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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香影录

第 110 章 患难

温珑陵蘸了蘸桂花油,继续给妻子梳头。

南浦和西塘走进来伺候,西塘不会说话,只能静静站着。南浦劝道:“公子,您都失魂落魄一个多月了,三小姐和长老们都很担心您。这——哎,您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温珑陵轻抚她的青丝,淡淡道:“你去告诉小荷和长老们,我无事。”

温珑陵怔怔守着白玉宽榻上沉睡的姑娘,神色枯槁,眉目憔悴。

玉生香还是纹丝不动。

她的身体不再温热,开始沁凉起来,温珑陵触摸时,只觉得浑身的骨髓都凉了。

夜色浓甚墨,明月半入霜。

屋檐上几只鹅黄灯笼漂泊不定,房中只剩下温珑陵也沉睡的玉生香。

他把她紧紧抱入怀中,犹如一只小兽抱着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有些可怜:“玉娘……”

玉娘,你醒过来吧。

温珑陵轻叹道:“你怎么能只留下我一个人呢?”

倘若她醒着,一定安静不了,不是偷亲他,就是在他怀中钻来钻去,两人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好生快活。

可她不肯醒来。不仅如此,她的精气在缓缓耗尽,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救她。

造化弄人。

温珑陵埋首在她后颈,悄声道:“你如愿名扬天下,如愿位列乾坤盟会榜上第一,如愿与我双宿双飞,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又飞来横祸……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下去呢?”

温珑陵心中不是滋味,难以纾解,他便负手在四时令的回廊中走来走去,不住徘徊。

眼下,他的父亲骤然身死,妻子不知不觉醒不过来了,当真难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蚀了温珑陵心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该怎么办?

当年阿香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千人凌.辱、万人唾骂,她都不曾放弃希望。她能撑下去,他亦能。

温珑陵对着月亮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醒来。你说过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是不是?”

走着走着,温珑陵踱步到了父亲的灵位之前。他怔忪片刻,心想,既然来了,就去给父亲上柱香。

灵堂里却还有另一个人,一位掌管典籍的温家长老,名唤温牖。他也在祭拜前任宗主。

温牖行礼道:“宗主。”

温珑陵优雅回了一礼:“长老安好,这么晚了,还来看父亲?”

温牖淡淡道:“前宗主生前,曾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便常来陪他说说话。”

温珑陵难过道:“至亲骨肉就是至亲骨肉,父亲走了,我到现在都不曾缓过来。”

温牖点燃一支线香,供奉在香炉中:“宗主,您要保重身子,不然前宗主在极乐世界也放心不下。还有,咱家三小姐可怜,眼下无父无母,需要您多多庇护。”

温珑陵颔首:“这是自然,小荷是我的妹妹。”

忽然,温珑陵想到,父亲刚刚亡故时,小荷伏在他怀里哭泣,窗外几个小厮的窃窃私语。

——“不过,三小姐当真是乖巧,前些日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宗主训斥她,她一声都不给自己分辨。”

——“不只是训斥,好像她做了错事,宗主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

——“她不乖巧不行啊,是庶出,娘亲和恩师勾搭上了,这就是一辈子的污点。再不乖巧,就活不下去了。”

训斥?禁闭?小荷的母亲与恩师的私情?

再加上父亲积劳成疾去世……

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让敏感的温珑陵隐约察觉出蹊跷来。

温以荷清秀的面孔浮现在温珑陵心头,琉璃珠一样的眼睛,可爱的双平髻,精致的唇珠。这个命苦的少女,总是令他心疼。

温珑陵对温牖说:“长老,我隐约记得,在父亲死前不久,好像训斥过小荷,她母亲段夫人与她恩师有……”

温牖细细回忆,道:“是,属下记得很清楚,当时,前宗主生了三小姐的气,罚三小姐抄写《女则》来着。”

温珑陵向牌位拜了拜,没有再说什么。小荷那么乖巧听话,从来不敢惹父亲生气,父亲是因为什么缘故,罚她抄写《女则》?

喧喧嚷嚷的江湖酒楼里,总少不了各种离奇的传闻。

一壶酒,一碟花生米,那些年轻的弟子们,就能说上几个时辰,既说腥风血雨,又说风月美谈。

“玉女侠,这段日子怎么不露面啦?也不出来喝酒了?”

“害,这你都不知道?她呀,不知得了什么病,昏过去了,现在养在温家山庄呢!”

“她昏过去了,谁保护这江湖太平啊?”

“我师兄跟我说……那什么,你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玉生香为啥莫名其妙晕倒?为啥莫名其妙不露面?是因为,她也练了邪功。那话怎么说来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收缴邪功这么多年,也经不起诱惑,走上不归路了!”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千真万确呀!否则她为什么一睡不醒?我看,她是邪功的副作用上身,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敢见人了!”

