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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陈情令]从君行·江澄bg

第 65 章 第四十九章·流言

我抬头一看,正是金婉。跟在她身边的,还有莫漓和金妍。至于秦愫,她垂首坐在兰室另一边的座位上,虞茗姬就在她身边——正独自安静地读着一本书。

金婉的话酸味重得很,我自然也明白这种时候如何解释都是没用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不讲理的人,最好不要讲理。

“多谢金姑娘关怀”,我冲她笑一笑,“有福我自当珍惜。以后,还要自求多福,才能福上加福。”

可那点心拿在手里,我又舍不得扔,抱着在小院的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忍痛丢了。

我站在那一堆弃物前沉默了一会,方咬着牙转身离去。心中像是装了一把粗砂,每走一步都磨着我的心口,涩涩得难受。

二旬休沐过后,蓝启仁就开始了三旬的讲学。

“聂姑娘说的是,我和小妹以后自当仔细品味其中道理。”她顿了顿,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来,“只是,我们不比聂姑娘有人庇佑,福泽也就不如姑娘这样深厚绵长。”

说到这儿,金婉立刻就来劲了,叉着腰,尖着嗓子把我一通数落——

“什么自求多福!那都是别人给你某来的福!要不是赤峰尊与泽芜君金兰结义,能有你聂思琰什么事?若非有这一层关系,蓝先生又何必处处照顾你?!”

“聂思琰,你当真是自小学货殖——身上那一股子商贾之气从不知收敛!”

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一步,道:

“商贾之气又如何?金姑娘可还记得,你当称我一句二小姐——你如此僭越,又称得上哪门子的大家闺秀?”

她看着我阴沉的面色,愈发得志了,甚至还轻蔑地哼了一声,

“聂思琰,我奉劝你一句,别再自取其辱了——你这位份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少宗主驾鹤,南宫瑜势微——”

她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她都已经到了通过嫁女拉拢他方势力的地步!一家女,几家许”,她倾身贴近我,“你作何感想啊?”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的不耐烦立刻化作直冲头顶的怒火。南宫懿和梁溯都十分担忧地看着我,可她们谁都没有开口——

因为,这话她们难以辩驳。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自证清白。

不久前二旬休沐,我同南宫懿与梁溯一起带着之前晒干的草药去了彩衣镇。

一旬休沐时我全陪了姨母,二旬她便要我和她们二人一道去彩衣镇转转,如何都不再要我陪了。

将草药转给镇里的药铺后,我们三人便带着鼓鼓的荷包,在彩衣镇豪放了一把。

为了避免吃饱后犯食困,我们仨提前买好了点心。然后,找了家顶有名气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

由于那时候正值午时,恰好赶在用饭的正点上——酒楼里是人满为患,一间空余的上间都没有了。

我们三人商议一番,觉得反正都穿着常服,也没有绣宗门的家徽,这在何处用膳就无所谓了——只当大家都是寻常人,不用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子。

于此,我们也就心安理得地在大堂内坐下来。

不久,果子露和饭菜就都上齐了。我们三人慢悠悠地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发生在云深不知处的各种趣事——哪家的弟子又招惹了哪家的仙子,哪家的仙子追着将那弟子一直赶到后山才罢休。

说到尽兴处,甚至都压不住磅礴的笑声——可以说是极尽欢乐。

一顿饭接近尾声,腹中已有九分满。大堂中的食客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留了零星几桌——大堂里,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就连小二都躲起了懒。

偶尔能听到隔壁桌的谈话,不过各人也都不在意了。

姑苏的午后阳光灼热,将小河道内的水汽慢慢蒸腾而起,好似一层看不见的雾一般拢着小镇。

我眼前已经有几分迷离,还觉得有些口渴。便和梁溯她们打了个招呼,独自起身向着后面的柜房走去——再要一瓶果子露,顺便把饭钱结了。

走过转角,我却是偶然听到这样的谈话——

“我听说,前几日泽芜君来彩衣镇游玩被人偷了荷包?”

