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瑞照阳秋》
瑞照阳秋

第一回·苏璋简欲求得为官 孙可之访府望弘援

苏璋简闻言,这才兴致盎然地拱手道:“贤兄请讲。”

“去岁腊月,浙东裘甫率数万人众反于江南东道。其等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建国号,夺衢、婺、明、台诸州,又取唐兴、上虞,声震东南,势不可挡。当是时,先帝刚刚晏驾,今上初登御极,裘甫之祸乱及朝廷。今岁开科取士,则定会论及此事。”青年文士捻须笑道。

苏璋简大感忧虑,忙询问道:“愚弟蠢笨,不知其中详细。只是纵使今上年轻识浅,但宰相白敏中乃四朝老臣,历文、武、宣三君而至今,岂能无动于衷?”

词曰:

征鸿记。水阔烟寒遥拟。真西子,湛露残霜,倦客夕济杳无信。京华忍相弃?往昔。恼人雨霁。长安忆,金砌玉积,花乱香蝶正双戏。

扶醉御绫绮。朱紫漫恬嬉,杰俊不第。菊绽雾散动銮仪。怨蕊寒香冷,西风飒栗,马踏芳菲归无计。愁断问神祇。

青年文士摇头笑道:“非也,我方才正要与你言明,此事转机即在京中一户显贵人家。他家风光富贵,实非旁人所能及。若他家肯出手相助,裘甫之乱当指日可定,而贤弟你的前途亦会是平步青云了。”

苏璋简愕然道:“谁家能有如此势力?”

“浔阳施氏。”文士搁下茶盅道。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原来是他家!”苏璋简霍然起身,于雅间内兴奋地踱来踱去。

青年文士道:“当日安、史二贼作乱,玄宗播迁西蜀,赖有施老王爷于疆场上奋勇冲杀,既得了邠基军节度使的职位,又护了朝廷数十年安宁。他晚年虽首掀藩镇割据,但总归功大于过。”

“其子施善心是施家两府的老太公,袭了节度使,获封照国公。善心膝下育有两子,长曰施杜、次曰施桐。这施杜并无功名在身,娶了白居易的从妹、当今宰相白敏中之妹,养有一子,名唤施世僖。如今施杜早已下世,白太夫人尚且主理家政,倒也还算井井有条。”

“初时施善心将殁,临终前让次子施桐袭了邠基军节度使。施桐中进士后卷入前朝党争,他投身牛党,与牛僧孺等一同斗败了赵国公李德裕,封瑞国公,享尽荣华。先帝大中初年,施桐也弃了世,终时命长子世修袭官、次子世倏从旁辅助,直至今日。”

苏璋简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出言疑道:“据传这施府分为照盛室家府与瑞兴邦族府,这却是为何?”

青年文士满饮一杯酒后道:“我先前已说明了——施善心曾受封照国公,而施桐曾获封瑞国公。善心为照国公时,请李太白为施府题匾,题的便是那‘照盛室家’四字。而施杜殁后,其子施世僖与叔父施桐分了家,另辟府宅居住。以其为长房,因而将宗祠牌位、匾额都取走了——故施世僖所居府邸又号为照盛室家府。”

“分家后,施桐命人将韩昌黎所题之‘瑞兴邦族’四字牌匾悬于府门前与照盛室家府相较,由此施桐一脉自然称瑞兴邦族府。方才我见中书舍人孙樵急匆匆地往瑞兴邦族府去了,想来为的就是两浙的战事。”青年文士再度为自己斟满醇酒,笑着说道。

苏璋简喜道:“施家果真有如此势力,苏某则可向施府行卷,以求得个功名!”

青年文士笑道:“但你若为科举而行卷,则需前往瑞兴邦族府寻那大主君施世修。修老素来关心科举,凭你的真才实学,定会博得赏识。此外,若是你的诗文当真打动了修老,到时直接授你个官也未可知。”

苏璋简沉吟道:“只恐苏某人微言轻,难以见上修老一面。”

青年文士笑道:“张某倒有一计,虽不能保你面见修老,但仍可令你往施府内走上一遭。”

苏璋简忙请青年文士快讲。

张姓文士道:“我有一位旧识,此时就在施府之中。此人姓吴名荃字希莫,其人丰神俊爽、杰出朗悟,于先帝大中三年中进士,端的是饱读诗书。原先只因一次上书时犯了太宗皇帝的名讳而被革去了功名。那施世修感佩吴荃才学,故聘他为施府西席,负责教导施家公子姑娘识字读书。施家待他,终归与待旁人是不同的。”

“若能得吴先生雅正,何愁求不得官?”苏璋简大喜过望,起身向青年文士敬酒道,“幸获张公相助,苏某无以为报,只好先以杯中醇酒权作谢礼了。”

文士摆手大笑道:“万不要如此生分。你且先备好几份像样的诗文,待收拾整齐,我便携你去施府投名帖。”

……

……

却说神策军将士们簇拥着那顶八抬大轿直奔靖安坊——靖安坊坊门大开,十数名头戴乌帽、身着大红圆领的宦官引着近百名武士沿旁站好,街衢交汇之处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待贵人官轿前来。

三声锣响,红盖大轿应声落地。仆从挑帘,一位头戴展脚幞头、身着青衣纁裳的中年官员矮身而出。他双手恭敬地捧着圣谕,快步往施府行去。

施府朱门伴玉阶,朱漆大门的顶端悬着皂底金丝木匾额——上书“瑞兴邦族”四个烫金大字,落款处题着“长庆三年昌黎韩愈书赠瑞国公”。

早有小厮恭敬上前迎接。孙樵朗声道:“奉上谕,瑞国公施世修听宣!”说罢,孙樵笑着向小厮拱手道,“劳烦小哥带路罢。”

小厮即引他自角门入府。

府内楼阁交相掩映,厅殿府堂雕梁画栋,亭台水榭碧瓦朱甍。假山怪石千姿百态,翠竹藤萝蓊蓊郁郁,灵气溢散,蓊蔚洇润。

孙樵艳羡已极,忽问小厮道:“小哥,孙某曾闻韩退之旧宅亦曾在这靖安坊中,为何方才并未瞧见?”