“我说为啥最近有没有舌头的尸体出现,哎,这么一讲,不就对上了……”

“也有可能,她一睡不醒是真的,练邪功久了,走火入魔,把自己给练进去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玉女侠弃明投暗练邪功的传闻,越传越真实,越传越邪乎。江湖上流言纷纷,人人自危。

人言便是如此,要么把一个人夸成神,要么把一个人贬成鬼。你不是神就是鬼,没有中间地带。

这些流言传到琴川的时候,可愁坏了一群温家长老。

玉生香是他们的宗主夫人,她的名声,可关乎温家山庄的名声!温家山庄多年美誉,可不能毁在她身上!

这日,四个资历最深的温家长老来到四时令,求见年轻的宗主。

温家家训乃是“剑胆琴心”,风雅无比。弟子们风雅,长老也风雅,个个仙风道骨,有谪仙之韵味。

“属下等见过宗主。”

温珑陵正给玉生香擦完身子,见长老们来了,忙整理衣襟,出来迎接。

长老温晗道:“宗主,近日来江湖上传言不断,说夫人修炼邪功,才一睡不醒。这……”

长老温牖道:“此事有关温家声誉,宗主千万要重视!”

温珑陵果断道:“不可能。玉娘不会练邪功的,我与她相伴多年,最了解她。”

长老温亭道:“夫人昏迷了一个多月,求医问药,一无所获。宗主听老朽一句劝,倘若这人能醒来,她早就该醒了!”

长老温川道:“与邪功有所牵扯,这可不是小事,一个不慎,咱们温家山庄便万劫不复了!既然夫人没救了,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温牖沉重道:“宗主,她的名声……如今可不简单,咱们温家山庄,最好还是不要与她扯上关系!”

温珑陵握紧了淬玉剑剑柄,仿佛要寻找一个支撑自己的支点:“诸位不要再劝了!玉娘没有死,她不会死的,我绝不会埋了她。”

温亭跪倒在地,苦苦劝道:“还请宗主大局为重,莫要困于儿女私情!”

温珑陵道:“倘若玉娘行为不端,我自然不与她同流合污。可是玉娘行走江湖,向来行为端正,只是几句流言蜚语,不足以动摇温家山庄!”

温川道:“好,就算夫人与邪功毫无干系,是世人冤枉她。可、可她都醒不过来了,宗主你要认清现实啊!留着这么个得了怪病的人在四时令,山庄弟子们也人心惶惶!埋了吧?”

重要的不是玉生香究竟练没练邪功,而是天下人认为她练没练邪功。

“这么多日子就不过来,恐怕,恐怕这人也不能再醒来了。”

温珑陵转过身去,握剑的手指节都逐渐发白。他沉吟片刻,道:“诸位都回去吧,不要吵到玉娘睡觉。”

长老们见年轻的宗主心意已决,劝也劝不住,只能唉声叹气地离去了。

人去镂空,温珑陵还保持着这个怔忪的姿势,他仿佛是喃喃自语,重复道:“我绝不会埋了玉娘,不会,不会……”

温珑陵觉得,玉生香不会死。不只是因为她是自己心爱的姑娘。

还是因为,他觉得,这么乐观而坚韧的灵魂,本不该消失。

随着岁月推移,一日一日过去,温珑陵等人想尽了法子,玉生香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檀风是紫川派大师姐,也认识江湖上不少名医侠士,她在繁忙之余,替玉生香联系了好几个北方名医,介绍到四时令,给她看诊。

只可惜,收效甚微。连这是什么症状都不曾诊出来。

今日,她又送了个老大夫过来,老大夫把完脉,眯着浑浊的双眼摇摇头,说无能为力。

温珑陵虽无限失望,还是让小厮给了谢礼,把人家送出门去。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因是南方七月,檀风穿了身薄纱深紫圆月紫川派家袍,足踏黑靴,青丝不绾,只额间装饰银底绿松石吊坠。

温珑陵亲自给她斟茶:“檀风,给。”

檀风见他眼窝泛青,面色憔悴,不禁担忧:“你瘦了。”

温珑陵摇头:“没什么。”

檀风宽慰道:“你放心,我继续给阿香留意着,有什么名家大夫,就请到琴川诊治,总不能天下人谁都治不好!”

温珑陵动容道:“我替阿香,多谢你了。”

檀风将自己额前碎发拢到耳后:“你我多年交情,谢什么。”

温珑陵心中松快些许,又给檀风续了茶,随口道:“最近,有小景的消息吗?多日不见他……还有肘子。”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可惜自从慕枕亭身死,小景悲痛欲绝,便不知躲到江湖的哪个角落里了。

起初,他们和小景凭借书信联系,逐渐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也很少收到他的书信了。

渐行渐远渐无书。

檀风抿了抿紫红的唇,摇头:“我也没有小景的消息。也不知他在哪里浪,身边有谁,寂不寂寞。肘子跟着他,餐风露宿的,吃不吃得饱?”

