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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香影录

第 68 章 过往

玉生香足踏檐角,握剑在手划出一个精准的半圆,让宣琅琊难以靠近:“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今天我就想超度了你!”

宣琅琊见她还是这么不识抬举,持戟刺向她咽喉。

玉生香不怕反笑:“来来来,我们互相超度!”

菱风剑骤然朝他面门劈过去,宣琅琊反手一挡,兵器相撞的声音震得酒楼瑟瑟发抖。

“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玉生香质问道,“你要把我挫骨扬灰了才算完?我惹你了吗?”

宣琅琊正想挑开她的肚兜带子,却被玉生香躲开了。他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只要你做我的女人。”

宣琅琊有五缕罡气,玉生香只有四缕。被刺之后,宣琅琊骤然释放所有的罡气,向玉生香猛攻过去。

玉生香躲闪不及,被他打得吐出一口血。

玉生香见他满身鲜血,心里十分畅快。她也不恋战,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讨不到便宜。

她施展出轻功,一抹红影骤然离去,无踪无影。

只留下一声恶意的讥笑声:“再见吧,永别了!土拨鼠!”

两日后,玉生香、慕枕亭、百里檀风和宣琼琚聚在长安紫川派,一起吃羊肉火锅。由头是为了庆祝宣琼琚和百里檀风在乾坤盟会榜上有名。

同时,这也是她们在长安城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明天,她们就打算启程去鲤州,杀虎兕牙。

暗红的羊肉卷放进咕嘟嘟的锅底里,不一会儿,就熟成浅褐色。

玉生香给檀风夹了块羊血,说:“你今年才二十五岁,就有七缕罡气,等再过几年,不愁没有第□□十缕。”

宣琼琚一笑:“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跟金阙叔叔一样,成为天下闻名的‘武圣’。”

檀风轻叹道:“我这一辈子,能登上乾坤盟会的榜单一回,就算是了却心愿了。”

慕枕亭摸一摸玉生香的脸颊,柔声劝道:“阿香,眼下檀风姐姐的心愿成了,你达成心愿,想来也不远了。”

宣琼琚往火锅里扔了些龙虾:“最起码,乾坤盟会允许女子上台比试了,来日你正了名,定能名扬天下。”

玉生香闻着涮羊肉的香味,轻声道:“其实,我知道,名扬天下不在于这一时。在乾坤盟会上,你们肯相信我,我就已经很幸运了。”

此言一出,其他三个姑娘都眨着眼看着她。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玉生香动作温柔地吹凉一片涮羊肉:“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很久之后,慕枕亭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玉生香点点头:“嗯。”

火锅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把每个人的脸,都模糊成最柔和的轮廓。

玉生香吃了两片花椒羊肉,说:“今晚,咱们四个都得早点睡。明天,就要启程去鲤州了。”

檀风心里一颤,她被江湖人如此污蔑,此时竟然不计前嫌,仍旧愿意到鲤州城中以命相搏?

宣琼琚凑近了,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的意味:“你真的还想去鲤州,救我祖母?”

慕枕亭心疼道:“乾坤盟会那一夜后,我们还以为你被伤透了心,不肯再为江湖付出了。”

玉生香笑了笑,手里迅速地给她们捞着熟羊肉,分到她们碟子里:“为什么不去?杀缠骨娘,杀玄蝉公子,杀无上道尊,我这么做,的确为了给自己正名。为了告诉天下人,我玉生香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侠。”

檀风看向玉生香的眉眼,那一瞬间,玉生香也在看她。两个人心里同时一颤。

玉生香又道:“可更是为了,我心里就想去。我觉得我应该去,无论旁人怎么说,应该就是应该。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檀风认真道:“阿香,像你这样的人,哪怕被扔进万丈深渊里,也能自己爬出来。”

玉生香眸子亮了亮:“因为我知道,要想彻底地走出深渊,只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出来。否则,就算我的身体被别人拽出来了,灵魂还留在深渊里。”

“我也曾一步一步走出深渊。”檀风坦诚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

慕枕亭抬眼望去,檀风眉尾的“罪”字越发清晰。

“我的过往,你们两个都不知道。阿琼知道。今晚,我就说给你们听……”

“你们知道,我脸上这个‘罪’字,是怎么来的吗?”