“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那荷包被个女侠替泽芜君夺回去了,有什么好说的!这重中之重,是泽芜君带着清河聂氏的三姑娘来的!”

“清河聂氏的三姑娘?”那人显得有几分疑惑,“这有何奇怪的?赤峰尊与泽芜君是结拜兄弟,泽芜君对聂三小姐多看顾几分,也是情理之中。”

“哎呀!你真是个榆木脑子不开窍!”与他说话之人是恨铁不成钢,“若真是顾念兄弟情分和尽地主之谊,泽芜君怎么不在姑苏蓝氏听学之初就带聂三姑娘来这彩衣镇?而且,那日聂三姑娘还穿着校服呢——明显是刚下学便随泽芜君出来了!”

“是啊!再说,他们二人也算是门当户对。虽说聂三姑娘容貌略清淡了几分,但家世才学配泽芜君也算是绰绰有余——她的编钟和治家经商之道可是百家称赞!”

“我想也是!而且,泽芜君能亲自带聂三姑娘出来,必定是得了蓝老先生的允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赞同,想必这聂三姑娘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有一种茶唯蓝氏和聂氏有——清河的极品云松翠,配上云深不知处的雪梅,茶汤灿若流金,入口暗香盈盈。云松雪梅的佳话,恰比他们二人!”

“嘶......可我怎么听说,聂三姑娘与南宫家的长子南宫凛关系甚密?而且,这云松雪梅赞的是宁阳君与蓝老先生的君子之交——用云松比个姑娘家,总归不合适。”

“我觉得,柱子说得有些道理。这各家小姐都是用花比的,谁家用树来比姑娘?这绝是不可能的。”那人咂摸着嘴,又说道:“可我之前打兰陵那边过来,听风声总感觉金氏也有意与聂氏结姻——”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有人一拍桌子,声音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如今兰陵金氏的敛芳尊,早年在不净世当过赤峰尊的门生——那时候,聂三姑娘刚回不净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这么说来,他同聂三姑娘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呢!怪不得别人都说他们二人最是般配,聂三姑娘真纯、敛芳尊待人亲和,虽说身份上差了些,但有从前的情分在,也算是一段佳话。”

“是呢!这金玉良缘的佳话,可是自打去年就有了!我当时还以为是莫须有的江湖传言罢了。但今年初金氏少宗主仙去,听闻他们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默契无间!我当时才后知后觉,那样的风声竟不是传言。想来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二人的事,总归能从细枝末节处琢磨出来几分。”

“如此说,金玉良缘是有几分道理。但我之前在码头偶然见过一次聂三姑娘,她当时额前戴了一枚眉心坠——一看就是西域的样式,想必是南宫公子赠的。”

“那看来,聂姑娘还是更把南宫公子放在心上——金玉良缘,终是敌不过木石前盟。”

“这金玉良缘可解——敛芳尊为金,聂姑娘的琰为美玉。那这木石前盟又有什么说头?”“是啊!南宫公子名凛,何来木石前盟一说?”

“这便是你们不知道了!”另外那个人得意洋洋地卖了一回关子,才故作神秘地说道:

“这南宫公子自小长在草原,桀骜不驯。他字梓梦这件事,记得的人便没多少了!你们看,梓梦二字均带‘木’,‘梦’字上面一个林,可不就是木石前盟吗!”

“是啊!聂三姑娘的佩刀名羲和,南宫公子的双刀名望舒——日月相映,竟是命定的缘分!”

“我倒是听人说过,说敛芳尊早些年送过聂姑娘一支金雀钗——”

“那这岂不是更对上了——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竟是红楼梦一场!”

“了不得啊,了不得!不想有生之年,真能看到这仙门世家唱这样一出大戏!不过,这聂三姑娘虽说有几分才学,可终究不比眉山虞氏的虞姑娘。你们说,怎么这几家的公子都围着她转呢?”

