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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香影录

第 96 章 取舍

被放弃的后人,只有死路一条。

当初,宣奉看中了宣琅琊和宣琼琚姐弟二人,同时传给他们《亢龙有悔》,当时,他就想着,这一对儿女,只能留下一个。

宣琅琊是被保留下来的,而宣琼琚是被放弃的。

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场殊死恶战?

以前,自己都不如队友们的罡气多,她主要负责扰乱敌方阵脚,给队友攻击的机会。现在,阴差阳错地,她成了队友中实力最强的了。

她现在要打主力,正面对敌,还要时不时保护着自己的队友。

他们推测,因为宣琼琚知道了宣奉练邪功的事儿,宣奉才去杀人灭口,这竟然不是真相。

宣奉又喃喃道:“我不留下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你不如琅琊合适。他有心思,有手段,更适合当一个宗主。而你,适合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我说这个,不是为了给自己分辨什么。我……”

檀风愤恨地盯着宣奉的背影。原来,他传给阿琼《亢龙有悔》,给她比别的世家小姐更多的自由,是为了挑选一个合适的宗主。

把她养到二十四岁,因为烛螭派的前程,她成了一枚弃子。所以宣奉说铲除就铲除?

当年,宣琼琚十八岁杀皮影,得到宣家的无上秘籍《亢龙有悔》,整个江湖都无比羡慕她。原来,这光鲜的背后,有这么惨的代价!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其实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这时候,宣奉手指一松,密函飘飘悠悠落在地上,宣奉伸手摸着几个摆在跟前的木头小老鼠,目光十分慈爱温柔。

可惜,玉生香他们四个人,既看不见木头小老鼠,又看不见他慈爱温柔的目光。

宣奉轻声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曾经亲手给你做过木头老鼠,你总说你祖母削的老鼠像小猪,还是我削的老鼠最好看。”

玉生香无言以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曾以为,自己的父亲不如宣宗主疼爱女儿,什么都不教给她,她以为阿姐是最幸福的。

然而,在这江湖世家里,居高位者,总是以大局为重。

宣奉抚摸着木头老鼠的身体:“在这些孩子里,你和我长得最像。你祖母总说,你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玉生香心想,阿姐和宣宗主,有八分相似。容颜都十分光耀夺目,灼人眼睛。

然而,她和他容颜相似,性情却不相似,追求更是南辕北辙。

宣琼琚苦苦打击邪功多年,她自己的父亲,却禁不住诱惑,修炼了邪功。

宣奉又道:“当初,我劝你嫁给紫川派少宗主,你一百个不答应。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你要是退出江湖,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不,你就是不退出江湖,也没有转机了。修炼了《亢龙有悔》的,只能留一个。我必须给烛螭派挑选一个完美的未来宗主!”

玉生香想要说什么,唯恐一说话,就要哭出来。她什么都没有说。

宣奉眷恋地抚摸着女儿生前喜欢的木头小老鼠,朗声道:“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选好了未来的宗主。你要怨我,也是应该的。我要和你的木头老鼠死在一起。阿琼,是父亲对不住你,你动手吧!”

玉生香悲从心起,也来不及用声音扮鬼了:“您还真是深明大义!”

从烛螭派的角度来说,宣奉他深明大义。可是从宣琼琚的角度来说,宣奉他无情无义。

宣奉听到这个完全不是女儿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他回头道:“阿琼——”

宽大的黑氅袖子一个不留神,把那些木头老鼠都拂下桌去。因为年岁久远的缘故,木头也脆了,小老鼠都跌碎了。

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四个江湖上的年轻后辈。其中有三个,他还认识!

宣奉怒不可遏:“放肆!”

他们竟然敢假扮自己死去的女儿,套自己的话!套出烛螭派的机密!

这四个年轻后辈,留不得!

宣奉脱下黑手套,露出那双狰狞的布满皱纹的手。十根指甲长得像是钢刀。

宣奉召唤出自己的罡气,看在四个人眼里,都觉得目瞪口呆——他竟然有九缕罡气!

九缕罡气,加上《亢龙有悔》加持,再加上邪功加持,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可是,谁都没有时间迟疑,五个人就已经缠斗成一团了。玉生香和檀风负责主力,景骁天和温珑陵在一旁偷袭。

奈何密室中空间狭小,他们四个的罡气召唤出来,如果角度力道不当,很容易伤害到自己人。

玉生香回忆着他刚才的话,满心悲忧,八缕罡气悍然冲出来,向宣奉胸口冲去。

因为今日是来祭奠女儿,宣奉没有带戟。他以一对四,神色不慌不忙,用三缕罡气摆出“循游阵法”,护着自己的要害。用剩余的六缕罡气攻击他们,一时间,四人有些乱了阵脚。

几个人如此一番动作,这密室里便一片狼藉。书信密函飘飘悠悠散落满室。

宣奉轮流领教过他们的招数,随后给自己重新披了披玄黑大氅,眉眼杀气凛然。

他心想,这四个年轻后辈,还真是不容小觑。

他的目光落在玉生香身上,冷声道:“你是怎么有八缕罡气的?”