这时候,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她出身漠北,是个孤女,身体里有一半胡人血统。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究竟自己的父亲是胡人,还是母亲是胡人。因为她根本不记得她的亲生父母。

当初,歹人要把不满一岁的她卖进妓院,价钱都跟鸨母讲好了。

养父下地归来,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粉白可爱的小女婴被毁去一辈子,就打算买下她。

然而,养父只是个穷庄稼汉,哪有闲钱买一个女婴?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祖传的用来防身的陌刀典当了,将钱给鸨母,才带她回了家。

养父给她起了个名字——陌刀。

因为她是用一柄陌刀换回来的。

当时,漠北匪类横行。村民们时常食不果腹,朝生暮死,人命比草根都要轻贱。一年前,养父的妻儿都死了,他成了鳏夫。

养父买下她,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老了,能有个鲜活的女儿承欢膝下。

养父很穷,对她却很好。每天早上,都要给她扎小辫。粮食卖了,攒下余钱,就去镇上给她买一条柿子红的裙子。

对陌刀来说,养父比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好。

陌刀八九岁的时候,因为拥有一半胡人血统,容貌初现俏丽妩媚。村子里有几个恶霸,身为村长的娘家亲戚,时常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无人敢管,无法无天。

檀风将烈酒倒入喉咙,声音缓缓起伏:“他们有六七个人,总是趁我爹下地干活的时候,来我家里……”

因为养父家穷,仰人鼻息。所以那群恶霸汉子断定,养父不敢保护自己的养女。

一个无依无靠的貌美孤女,放在一群血气方刚又娶不上媳妇的汉子之间,会发生什么?

逐渐地,陌刀的噩梦开始了。汉子们疯狂地凌虐着她,玷污、□□、打骂、戏谑,把她当成取乐的玩具。

有了需求,就玷污。气不顺了,就殴打。高兴了,会扔一块糖在地上,让她跪着,像狗一样舔着吃。

可是,陌刀再饿,再馋,也没有动他们扔在地上的糖。就算挨打也不动。就算所有人都把她当狗,她也认定——自己是人。

每个月,汉子们都要来糟蹋她几次。一直持续了五六年。

“他们这么做,我爹当然知道。”檀风缓缓抚摸着刀柄,她声音温柔起来,好像是在讲一个最温暖的故事,“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带着我活下去,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不怪他。”

养父知道了这件事,又能怎么样呢?反抗又反抗不了,走又不能走,留在这里,好歹还有几亩薄地种。

倘若走了,四处都是盗匪、瘟疫、流民,他带着一个小女儿,怎么活下去呢?

于是,陌刀在最幼嫩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偏偏见识遍了人性之恶。

虽然身在无间地狱,陌刀也从来不愿逆来顺受,更没有自暴自弃。她尝试过无数次方法反抗,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们可以让她倒下,但是无法让她跪下。

“他们打我打得太狠了,我肩上有很多狰狞的伤口,永远也褪不掉。”檀风抬眼,艳丽的面孔像是一朵紫红色的罂粟花。

陌刀十二岁那年,养父因为积劳成疾,得了痨病。村子里缺医少药,根本没法治。

陌刀只好拿着养父留下的银子,家里没有骡马,她为了救养父,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城里。

只可惜,她在城里还没来得及买药,就被汉子和村长追上了。

“到现在我还记得。”檀风看着弯如月的绣春刀,“他们抢走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我追上去讨要,眼睛和嘴巴都被打出血来。”

养父劳劳碌碌一辈子,临死前,只留下一百二十两银子。

陌刀万般无奈,只得回了家。养父看到自己辛苦攒的钱被抢走,女儿被打伤,又沉痛地回忆起多年来女儿遭的罪。

他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眼睛不甘地睁大,就再也没阖上。

“我爹是被他们活活气死的。”檀风叹道,“临死前,我爹说,在这个世上,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我那么恨那么恨自己的弱小。我爹用防身的陌刀换了我,我就合该保护他一辈子。当时我就想,我一定得站起来,像高山一样,把他牢牢地护在身后。”

然后,陌刀为了活下去,十四岁那年,拜入紫川派门下,成为紫川派的外门女弟子。

那时候,她还没有绣春刀。用的只是普通弟子的刀。

十六岁时,陌刀学会了如何取人性命,她回到了故乡的小村子,用长刀杀死了村长和七个汉子。

因为他们曾经玷污她的缘故,陌刀在杀人之前,一个一个替他们去了势。

听到这里,宣琼琚觉得解气:“看来,你会旁人不会的功夫——一刀去势。”

“当时,那些畜生的亲戚闹到紫川派,说我杀了人,要宗主给他们一个交代。”檀风眼眸里流淌着雾蒙蒙的光泽,“宗主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说那些畜生是怎么折磨我的。怎么气死了我爹。宗主相信我说的话,我却拿不出证据。”

檀风肩头一动,搭在上面的白貂皮冬氅忽然落下来。她裸露的肩头横陈着被殴打的狰狞痕迹。

玉生香看在眼里,心里一疼,她遭受过多么令人发指的折磨!