“怎么,你们都浑忘了——虞姑娘心悦江宗主,哪一个敢打她的注意?”

身旁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又传来说话声。

“也是。不过这江宗主可真是心如铁石啊——世家仙子榜第一的姑娘,他竟然毫不心动。”

“我倒是听闻江宗主近来去过眉山——”

“哎呀!那可了不得!虞姑娘今年也是及笄的年纪了,江宗主莫不是去求亲的?!”

听到这里,我默不作声地离开。买好果子露又付了银钱,才拖沓着步子回去。

梁溯见了我,开口便问道:“阿琰,可是出什么事了?方才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如此没精神的就回来了?”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方才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却是避开了江澄与虞茗姬的一段。在她们二人无言的沉默中,我有几分忧心地望向梁溯,

“朔子,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她看着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日日与你相处,你是什么心思,总该是我们最明白。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从来不少,他们说他们的,自然吹不到我们儿来。只是阿琰,这流言就这么传着,终究是于你无益——你可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先回去吧。”

江湖上的传言,真真假假,可到人嘴里转几转,总能说得跟真的一样。尤其是这等绯闻,没有证据无法确凿,但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假的。说来说去,总归要栽到一个人的身上去。

可我却是没想过,这样的事,有一天会到我头上来。

我忍耐地咬了咬槽牙,“金姑娘,慎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归不是江湖上的流言来决定的。”

“父母之命自然说得是有父母的人家,而非自小就养在别宗——”

金婉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金妍的惊呼声中,脸上直直挨了我一拳。

本来寂静无声——连跟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的兰室乍然间乱作一团,众人如潮水般涌起退散,只留金聂两家的弟子分派站在我们二人身边。

金婉也顾不得鼻子流血不止就朝我扑过来,还对着寻常那些跟在她身边的人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这时候,聂宗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立刻带着一众聂氏弟子加入了这场混战。

在金婉和我的对峙中,南宫懿和梁溯很快也参与进来,同那几个与金婉走得近的姑娘打得难舍难分。两家的小姐都动起手了,南宫氏和梁氏两家的弟子也都倾巢而动。

梁溯平日里清冷惯了,这骤然见她撸着袖子,龇牙咧嘴地揪别人头发,我还有点不习惯。

霎时间,规整清雅的兰室里喧声大作,摆在一旁的瓷器碎了一地,乒乓作响。桌椅被撞得七扭八歪,坏的坏,倒得倒。就连上座两侧的帷幔都难逃劫难——不知是哪两个不注意的,竟连杆扯了下来。

而在这场混乱的大战里,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自己是个修仙的人。根本没有人想得起来还要用灵力这一回事,都是实打实地动手而已。

这样一来,金家就算是势力再大,带来的弟子终归数量有限——抵不过我们三宗,渐渐便有了颓势。

金婉终究是有几分底子,打起架来还是比我强一些。她见架势不对,便一把将我推到地上,抓起旁边一条断掉的凳子腿便向我挥来。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格挡的准备,不过就是胳膊青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小事。可谁知道,只听一声闷响,金婉眼睛一翻,瘫软了下去——

露出她身后,不知所措的秦愫来。

只见她双手举着一个砚台,有些费力的样子。砚台里还有刚刚研好的墨汁,黑漆漆一片顺着她细白的胳膊淌下去,弄脏了她牙白的广袖。

仅那一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震惊地看着她——世界,都像是静止了一样。

我坐在地上,同样惊讶地看着秦愫。

她似被人看得有几分心虚,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砚台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把地板砸出好大一个坑来——

“我......我不是......我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想伤她......”她紧张得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怕她......怕她伤你......”

秦愫无措地指着金婉手里握着的木棍,比比划划地说着,“你看......那么大,打在人身上......定是......定是,定是,定是......”

“快去找郎中来!”金妍突然冲出人群,面色焦急地扑到金婉的身边,摇着她晕倒在地上的嫡妹的肩膀,抽泣着。“来人!快去找郎中来!”

