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败笔

看到江加耳自然而然地说出战友这种话题，梁夏月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和落寞的表情。

江加耳忽然想起梁夏月一直都是在一个人独自战斗，温和地笑道：“如果不介意，我跟你说说他们的事？”

这话显然引起了梁夏月的兴趣，让他流露出一股独属于少年人活泼和好奇来：“嗯。”

江加耳略微低头向下看去，注意到对方的后颈上多了不少血痕，它们像是伤口但是又细得多，如同纠缠不清的红色丝线一样，落在雪白光滑的脖颈上格外醒目，隐约可见一直朝着后背延伸了下去。

他再仔细一看，那些红痕却忽然又都消失不见了。

“抱歉。”像是意识到了这样有些逾矩，梁夏月站直了身子，“江先生如果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我不强迫你。”

玛丽虽然还是没有出现，但这样平稳地过了一两周后，江加耳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这段日子梁夏月恢复了上学，他不在家的时候，江加耳便会出去做一些调查，通过跟当地人谈话的方式了解更多的信息。

其中最大的收获是关于当地医院。

江加耳从其他普通市民那里得知，其实组织的人都不是专职在组织供职的，他们平时都有工作，大多都是医院、公务员、警察这样的公职。

当然也有些年纪大的已经退休了的，现在就专心在组织工作，比如说在市民里声望很高的梁姨。

组织里一口气出现这么多公职人员有些奇怪，但也可以说明组织就是在有意拉拢这些人，其中拉拢的最多的是医院的人，虽然尚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联想到之前韦永跟他说的有关于梁夏月出生的传闻，江加耳还是决定找个机会亲自去医院看看。

通过向当地人打听，他没花什么功夫就掌握了医院的行动轨迹。除过值班的医生护士，医院的人一般下午6点左右就下班了，其中就包括管理档案室的人。

下班之后，档案室管理员会把自己的办公室钥匙放在前台，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再来取，这样就不会忘记。而在这之后没十几分钟，前台就会因为换班而出现几分钟的空白时间。

如果能趁着这几分钟拿到钥匙，就可以去档案室慢慢查看资料了。

计划好一切后，江加耳便打算隔天就动手。正巧这个时候梁夏月回到了家，他笑着向江加耳打了个招呼，便转身朝着楼上房间走去。

自从恢复上学之后，梁夏月每天的心情都还不错，不过今天却是分外开朗了些，等他从楼上下来，江加耳便问他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梁夏月帮着江加耳摆好碗筷，面上虽然还是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已经抑制不住上扬：“今天班长邀请我明天一起去参加聚会。”

江加耳“嗯”了一声。放在一般的高中生那里，只是被朋友叫出去一起玩，完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是之前在叶山身体里的江加耳知道，梁夏月在班上的处境。

无论是忮妄还是人类，对他都是视而不见。

不过同时江加耳也知道，无关其他人对于梁夏月的态度如何，他对于人类却始终都抱有友好的善意，从每天帮忙班务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江加耳也注意到了，梁夏月虽然外表清冷疏离，但本质却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的内心仿佛有一簇隐隐燃着的火苗，那是对生欲和为人的情感的最大向往，平时被压抑着，一旦找到机会便会攀沿而出，以心血作为燃料。

只希望这份赤诚不被彻底燃尽便好。

江加耳问：“你要去吗？”

梁夏月却摇了摇头：“不，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梁夏月犹豫了一下，才道，“明天有点别的事。而且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他的话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失落的感觉，反而冷静得透彻，江加耳也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两人一起来到地窖，取了一把狙击□□出来。

这阵子组织对梁夏月几乎放任不管，他的行动很自由，为了预防上次那样忮妄暴走的情况，他便主动提出让江加耳教他枪法和武术。

练习枪法本应在灯光通明的隔音室内，但梁夏月的家里明显没有这个条件，且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战斗，比起在明亮的灯光下练习，适应昏暗的光线反而更重要。

不过毕竟是练习，为了把弹药都带出来，梁夏月还是专门穿了背带枪套。他持枪向来很准，巨大的狙击□□对于纤瘦的他来说并无半分不适感，反而更显出一种凛然锋利之感。

他微微曲起前膝，宛如伺机而动的黑豹一般眯起眼睛，准星所映射之处，几秒后都会被飞驰的子弹打得爆裂，残渣四溅。

“很准，但是灵活度和应变力不够。”江加耳说，“如果是利用双枪，或者是在高速移动的物体上对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大量敌人，要怎么办？”