这怎么可能?玉生香从十六岁开始练武,踏入江湖不到十年,竟然有了八缕罡气!

一个回合打完,玉生香和温珑陵正并肩立在一角,他们两个手持武器,一幅彼此保护的样子,双手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玉生香朗声道:“苍天让我来杀您,我就有了八缕罡气。”

宣奉摇摇头,觉得很遗憾:“自不量力。”

他说得没错,现在看来,宣奉就是横在他们四个面前的庞然大物,他们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难以配合,要杀他,难如上青天。

还没等玉生香说什么,在一旁的景骁天忽然中气十足地吼道:“是你暗算我师父!你——”

宣奉眼神一冷,他的左腹部被檀风的绣春刀刺伤了,神色却岿然不动:“你师父是谁?哪里的英雄好汉?”

景骁天紧紧握着翠竹棍,棱角分明的手指节都泛白了:“丐帮,景南子。”

宣奉嗤笑一声,面孔上仍旧是唯我独尊的傲气:“宗主我贵人多忘事,记不住了。”

他做了这么大的孽,竟然都忘记了!

景骁天手持翠竹棍,想要单枪匹马地和宣奉单挑。被站在他一旁的温珑陵和檀风一左一右按住了,不准小景去送死。

景骁天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炸裂了,他双目通红,吼道:“你毁了他的名声,他本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你心思恶毒,你毁了他!”

“英雄?”宣奉嗤笑,他丝毫不畏惧地逼视着景骁天的眼睛,“什么是英雄?杀两个恶贼就算是英雄了?这算得上什么英雄!”

温珑陵质问道:“敢问前辈,景长老不算英雄,难道你算吗?”

听到这里,宣奉才想起来,他们口中的景南子究竟是哪一号任务。宣宗主事务繁忙,害过无数人,杀过无数人,提拔过无数人。十几年前的事儿,几乎都要忘干净了。

宣奉冷冷看着温珑陵,世人都说他有风骨,他却觉得他坚守的原则十分幼稚:“温公子,这十几年来,烛螭派是杀过无数人,这里面有恶人,也有无辜的人。可是,烛螭派对江南的贡献,谁能否定?”

他说的这席话,也颇有道理。烛螭派虽然横行霸道,但是的确也为江湖做过不少好事。

他甚至让南方江湖十几年来都维持一种秩序,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宣奉乃是一代奸雄。

他淡淡道:“宣某自问,算个英雄。有些事,你们现在不明白,等长大了就懂了。”

景骁天轻蔑一笑:“就你,还算英雄?你凭什么害我师父?”

宣奉大笑起来:“我是鸿鹄之辈,你师父只能算是尘泥!这算得了什么?”

温珑陵闭上眼睛,叹道:“自命不凡,并不是错处。可是做人绝不能视自己为天地,视旁人为刍狗。”

一听这句戳心窝子的话,景骁天使出师父教的绝招——翻江倒海,举起翠竹棍向宣奉身上打去:“名债如血债,血债如酒债,有债必偿!”

玉生香拿准机会出手,从后偷袭,罡气如缠斗的龙蛇一样四处飞舞。

墙壁上的夜明珠被罡气击碎不少,不过密室里明亮不减分毫,因他们激战的罡气发出更凛冽的光芒。

四个人围攻宣奉的时候,虽然知道他的死穴,可谁都没有攻击他的紫宫穴。他们相信自己的实力,认为要赢,就要赢得光明正大。

那些宣琼琚童年曾经玩过的木头老鼠,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碎。

温珑陵刺出淬玉剑,要攻击他腰腹。宣奉眼疾手快,抬手使了个巧劲,敲了敲淬玉剑的剑柄,温珑陵觉得自己的罡气瞬间被抽走了。

那厢玉生香找到机会,直接将菱风剑刺过去,宣奉五指成爪,用锐利的指甲在她脖子上流下深深的血痕。

玉生香却丝毫不惧,持剑向前,罡气对上罡气,又是一波急如骤雨的打斗。

宣奉在迎战百里檀风的时候,玉生香眼疾手快,用宣琼琚赠的菱风剑,在她爹身上结结实实戳出个血窟窿。

因为受了内伤的缘故,宣奉森森白牙里含着血,他冷然看着玉生香。

玉生香一低头,轻蔑地用剑尖挑起宣家首任宗主的密函:“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要杀了她?”

宣奉捂着自己身上的血窟窿,点点头。

玉生香不可置信道:“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有什么错?你怎么能杀她?实话告诉你,我和她曾约好了,要一起开宗立派,建立新门派,她根本不稀罕当什么烛螭派的宗主!你误会她了!她不该死!”

檀风道:“你生养了她,就把她当成你的了?你凭什么杀她?!”

宣奉看了一眼地上木头老鼠的碎片,眼神十分复杂。他咳出一口血来,眉目沧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无论她有没有野心当宗主,她都必须死!”