“阿婉!阿婉!你醒醒啊!”

这时候,众人方如梦初醒。金家的几个门生踉跄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寻人。

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只觉得金婉是罪有应得,根本不至于给她找什么郎中。而且,我也懒得拆穿金妍——她若真是担心金婉,方才打起来的时候怎么就她跑得最快?毫发无损地在这里,不就证明她的虚情假意吗?

梁溯却是翻了个白眼,一抹嘴边的血,爬起来冷声道:

“让开,我看看。”

“你别过来!”金妍伸开双臂挡在金婉身前——我看她是怕极了梁溯能把金婉治好,“就是你们把阿婉害成这样的!还有你!”她的目光转向秦愫,“阿婉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南宫懿走过去,将秦愫挡在身后,轻蔑地笑着说道:

“好啊,那你就让你的好姐妹在地上躺着吧。我看什么时候能找来郎中——”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蓝启仁震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不过是晨读片刻的功夫,你们是要反了天吗?!”

他一进门,看到昏倒在地的金婉,面色便是一变。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金妍跪倒在地,

“蓝先生,请您做主!小妹不过是和聂姑娘言语冲撞了几句,竟挨了打!还请您,还她一个公道!”

“还她公道?!”我简直是怒不可遏——江湖上的流氓我不是没见过,但像她这么能恶人先告状的还是头一回。“怎么,她骂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要什么公道!难不成,就你们金家娇贵——只能你们说别人,还不许别人还手了?”

“小妹自小骄纵,说话是无礼于聂姑娘!”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声嘶力竭地质问我,“可聂姑娘也不能仗着自己是嫡系小姐,就如此欺负人!你找人要罚要骂都可以,动手却是怎么回事?”

“你们俩当真是亲姐妹——蛇鼠一窝!还说什么我无父无母,你们才是真的有娘生没娘养——”

“够了!都给吾住口!”

蓝启仁一声厉喝,我和金妍两人立刻偃旗息鼓。

“曦臣,你去看看小金姑娘伤势如何。”

他阴沉严厉的眼神将整个兰室的弟子扫视一遍,所有人只要被他的目光触及,均乖顺地低下头去,任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动手了的,站右边。没参与的,站左边。”

一片窸窸窣窣之间,一屋子的人很快分成了两派。就连金妍也抹了脸上的泪珠,乖乖地爬起来走到了左边去。我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的话,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挨了蓝启仁一记眼刀。

我站在左侧的人群当中,在虞茗姬身边看到了南宫凛——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地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神思。

蓝启仁转向左侧,“你们出来一个人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先生,事情——”

金妍刚开口,就被蓝启仁打断了,“金姑娘的话,吾已经大致听过一遍了。虞姑娘,你来说说吧。”

听了这话,金妍的嘴角带上了一抹浅浅的、得胜的笑意——想必,她是觉得虞茗姬因为去年我去莲花坞,还有“三思后行”的传闻与我不合,必定不会帮我。

我看到南宫凛的睫毛颤了颤,可仍旧保持着沉默。

虞茗姬抿了抿嘴,向蓝启仁行礼后开口道:

“事情与金姑娘所说相差不大——”“你血口喷人!”

她话没说完,我就听到南宫懿的喊声。若不是梁溯手快拉住她,她必定要扑上去和虞茗姬打一架。

“阿懿,”这时候,南宫凛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嗔怪的神色说道:“你安静些,别添乱了!”

“我添乱——”

“南宫姑娘!”蓝启仁严厉的声音让南宫懿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去,朝虞茗姬拱了拱手。

“虞姑娘,继续。”

“但,是金姑娘先诟病聂姑娘在先——其言,不堪入耳,实在该罚。可先动手的,也的确是聂姑娘。”

而后,她将事情发生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蓝启仁听完后,捋了捋胡须,“金姑娘,事情可是如此?”