“……”梁夏月把狙击□□竖着收起来，“抱歉。”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江加耳说着，忽然大步走到梁夏月身后，他随手掏出了一条黑色的绒布，用它蒙住了梁夏月的眼睛。

此时夕阳只剩下了点点余晖，视野本来就已经变得模糊，现在又被蒙住眼睛，梁夏月只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看这一通感，只有江加耳带着热度的鼻息恍若在他耳边。

“但是一个人的话，有可能就要面对各种情况，既要充当先锋，也要担任狙击手。”江加耳继续说，“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完美，接下来的射击，我都会蒙住你的眼睛。”

梁夏月道：“那我要是射中了先生怎么办？”

“我会躲开。”江加耳随意道，“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一直纠正你的射击姿势，让你通过反复的训练对射击形成身体记忆。这样以后战斗的时候，你就可以在怪物近身之前阻止它们，即使有多只同时向你靠近，你也能灵活地充分调动身体，为准备反击留下余裕。”

说完后，江加耳给梁夏月换了两把□□，并用上了空包弹：“这样总该放心了？”

“我知道了。”

梁夏月按照江加耳所说的方式训练，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视力的他感到极其不适应，只能慢慢地摸索着开枪，这时候他的步伐往往就会乱，江加耳便会扶着他的肩腰帮他调整姿势。

虽然被黑布挡住了小半个耳朵，但梁夏月的耳垂还是红得像是一块血玉，以至于下一次在江加耳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不自觉地闪避了一下。

少年的害羞毕竟不像少女那般娇羞可爱，倒是更多了一份急躁和鲁莽，这幅样子让江加耳不禁又一次想起那天从浴缸刚出来时，梁夏月不顾一切揽住他的脖子。

他像是失去了一切，但又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视他为全部的救星。

“抱歉，先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江加耳说话，梁夏月不由摘下眼罩道，“我再来一次吧。”

“好。”江加耳反应过来，“别紧张，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嗯。”

江加耳重新帮少年蒙上黑布，与此同时，他听到梁夏月小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不久后又恢复了表面的冷静和镇定。

他的声音相当低沉且轻，听起来充满了疲惫。

江加耳抓住了梁夏月退回去的手腕，给了他一点支撑的力量：“我其实和你一样，是别的地区的守护者。”

“也不算。”江加耳道，“只是偶尔会跟……战友这么聊。”

他本来想说同事，但觉得要解释起来过于麻烦，就改成了更容易理解的词语。

江加耳说：“当然是吃过了，不过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不完两人的量。”

冷不丁地被梁夏月抓住，江加耳不免晃了一下，随即他发现，梁夏月好像是把自身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了他身上。

梁夏月吃惊地微微睁大了眼，不知道是因为江加耳的动作还是因为他的话。

江加耳继续道：“但是，我守护的地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流亡到了这里。”

我想是他的某种精神支柱。江加耳心想，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特意强调了“两人的量”，委婉提醒了今早梁夏月把吃的全部让给他的事，被戳穿的梁夏月一言不发，安静地拿着筷子坐下来。

“以后一起吃饭吧。”江加耳轻松道，“一个人吃，吃的是饲料，两个人一起吃的才叫饭。*”

梁夏月可能没想到看起来严肃冷然的江加耳也会开玩笑，礼貌和克制稍微减淡了一些：“这是江先生家乡的格言吗？”

江加耳本来以为他还会继续问自己问题，但梁夏月却只同病相怜地感叹了一句“看来哪里都不安全”以后就不再问了，露出微笑向江加耳道了谢。

江加耳深知这样的理由根本骗不过任何人，梁夏月如此，倒像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他，不愿意去怀疑他似的。

江加耳于是专门挑了些有趣但又不会显得过分熟捻的话题说，梁夏月被他说得放开了不少，乍一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信誓旦旦对叶山许下浓重誓言的意气少年。

之后的一段时间，都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件。

看着梁夏月疲倦的神色，江加耳建议让他去休息。不过在那之前，江加耳先带着他去一楼吃了些东西，都是早上送过来没人碰过的，稍微加热一下就又成了热气腾腾的美味。

梁夏月看到后有些惊讶：“江先生你早上什么都没吃么？”

梁夏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这个城市之外，是没有怪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