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楼

二是绷着一张刀脸，目光闪烁不定的岑谨，自他从刀中醒来，又被蔚樽好一顿戏谑之后，就开始摆出这幅臭模样，走在路上看周围哪里都不爽，时不时地还咬牙咯嘣几声，心里依旧在郁郁着忿然。

“找到了！”

听着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冷语，连蔚樽都忍不住差点哆嗦了一下，实在是岑谨的声音太过诡异阴谲。

杜云骞缩肩塌背偻成一团，跳跃不停的炉火映照在他眼中，牵动里面紧缩的瞳孔。

蔚樽随意地问道：

“说说，你有多少银钱？”

“蔚大……”

“可别！”

蔚樽腾腾连退三步，摆手虚虚拍掉岑谨还未出口的“哥”字，一脸闪避不及的模样，连连拒绝：

“你多老了？我才多大？你叫我哥？我可受不起……”

却没想到岑谨竟是露出了难得将苦涩和尴尬奇妙糅杂在一起的表情，刀子脸朝土院里一扬，诚恳道：

“我是说，收拢人手的事都交给我好了，毕竟说到底，他们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摄进来的，是我……”

“明白了，去吧！正好我还得赶紧加把劲把那俩人弄出来，趁早给这些人腾腾地方，你速度也快些，争取咱们明天就出去。”

蔚樽听出了岑谨话语中的不甘和些许自责的意味，浑不在意地溜达着，慢悠悠往前面踱去。

岑谨看着随后就跟上去的杜云骞，对着两个背影点点头，撸起袖子纵身跨过土墙……

就像岑谨和叶真他们三人一样，即便是身处此间，鬼师们变作了普通人的模样，但在遇到危险时也会本能地反抗，很快，土院子里一男一女战了起来。

蔚樽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杜云骞道：

“我们俩在前面收拢完鬼师，你就开始把此间筛选过的人吞下，之后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是有自己的计较，对吧？”

杜云骞从醒时起，第一件事情就是吞下了那些寸步不离身的狐皮貂皮，而后又在蔚樽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接连将五条獒犬送入口中。

这些行为都是他下意识所为，基于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必将履行的使命来说，他将这些人吞下，说到底还是为了日后救赎他们。

在七十三楼面前，万千世界就是一茬茬的庄稼地，有的收成好，有的收成差，自然而然地，当年景好了，家里人口多了，或者年景差些，原本的庄稼地遭了灾害了虫之类的，就会去考虑，再开个荒吧，来年多种些。

于是就有了蔚樽、黄庭这样的人，负责前来除草、晒土、引水、播种……

而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随后也会有人过来收获，以及平日里的维护，待世界稳定后，自然就能纳入自家。

而杜云骞这样特殊的当地人，也就是前来拓荒播种人手中的农具，本身就是这世界自有的重要一环，即便七十三楼没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地或许也会自己演变，但大概率不会是如今的模样，在漫长的岁月中继续荒下去才是常态。

杜云骞早看满街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居民不顺眼了，对于蔚樽的提议自然是点头。

就这样，三人组成的队伍在一大早就开始满土城地晃荡起来，分工明确地开干。

岑谨来肃州早，已将本地的鬼师记了个清楚，于是他便负责辨认鬼师，之后擒下带到蔚樽面前，由蔚樽驾驭长刀锁住他们，投进微雨中开始提炼，杜云骞跟在后面，一口一个小朋友，将土城居民吞入腹中。

而随着叶真和凌奎在中午先后被放出，队伍庞大之后，效率也高了起来，当蔚樽收下最后一名鬼师的时候，杜云骞在几人的帮助下，也将土城人吞了大半。

就这样，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蔚樽带着身后十三人的队伍，在门内飞舞的发丝摩擦声中来到了铁面的居所。

走之前，蔚樽不打算给鬼人留下一星半点，毕竟来都来了，他要把幻境里的人全部带走。

闻言，杜云骞一扫脸上布满的迷茫惶然，双目放射出奇异的寒芒，警惕地看向姿态越发随意起来的蔚樽。

“呵呵……”

蔚樽推门步出二楼，身后跟了两人。

一是洗心革面，容光焕发的杜云骞，早不复昨日模样，此时的他阔步赳赳，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气势雄浑，连带着看向行馆众人的目光都带了些峥嵘气象。

看准时机，蔚樽屈指一弹，微雨嗡嗡颤鸣，从中逸出一道灵符样的金纸，唰地跃起直奔杜云骞，自上而下贯入神灵、天宝、紫薇诸穴，转瞬间游遍全身，过黄庭，导精府，洗涤九狱，汇通心神、肺腑形兽，结灵犀渡琼池，釜土蔽魑魅，引人身众仙守意，豁然通达。

“我，我不是……不是什么貔，貔貅……”

蔚樽见他的反应，一下子被引得笑眯了眼，当即摆出一脸随和的模样，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愈发森冷：

“说！你有多少银钱？”

杜云骞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身体，脸上更是被蔚樽给说得愣怔住了。

噗通一声，杜云骞原地栽倒，蔚樽抚掌大笑不止。

这哪里是什么幻境，分明就是他蔚樽的福地，若不是被此界困住，人人皆受压迫，杜云骞也不至于逼出本相之姿，将隐于灵魂深处的本质显露人前……

天亮时，雪忙忙碌碌又下了整夜，地上却依旧彷如昨日，也不知那雪都钻哪去了。

“你这样的人呐……”蔚樽的笑意更盛，看着对面强撑起一副死硬的姿态却依旧不肯就范的杜云骞，笑叹起来，“天生就该去辟御妖邪、镇守九方……”

“……抖擞轩昂之姿，威统骁勇部将，攻伐万里河山，驱邪吞秽，牢笼百川生灵入腹，转祸成祥，以天禄、辟邪之命，展神通滋养寰宇气韵，泽沐此间众生者……”

“禁魔都尉袁青雀。”岑谨见二人仅是扫了他手指的方向一眼，就不约而同地调转视线看了过来，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不等蔚樽再询，就主动点头确认，“没错，女的。”

“我不打女人。”蔚樽束手立在原地，瞄了一眼土院矮墙边上穿着一身粗皮破衣，蓬头垢面手提水桶忙碌着饮牲口的袁青雀。

蔚樽不知何时起板直了脊背，上身缓缓前倾，双目放射出奇异的光，牢牢紧盯着对面，嘴里一字一顿吐出：“貔貅，云官是也。”

彷似是敕谕法旨颁下，又或是天音衮衮而来，随着蔚樽后脊上道道虚汗细流似的洇湿内衬，杜云骞再不复先前惶急戒备模样。

咕噜一声，杜云骞被吓得一抖，随即咽了咽口水，紧接着脸上再度坚定，迎着蔚樽的目光就是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