金妍虽说不愿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吾念在你没有直接参与私斗,罚你禁闭三日——期间,好好思考何为公道!”

“可先生,我——”

“你没能及时劝诫族妹谨言慎行,又未能公正以待,罚你三日紧闭,已是轻的了。”

“是,多谢先生宽待。”

“至于小金姑娘,曦臣,她如何了?”

“只是受了重击昏过去了,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没有大碍。只是,这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便送她回去休息。今日吾便给金宗主修书一封,请他将小金姑娘带回去。”

听到这儿,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就连我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听学听到一半被送回去,那可是太丢人了!

“清河聂氏聂思琰,长安南宫氏南宫懿,松江梁氏梁晚烟,违反蓝氏家规,私斗伤人,但念在初犯且事出有因,罚戒尺三十,明日起每日酉时去雅室思过!直至听学结束!”

“乐阳秦氏秦愫,虽为善行义举,但违反蓝氏家规,罚家规百遍!五日之内抄完!”

“其余,各受戒尺十下,闭门思过三日,以示警戒!”

说罢,他环视四周,“可有人有异议?”

所有人都乖乖地行礼道:“谨遵先生教诲!”

蓝家的戒尺果真名不虚传,哥哥当年诚不欺我——三十下戒尺,我几乎是被打得人都快散架了。打完以后,我们三个人相互搀扶着去了姨母那里。却听闻蓝曦臣早就送了伤药来,梁溯垂下眼眸,我看到她的嘴角边有一个温柔的弧度。

锦儿的手还没碰到我的后背,我就疼得鬼哭狼嚎。那一夜,我们三人可怜兮兮地趴在床上,硬是动也不敢动。

不过,蓝曦臣送来的药的确管用——一觉醒来,便没有昨日那般钻心得疼了,不过是动弹的时候还有些撕扯的痛感,但总归没什么大碍。没伤着筋骨,内里也并无大事。

次日酉时未到,我却突然被传去寒室。当我战战兢兢走到门前,竟听到了金光瑶的声音。

“近日来秦淮以北少雨,各地农事均受天气影响。我此次前来,除了受父亲之命带回金妍,还要同二哥商议此事。”

“北地微旱我亦有所耳闻,”蓝曦臣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忧虑,“只是,姑苏近日的雨水也比往年少,但对农事的影响尚且不构成灾害。我想着,再观察几日,若仍雨水不足,便要开闸放水了。”

我心中一紧,北地微旱——清河与兰陵离得近,若兰陵事发,清河也难逃一劫。可究竟为什么,大哥没有修书告诉我这件事呢?

“那秦淮以南别处呢?也是如此吗?若今年北地受难,还得请二哥施以援手。”

“这是自然,蓝氏绝不会袖手旁观。此事叔父也了解一二,想必——”

我觉得再听下去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伸手叩了叩门,得蓝曦臣允准之后方推门进去。

金光瑶见了我,便快步走过来。他的一只手抬至我肩膀处,却始终不敢落在我肩上——上下浮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阿琰,你可好些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对他笑笑,宽慰道:“没什么,就是身上还有些疼,但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你快回去休息,免得落下病根。我遣人去山下镇子里买些你爱吃的东西,一会再去看你的时候给你送去。”

“不必了,多谢三哥好意。我一会还得去雅室门前思过,饭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下次吧。”

“怎么,打也打了,他还每日罚你们跪不成?”