“百里宗主必须给亲戚们一个交代,为了留我一条命,他只好令人在我脸上刺了字。”檀风眉尾的“罪”字在灯下闪闪发亮,越发衬得她眉眼艳丽深邃,“可我不后悔。刺字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替我爹报仇,就是把我粉身碎骨,我也不怕。”

百里宗主必须给被她杀的人一个交代。就算身为宗主,也不能完全为所欲为。一旦完全为所欲为,就离下台不远了。

宣琼琚给她们三个添了酒,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陪阿檀去给她爹扫墓。别人扫墓,都穿白衣,唯独阿檀一身华丽锦衣,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阿檀想要告诉爹爹,现在她靠自己过得很好,有东西吃,有地方住,天下之大,任她来去。”

顿了顿,宣琼琚道:“她想让爹爹放心。”

檀风骤然将绣春刀出鞘,看着尖锐而凛冽的刀光。她的眉目是淡然的,平稳如舟:“那一年,宗主亲口对我说,我辈弟子,不只手中绣春刀重若千钧,行善之心更是重若千钧。每一寸血,都要为黎民百姓而流。倘若我不能放下仇恨,如何匀出心来关怀百姓?后来,正因为我小时候长养在烂泥里,哪怕生出一副恶鬼像,也只对着恶贼歹人,把善良留给百姓。”

后来,她手持绣春刀,杀尽漠北匪。斩人间不平,还四海太平。

放下仇怨的那一刻,檀风就重生了。

玉生香被赶出乾坤盟会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激动。她举起酒杯,道:“檀风姐姐,我敬你。跟你比起来,我眼前吃的这些苦,算得了什么呢?”

慕枕亭看着窗外紫川派的亭台楼阁,月华流光,她认真道:“所以,你就值得眼下的日子。”

世人只道,乾坤盟会上,百里檀风第一回站上擂台,就拿了第三的好成绩,谁能知道她背后受了多少苦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前的事儿,我都不想了。”檀风笑得释然,“我也敬你们!”

玉生香把酒一饮而尽,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处晦暗的角落,被洗干净了。

四个人说完了过往的可怕,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

慕枕亭道:“阿香,吃火锅加烧酒,你不考虑你胃的感受吗?”

玉生香说得很有节奏:“天天火锅加烧酒,一定活到九十九。”

宣琼琚面无表情,也说得很有节奏:“呵。天天火锅加烧酒,你的胃就没的救。”

羊肉火锅热腾腾的香味,几乎要把墙壁都酥烂。

檀风边吃羊肉边说:“羊肉火锅真香,香到我满脑子都是咩咩咩!”

玉生香趁檀风不备,伸手钳制住她:“这有一个漏网之羊,快把她下了火锅!”

“哈哈哈哈!”

“来,为我们羊肉火锅一样热烈的姐妹情谊干杯!”

“来来来,干了!”

“干!”

最后,火锅吃到了深夜。姐妹四个酒饱肉足,预备各自回去睡觉,明天奔赴鲤州。

谁都没有看到,窗外,立着个穿青衣的俊秀公子,他的目光透过亮着灯的窗子,落在玉生香身上。

玉生香饮着酒,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

温珑陵看到她笑得发自内心,也就放心了。他心想,只有憨批才能笑出这副模样,一般人根本笑不出来。

她平安喜乐,他就无比安心。

玉生香又是一剑砍过去,边砍边打嘴炮:“我宁愿做不成女人,也不做你的女人!”

宣琅琊像变脸一样,面孔骤然冷下来:“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要辜负我的真心到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两个人从前堂打到后院,又从后院打到屋顶。撞碎了后院里的好几坛美酒,遍地狼藉。

宣琅琊唤道:“阿香。”

玉生香不甘示弱,提剑抵挡,在宣琅琊胸前留下一道血口子。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怒容满面,又衣衫不整。宣二公子看在眼里,格外有种想要凌虐的冲动。

玉生香冷道:“乾坤盟会上,戳破我身份的弟子,是你的人吧?”

“是又如何?”宣琅琊躲开她的攻势,发觉玉生香的四缕罡气格外猛烈,颇有种不要命的杀气,他催出自己的五缕罡气,“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当我的女人一天,就得当一辈子!”

街上的百姓纷纷过来凑一眼热闹,然而,还没看到宣二公子是怎么变成土拨鼠的,就被宣家弟子们赶走了。无广告网am~w~w.

宣琅琊偏头,仿佛在思考着:“你身子里那么润,为什么不许我再尝一次?嗯?你为什么不嫁给我?”

玉生香冷笑道:“你有过那么多女人,现在玩够了,所以想找个老实女人娶了?我不当接盘侠!滚!”

宣琅琊:“……”

她觉得,被宣二公子爱上,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他对心上人,像对仇人一样死命地折腾。这还不是一般的仇,杀父之仇不过如此!

打着打着,玉生香罡气紊乱,刚才冲破药性的时候,用得过度了。她为了让宣琅琊名声扫地,尝尝她的滋味,就冲客栈窗户外大喊:“快来看呐!杀人啦!宣家二公子他疯啦!嗷——都来看看啊!宣家二公子变成土拨鼠啦!”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又过了好几招。玉生香趁他不注意,持剑刺入他肩头。

“二公子!”“二公子您怎么样?”“大夫,快去叫大夫!”

玉生香一边和他过招,一边喊道:“都来看啊!别走啊!宣二公子真的变成土拨鼠啦!很可爱哒!”

宣琅琊腕上青筋凸起:“闭嘴!”扬戟打在她右臂。

玉生香无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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