说到“必须死”的时候,宣奉的眼泪流出来了。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他为什么而哭。

玉生香怒极,声嘶力竭道:“她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棋子?”

景骁天咬牙道:“咱们别跟这老匹夫说话!干就完事儿了!”

宣奉虽然流着泪,手上的攻势却丝毫不含糊。招招老辣,步步狠戾。四个人与他交手久了,也逐渐习惯在这里逼仄的小密室里打斗,逐渐培养出默契。

武器进出身体,带出一连串的血珠子。溅在锋刃上,溅在墙上,将密室里所有物件都染成一片血红。

就在温珑陵缠住宣奉的时候,宣奉没空顾及后面。玉生香骤然挽了个剑花,菱风剑一丝犹豫也没有,刺穿了这个称霸南方江湖十余年的霸主。

血如飞瀑般喷薄而出,向四面八方飞溅。溅湿了架子上那些或承载着善行、或承载着罪孽的信函。

除了玉生香,其他三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退往旁边,斜倚着墙角休息。

玉生香满脸沾满了血珠子,她看向宣奉的眼神,悲戚与怨恨兼有之。她手上一用力,骤然拔出菱风剑,退到一旁。

此时此刻,宣奉奄奄一息,他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从前的日子里,没有哪一个时刻,他觉得像现在这么熨帖。

思绪飘到从前。每次他路过校场,经常会看到女儿在那里练戟,她手里的戟名唤“无双”,是他亲手赠的。

是他亲手成就了她,又眼睁睁看着她被摧毁。

死前的最后一刻,宣奉隐约看到了校场上女儿矫健的身影,她穿着红色的烛龙衣袍,扎着高马尾,长戟在她手中,打得让人眼花缭乱。

有时候,女儿发现他在看自己,就会在匆忙间会给他一抹笑容。那一抹笑容很美。

只可惜,女儿性格暴躁,向来很少笑。

宣奉缓缓阖上了眼睛,他心疼她,可是他对自己棋盘上摆的一切,从来都不后悔。

他已经给烛螭派,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宗主。现在死,他心甘情愿。

这一局棋,他下得很好。

宣奉把宣琼琚、宣琅琊、景南子、玉甄则都当做棋子。把天下所有人当做棋子。殊不知,在另一个棋盘上,宣琅琊也把宣奉当作棋子。

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就算杀死了这四个人,他也没有机会踏出这间密室了。

世事如棋,各凭造化。

一想到这个,玉生香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激动。她不由憧憬,身怀八缕罡气打仗,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来了。”这是宣奉的声音。他已经感觉到,身后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历代的宗主,可以将《亢龙有悔》传给好几个后人,看他们谁能修炼得最强,就把谁选为下一任宗主。

但是,最后,这好几个后人里,只能留下一个。

拿着密函的手,戴着诡异的黑色手套。他们都知道,黑色手套里,包裹着长长的指甲。

见到此情此景,玉生香激动地屏住呼吸。

四个人都尽力屏息敛气,不让宣奉察觉到活人的吐息。

玉生香继续用扮鬼的缥缈的声线,装作死去的宣琼琚:“您的解释呢?”

一看就知道,这是宣奉四处搜集来,想要自欺欺人地对抗练邪功带来的短寿,多当几年风风光光的江湖霸主。

宣奉声音颤抖着:“阿琼,这是宣家第一代宗主,我们的先祖,留下的信函。”

宣家第一代宗主,乃是宣琼琚的曾祖父。他用一辈子的心血,在创立了烛螭派,逐渐地,凭借各种各样炉火纯青的心法秘籍,因缘际会,烛螭派成为南方霸主。

只见那密函上写着:《亢龙有悔》是宣家至高无上的嫡系秘籍,只有宣家宗主和宗主选定的继承人可以修习。别的宣家后人,就算血统属于嫡系,不是继承人,也不能修习。

温珑陵、景骁天、百里檀风唯恐他识破玉生香的真实身份,骤然出手,都将武器横陈在前,随时准备开打。

此时,温珑陵用余光看着这里的陈设,只见墙上有一个精致的小柜子,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诡异的丹药。瓶子里写着“延年丹”、“益寿莲花丸”、“不老药”。

宣奉轻声道:“为了烛螭派的千秋万载,我没有办法。阿琼,你能明白吗?”

玉生香的心不停地跳动着,原来是这样!她死在紫宫穴上,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是父亲的一枚弃子?

温珑陵无声地笑了。这简直是自欺欺人,练了邪功,寿命就只剩下七年了。还想在拥有至高无上武功的同时,保留常人的寿命?

宣奉还是没有回头,他手里拿着一封密函,右手缓缓伸展开,可以让身后的四个人看清楚。

此时,宣奉已经完全相信,这个诡异的声音,来自死去的女儿。宣老夫人信佛,他耳濡目染,也逐渐相信了万物有灵。人死后,如果无牵无挂,就会回到极乐世界里去,如果死不瞑目,则在人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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