“昨日打得没什么大碍,你看我这不已经能走了吗?”看着他焦急的神色,我莫名就有几分退却了,“虽说是金婉有错在先,但也的确是我们先动手的。蓝先生若不罚,恐怕难以服众。”

金光瑶叹了口气,“父亲让她们姐妹二人前来听学,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不想她们竟如此不争气——他遣我来,便是要我将金婉带回去问话的。”

其余的琳琳索索又说了一会,我便告辞向雅室去了。

行至半路,有如鸽子翅膀般的阴云飘至头顶,很快周身的温度便冷了下去,不一会便飘起了雨滴。

我们三人,一人一个蒲团,分开跪在雅室门前。

雨水成线地落下,打在树叶和池塘里,轻轻地响着。屋檐上的水珠滴下来,一颗颗落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晕开一片水迹。雨雾中天色朦胧,可草木却愈发浓翠,氤氲着一层浅淡的朦胧。

头顶有燕子从廊下飞过,只见那剪刀似的尾巴划过空中,落在门廊下的巢穴里。巢中探出几个小脑袋,叽叽喳喳地向父母讨食。

雨声清脆,周身宁静,只偶尔听见一两声虫鸣和着雨音而来。我跪在廊下,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就快要到端午了。

雅室的门前也挂上了宝剑形的菖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云梦的龙舟赛大概快开始了,也不知道那擂鼓声能传多远......

恍惚间,雨势渐小,如丝般飘在空中,远处的山峦碧木,越发迷蒙了。

正直我出神之际,我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雅室的门打开了,只见剑袖轻袍,绛紫的衣袂轻扬,腰间一枚清心铃寂静无声,另一枚白玉莲花佩坠于清心铃一侧——

一月有余未见,再遇到时,我竟有种已经走过半生的怅然。

但很快,那种复杂的心绪便消失殆尽,徒留一阵羞愤。

羞我怎么在这么丢人又狼狈的挨罚时刻给江澄碰到了,愤我怎么每每犯错就总是能被他碰上。

梁溯和南宫懿就算跟我离得八尺多远,也还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双双转过头来看我——而我,只想打个底洞钻进去。

这时候,我原本塌着的后背挺了起来,跪得笔直。安静地垂首,作出一副真的在思过的样子。

江澄一声不吭地与我擦肩而过,仿佛没看到我这个人一样。他走过我身边时带起一阵清风,在雨水的气息中,我嗅到一阵凛冽的荷香。

我跪在那儿,低着头,可余光却是努力地往后瞟——我感觉,我若是再使一点劲,眼珠都能掉出来。

江澄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来这儿做什么?他为什么来找蓝启仁而非蓝曦臣?是因为昨日打架的事情吗?可江澈和叶淳并没有参与啊?难道是因为江澈把我......也不对,我打架了他也用不着特意跑来管啊......

我跪在那儿胡思乱想着,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从云梦到云深不知处,若是坐船的话必定要过彩衣镇的。那些流言......

我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次来的只有江澄一个人,他必定是直接御剑到云深不知处正门处的!

但我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那他要就是经过了彩衣镇呢?

谁说这流言只有彩衣镇有呢?云梦的镇子里,恐怕也早就传开了。

莫名间,我觉得我必须得去解释一下。这半年来,我已经给江澄留下过太多不好的印象了——

刁钻、刻薄、傲慢、狡诈、任性......我可不想再加一条不知廉耻。

我偷偷地扭头,看到身后的甬道上空无一人。想必,江澄已经走远了。可按时间计算,如果我现在去追的话,应该来得及在他离开云深不知处前拦住他。

我看了一眼放在门边的漏刻,距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若是按着蓝启仁的意思跪完了,那江澄早就没影了;若我现在就跑,回来又不知要挨蓝启仁怎么说......

算了,罚也受了,打也挨了,就算是被拆穿了,我再多挨一会罚又能如何?

我又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一咬牙,装起了腹痛——

“嘶——”我皱着一张脸,像模像样地捂着肚子,脊背也跟着弯了下去。

一旁的南宫懿和梁溯见我神色不对,都转过头来。

“阿琰,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腹痛。”

“腹痛?让我看看。”

眼看着梁溯要站起来,我赶紧打断她,“不用不用,我去一下如厕。若是一会蓝先生出来问,你们帮我告个假!”

