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旌万里

但窦怀文觉得，自己这位薛校尉肯定是没领悟到老父的一片苦心，因为刚刚率部抵达马首山隋军营寨的薛万钧几乎是立刻就和主将王辩在战守决策上爆发了激烈争吵。

在窦怀文所部抵达之前，辽东城的围城战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隋军与高句丽军精锐尽出，围绕每一个城池外围的高地、河池进行逐地逐地的争夺，但最终还是兵力居于劣势的高句丽人被赶进城中，辽东城与其他诸城的交通被隋军完全截断。

统帅辽东城守军的正是乙支文德这位隋军上下最戒备的敌军大将，巧合的是，名义上指挥城下诸军的恰恰也是第一次征辽中大败于其人的宇文述。

虽然年轻时尚以骁勇知名，但经历了第一次征辽的惨败之后年老丧气的宇文述早就没有精力再实际掌握大军，隋军的实际指挥权自然交到了年富力强的副将屈突通、薛世雄手中。

在这个时代，面对辽东城这样防备坚固的巨型要塞，即便是以隋军兵力之盛也难以强攻，屈突通只是在将城外守军逐入城内时进行了试探性的蚁附攻城，一击不克即改为围困战术。

隋军沿着辽东城墙修筑起十余座高台，高台之间挖出甬道相连，又依托甬道修建墙垒，通过十数万民夫的劳作将整个城池四面封锁，包围工事修筑完成后，屈突通又调动民夫在修筑完成的甬道基础上挖掘直通城下的长壕，试图以此将大军直接推进到城墙之下。

目前辽东隋军之中隐隐以屈突通为主，薛世雄为副，薛万钧作为薛世雄亲子，出于避嫌考虑，所部即被薛世雄直接调配到了辽东城北面诸军中的王辩部下。

王辩和大多数十六卫的高阶将领一样出身关中冯翊郡，其父在北周时就任职清河郡守，算是北周吞并河北后经营河北的第一批人物，因此其人不但有关陇世家的底子，在河北一带也颇有根基，与长期在河北涿郡任职的薛世雄家族自然交往极多，薛万钧被调到他部下也隐隐可见薛老将军对儿子的一片苦心。

在城下面对着足有二十里长，十几米高的数层城墙，顶着两方堆起的各种高台箭楼射出的层层箭雨在狭窄到只能容下十余人并列的甬道中玩命厮杀只会沦为每日上报伤亡的消耗品，再优秀的将领在这种地方也无从施展什么计谋战策的。

随着隋兵各支部队的陆续抵达，辽东城已经被绵延不断的军营包围的水泄不通，城下隋军的总人数达到了十三万之众，这还不包括同样数目的民夫、辅兵、蕃骑、工匠，甚至还有众多跟随隋军将领而来的商人，如果按照史家常用的计算方式来说隋军已经可以宣称拥有三十万大军了。

乙支文德作为与几乎所有隋军名臣大将全部交过手的杰出人物，丝毫不惧屈突通的这种看似缓慢实则步步为营的掘进战术。他精选城中士卒精锐，由亲信将领率领从三道城门日夜出城与隋兵交战，每当隋军修筑的甬道接近城墙，城内高句丽军就会轮流沿着甬道对隋兵发起反突击，结果激战十余日隋兵竟然不能接近城墙。

守军又在城内的外城墙和内城垣之间同样负土修筑起高台，和隋军的高台相互以弓弩互射，为稳固军心，城中还将弓弩手编为十人一队，每队设督战一人，下达军令每队射箭十不能中二者全队皆斩，在这种军令下守军都拼死作战，隋军每日损失极大却难有进展。

窦怀文所属的薛万均部抵达辽东城下后仅仅在大营完成了报备和简单的补给，就被大将军薛世雄一脚踢到了这个方向。

之所以选择辽东城的东北方向也是种攸这个正经做过几十年高句丽人的通事的建议，辽东城的南面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辽东半岛，阻隔辽东城所在的辽东平原和高句丽都城平壤的千山山脉到了这里变的相对低缓，沿着海岸线形成了一条从平壤经泊沟口到安市城的道路，这也是高句丽承平年代勾连辽东部分和半岛部分最常走的通道，扼守这条通路的安市城也是高句丽在鸭绿江北岸的第三大城，仅次于故都丸都和辽阳城，如若高句丽大军来援，从这条道路而来的必然会是十万级别的主力大军，这种数十万级别的大会战中薛万钧部区区数千人要想获取突出的表现和战功难度会变的极大。

东北方向则不同，这里山势更高，地势险要，而面对的敌人主要来自高句丽故都丸都城以及臣服于高句丽人的扶余部落，其军队的战斗力远低于从平壤而来的高句丽五部正军，也更容易以数千人的兵力获取战功。

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的部下武贲郎将王辩统兵万人屯驻于尚在高句丽人手中的白岩城之前，依托南面险峻的马首山设立营寨。

两军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把所有的赌注全部投入到这场决定着整场战争胜负的大赌局中，高句丽人、扶余人、契丹人、隋人各种不同民族不同装束的军队源源不断的汇聚到这片战场，将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一支高句丽旧都丸都城派出的援军渡过了萨水，这只全军三万余人的军队很快推进到距离辽东城东北面只有五十余里的白岩城，但却畏惧隋军兵锋不敢交战，只能与隋军封堵太子河东侧通道的营寨隔着长壕对峙。

此举倒不是薛万钧被薛世雄苛待，如今围绕着辽东城本身的战斗就和火药产生之前的各种名城的攻战一样进入了漫长的相持阶段，仅有的几样如云梯、楼车、公羊车等全部使用过一遍之后就只剩下两方对物资和士气的消耗了。

不管是物资运输还是鼓舞士气，起到关键作用的都是外围通道的掌握，战争的热点从围绕着城墙的争夺转移到了对外围援军的阻击，所以派到外围才有机会立功。

另一方面，高句丽人也尽力调集军力试图打通辽东城的对外通道，扶余道、辽北道、平壤道征调来的高句丽五部精锐、属国蕃骑、诸镇兵马不断汇聚起一只只军队向隋军外围发起攻击，与隋军负责阻塞各处路口通道的各部不断交战。沿着辽东城这座巨城，两军都倾尽全力，对于隋军而言只要攻克辽东城便可以将高句丽在鸭绿江北的统治依托彻底拔除，而高句丽方面一旦丧失辽东城几乎就意味着两百年来扩张的成果全部丧失，届时连鸭绿江南岸的本土地区都可能陷入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