温珑陵想起景骁天的那些骚话,轻笑一声:“兴许哪一日,他就突然出现了,继续跟我和阿香蹭吃蹭喝。”

檀风颔首:“也许他回来的时候,阿香已经醒了呢。”

其实,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也许,也许这一辈子,他们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景骁天了。岁月像一片海,逐渐把站在同一片岸上的人隔开。世上哪有那么多圆满的后来。

自从玉生香昏迷不醒,叶弥书也无心说书画画、插科打诨,整日寻访玉生香去过的痕迹,一定要把她昏迷的因果找出来。

忽然如此,是有人给她下了蛊,还是下了毒?

真相究竟是什么?

长街上,小叶子骑着驴走过,一个爱听他说出的姑娘看见他,忙走过去:“叶公子!叶公子!”

叶弥书歪歪头:“姑娘?”

那姑娘问道:“叶公子,最近怎么不去酒楼说书啦?我等了你一个月呢!”

叶弥书失魂落魄道:“我一个知己出事儿了,还有什么心情说书?等她醒来,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听。”

自然,玉生香一昏迷,“大西瓜”阿泊寄也没有人教他习武了。

这日,阿泊寄刚在温家山庄看过玉生香,走出琴川,心里一直苦闷得很。好不容易拜个传奇女侠当师父,偏偏师父出事儿了。

他用母语在心里念叨着: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让我师父醒过来吧,我还要向师父寻求起死回生之术呢!

走着走着,阿泊寄觉得有些闷热,在路边寻了个西瓜摊儿,他用生涩的汉语说:“掌柜你好,我是‘大西瓜’,请卖给我一些植物同类,这是银两。”

掌柜:“……”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不多时,红瓤的甜西瓜送上来了,阿泊寄刚要解渴,就听到隔壁小桌儿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真的?玉生香修炼了邪功?”

“那可不!否则她为什么不明不白的不露面了?不能见人了呗!”

“这些名动天下的少侠女侠啊,有几个干干净净的?要我说啊,都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谁不是满手黑?”

闻言,阿泊寄怒了,学着话本中江湖英雄的模样嗷一声,然后拍桌而起:“你们这群不配吃西瓜的小人!不许用嘴巴侮辱我师父?!”

那几个边吃西瓜边闲聊的少年,都是小门小派的外门弟子。见阿泊寄正义凛然地吼叫,其中一个弟子信步走过去,细细研究阿泊寄的外貌。

金鬈发、蓝眼珠、鹰钩鼻、白头巾……

弟子挑衅一笑,赞叹道:“小别致长得真东西!”

阿泊寄:“……”

另一个弟子帮腔道:“你在《山海经》的哪一页啊?”

阿泊寄怒道:“玉生香就是我师父!你们再侮辱我师父,我就跟你们打一架!”

“来吧!怕你啊?”

“来呀!来!”

“我们就说玉生香了,我们说的是实话!你管不着!”

阿泊寄脱下自己的尖头靴子,要跟弟子们火拼,不料轻轻松松被人撂倒。那些小弟子们年轻气盛,一人踹了他好几脚。

好在他们虽嘴上不留的,江湖道义还是讲的,不肯以多欺少。并没有多难为阿泊寄。

弟子们走后,阿泊寄才委委屈屈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头巾上的土,心想,师父,瓜瓜想你!

等我师父教会了我绝世神功,我一人打你们十个!

百里檀风坐在罗汉床上,也无心饮茶,只道:“珑陵,别一直守着她,你也歇歇。”

温珑陵并不起身,仍旧与她十指相扣:“无妨,我不累。”

温珑陵拆了她的发髻,以木梳细细梳理,他手势温柔,青丝梳得一丝不乱,仿佛是在打理此生最难得的珍宝。

虽说玉生香不能醒来,温珑陵却亲自照顾她,一丝不苟,擦身、换衣、梳发,甚至描妆,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就像马上要醒来的模样。

若是不在玉生香精气耗尽前,寻到根治的法子,使玉生香醒来,她便油灯枯竭,永永远远醒不来了。

四时令中,月色隐约。

百里檀风叹道:“总会有法子的,你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奇闻异事不曾见过,什么刀山火海不曾历过,还不是次次化险为夷?”

温珑陵喟叹道:“好好儿的人,怎么说不醒就不醒了?”

百里檀风站起来,惊道:“你做什么?!”

夏日里,四时令里夏花绽开,莺飞燕舞。青墙外,有年轻的女弟子和小丫鬟私声软语,笑言不止。

四时令里却没有多少声音,温珑陵闭门不出,终日愁云惨淡。

玉生香穿一袭杏子红叠锦绫裙,斜倚玉枕,静寂无声。

温珑陵越说越难过,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眼下,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温珑陵想了想,忽然运出罡气,两指相并,点了玉生香身上三十六处大穴!

南泊又劝道:“您是宗主,什么事儿都不如您自个儿要紧!”

温珑陵不为所动,只摇头道:“罢了,且退下吧。”

温珑陵疲倦地垂下眼眸,薄唇微抿:“我封了她的穴道,好歹,莫让她的精气流失。再慢慢想法子吧。”

然而,穴道封了,虽说能延长昏迷的时辰,获得不少想法子救人的时间。但这些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百里檀风道:“没受伤,没中毒,就成这样了,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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