。

她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臂,愚蠢的以为这样就能压制心里的痛苦。

旧的伤疤贴上了新的牙印。

衣袖遮掩的手臂,已数不清到底留下了多少牙印,新的旧的,一层叠一层。

林森自己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本来就在那里,是生来就有的,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愤怒地嚎哭着:“你走吧,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她好恨好怨,凭什么他可以一走了之?

不是说好了要亲眼看着她结婚生子吗?

不是承诺了要听她的孩子叫外公吗?

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骗子!谎话精!!!

她一把扯下墙上的长颈鹿身高贴纸。

那是爸爸买来给她记录身高的,每长高一寸,就用马克笔做一道记号。

有时她作弊,想让自己高一点,就偷偷把脚踮起来,爸爸每次都能发现。

他会大笑着把手按在她肩膀上,像按一颗土豆似的把她按下去。

她又将青蛙头桌布从桌上抓下来。

小时候吃饭老是把碗里的饭菜掉出来,为了方便收拾,爸爸就买了这块防水耐脏的印花桌布,桌布是她自己挑的。

青蛙头,大眼睛,很可爱。

但是现在,她不要了。

这个屋子里,与爸爸有关的东西,她都不要了。

墙上头碰头的照片,取下来,砸得稀巴烂!

一起养的仙人掌,丢掉,不种了!

厨房里没喝完的药酒,抱起来,扔在垃圾桶里!

所有与他相关的痕迹,统统都要消失!

当回忆从家里消失,所剩下的,就只有空旷的屋子。

真好啊,林森想,这样真好。

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不要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她终于可以,彻彻底底把他忘掉!

图爸爸长得胖?图爸爸没有钱?

在林爸爸嘴里,为了几顿饭把自己卖掉的林妈妈处处都好,漂亮温柔又贤惠,心也良善手也巧,是天仙下了凡,来人间见识烟火气的。

不,也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生和死不过是活在世上和埋在土里的区别,日子总要继续,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也失去了唯一的家。

林森是被爸爸既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大的,妈妈死得太早,她只在结婚照里看过她,穿着绿底白花的旗袍,脸很白,涂着口红,看起来很漂亮。

唯有一个缺点,心肠太狠,走得早,生下了森森,却让她没有妈妈,多不好啊。

“我知道仙女不会永远呆在凡间,总是要走的,要回到天上去,但我没想到她竟走得这么早。”他有一次喝醉了是这样说的。

所以,对林森来说,爸爸不单单是爸爸。

唯一的港湾。

唯一的窝巢。

痛苦吗?

他兼具着父亲和母亲双重角色,有时是严父,有时是慈母,并真正做到了自己的誓言。

二十多年,这个胖胖的普通厨子给了女儿双倍的爱,叫她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长大,从来没有因为少个妈妈产生阴霾与缺陷。

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情绪,她感受不到悲伤,所以没有哭,但同时,也不再笑。

她把痛苦、快乐,还有爸爸一起忘掉了。

他不仅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更填补了母亲这个角色的空缺。

而林森在短短一天内,同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虽然不是他的错,林爸爸却觉得很对不起女儿,于是对自己立了誓:即便不能叫森森拥有的比别人更多,却绝不让她缺了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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