说着,我便站起来,一歪一扭地往外走——跪得久了,双腿发麻,走起路来是一阵一阵的疼。倒是省得我装腹痛了。

等确定没人能看得到我的时候,我也顾不上膝盖仍然发僵,顺着那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飞跑起来——

雨已经停了,天色仍有几分阴沉,湿润的空气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方才的雨水过后,石板上积了小小的水洼。一连串的水珠被鞋底带起,弄湿了我的衣摆。

路转溪桥,忽见江澄的身影立于前方的小径边。他背对着我,望向远处的山峦。

不知从何处飞起一只蝴蝶,许是露水沾湿翅膀的缘故,飞得跌跌撞撞。江澄此时大概心情很好——

只见他抬起右手,那只蝴蝶便歇在了他戴着紫电的食指上。

我喘着粗气站定下来,想走过去,却又不敢走近——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听到云梦端午时隆隆的擂鼓声。

此时,我已经忘记了耽误久了回去会被蓝启仁罚这件事,就那么磨磨蹭蹭地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前挪动。

我不信江澄听不到我的脚步声,可他仍旧盯着手指上的蝴蝶,不言不语。

我甚少见到这样平静的他,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静谧的美好。

我生怕他是在等人,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云层散开,一道清透的天光落在他面颊上,照亮他玄色的眼眸。

片刻后,那只蝴蝶晾干了双翅——

它振翅的瞬间,江澄的手指将它往我的方向一送,自己也跟着转过身来。

那只蝴蝶自我耳畔飞过,好似山风拂过心间。

江澄看着我,我发现他嘴角处有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当你跪久了走路不利索,没想到腿脚还挺灵便的。”

这一旬主讲史论,上下千年的名士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传奇故事齐聚于卷宗之上,却又在蓝启仁的课上,像是自纸页、文字之间活过来了一样——

几度沧海桑田,才铭镌红尘寂寞言。在一片墨香与寂静之间,千秋星河悬鬓边,铁马金戈颤指尖。

我当时笑她,“你不擅长又如何?难不成百年之后,你悬壶济世之时,别人还要念叨梁家仙子当年听学时未得桂冠?”

“聂姑娘真是好福气,史论艰深,竟也能得甲等上这样的好成绩。”

从小到大,我的各种作业考试都徘徊在乙等,最好的成绩不过也是甲等下,有时候若是没考好,那就要滑到丙去——这么高的分数,还是头一遭得!

那一包点心,我终究是没敢吃——不知是谁送来的,总怕有人下毒。经了之前一段日子,我总是格外惜命。话不乱说,事不乱做,东西自然也不会乱吃。

读史总带给人无限的震撼,以及无数的哀叹与遗憾。

我在一次作为习作的史论中问蓝启仁,

南宫懿不自觉皱了下眉,而梁溯则是无知无觉地对所有人视若无睹。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言不语地保持安静。

我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张漂亮的习作,心中乐得有些飘飘然。一时之间,也没顾及到身边。

梁溯自小泡在医书堆里长大,对这些史论诗文并不熟悉。如此一来,每次习作基本都是成绩平平。但她不在乎——

“阿爹送我来,也不指望我拔得头筹——人无完人,这天底下总有我不擅长的东西。嗯,大概我除了修医术,其他都不是很擅长。”

我万万没想到,听学时最大的祸端,竟是因为这小小一篇习作引起的。

习作发下来时,已经是三旬过半的时候了。那日清晨,我同南宫懿和梁溯结伴去了兰舍。刚一进门,原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便都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南宫懿听了,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梁溯也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转过来,看着金婉的神色中多了一丝嘲讽。

金婉被我呛得一愣,站在那儿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身后的金妍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开口道:

我们三人来到桌边坐下,便瞧见了那篇被蓝启仁有朱笔批过的习作——

我惊讶且惊喜地发现,这篇习作我竟然得了甲等上!在我最后的疑问之处,还用朱笔标了出来,显然是有所赞赏。

“时至今日,行至于此。是悠悠长河奔袭于东海之必然,而或众人行出小径至此之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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