小厮尚未答话,忽见迎面行来一人。此人头戴乌角巾、身着褐色礼服,面色微黄,彬然有礼。“吴先生。”小厮躬身行礼,孙樵亦上前拱手。

吴荃握着孙樵的手说道:“我府大主君近日抱恙在床,一时不能见客。方才屋里传出话来,大主君命吴某代为接待紫微舍人,不知孙公意下如何?”

孙樵思索片刻,忽而笑道:“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吴公是修老必不可离的左膀右臂?既然修老卧病,而吴公又奉命来接待孙某,孙某岂能不感受宠若惊?”

吴荃笑着摆手道:“孙公话语令吴某惭愧,咱们慕贤阁叙话。”说罢,小厮即引二人沿府内青石板路向募贤阁行去。

募贤阁位于瑞兴邦族府内西侧,眼瞧着一座三层高阁便是了。募贤阁古朴典雅、气质出尘,孙樵见之不由叹道:“好一个募贤之所!”

小厮将二人引上二层——但观静室外悬挂着的匾额上题有“中外洞然”四字,楹联为:“文如璧玉,节似山松。”

孙樵一观便知这是吴荃书房。

书房之内,一张姑苏水磨的桌案铺陈于两椅之间,其上置放着文房四宝,另有笔架伫立在一旁。墙上镶嵌着工艺精致的护墙板,窗边挂着几口宝剑,皆是鞘擦金粉、柄勾金边。桌案摆放的文房四宝前置了两个茶盏,造工精益求精。

室内四周摆着不少插屏,屏上题着前人诗句,其中以杜工部诗文最多,其余多是陶渊明、王摩诘、韩退之所作。

吴荃与孙樵相对而坐,早有仆从前来奉茶。却听孙樵道:“吴公,这道旨意是今上颁给修老的,但他老人家不好接旨,我便直接向你讲明了。如今裘甫作乱江东,应者云集。浙东观察使王式虽然已奉命进剿,然苦于缺兵乏将而久久无功。孙某此来,单为借兵一事。——众所周知,邠基军麾下养有精兵十六万,若能调拨三四万劲旅相助,何愁裘甫之乱不平?”

吴荃端起茶盅,一时无语。

孙樵见状,捻须继续言道:“天宝十五载,施文贞公毅然发兵助唐,于唐室有中兴再造之功;今日朝廷颁诏,施氏受唐帝十代厚恩,又岂能袖手旁观?邠基军节度使一职自设立以来皆为施氏所掌,军饷、料费俱由施氏自行提供。若瑞国公此次能发兵助唐,户部即付十五万贯军饷,顷刻即可交割完毕。此后年年皆有恩赐荣赏,岁以五万贯为例。”

吴荃这才颔首微笑道:“大主君虽有世职在身,但终归还是唐室的臣子。如今裘甫乱起,我家断不能作壁上观。唐室若危,施家又如何能独存?此事还请孙公放心,我将即刻回禀我家二主君,请他写手书往邠基军进奏院去,令郑瑰发兵。”

孙樵当即起身,拱手笑道:“若得施府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今日来得匆忙,孙某不曾携带薄礼,他日定然入府再拜。”

当下,吴荃送孙樵出府。待目送孙樵的官轿远去,他转身往西苑走去。沿抄手游廊缓步而行,西苑琴声幽幽,似有缠绵呜咽之意。进入明堂,只见屋内一位头戴乌角巾、身着绛纱袍的中年男子正垂首抚琴。此人面色红润,颔下浓髯又黑又亮;气色绝佳,哪有半点病态?

吴荃当即拱手道:“东翁。”

琴声戛然而止,施世修抬手道:“希莫来得及时,且坐罢。”

吴荃往藤椅上坐了,笑道:“东翁好会躲清闲。”

施世修摆手苦笑道:“邠基军十几万人每日等着我家供粮发饷,这足以令我焦头烂额了,更何况去应付朝廷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衣冠禽兽。”

吴荃道:“孙可之代表朝廷向东翁借四万兵,我已初步允了他。户部决议以十五万贯为此次军饷,日后岁赐五万贯。”

施世修站起身来,负手踱步道:“也好,近些年府里用度日趋不足,能省则省罢。我家久控藩镇,距上次征战却已逾百年。不动兵,如何震慑四方?是时候对朝廷显示一番邠基军的实力了。”

吴荃正欲附和,忽见自己的书办快步而入。此人名唤南乡子——施府自施桐在时便定下一条规矩,府内下人、仆役除管家一家外,皆以唐教坊曲名命名。两家分府后,照盛室家府在白太夫人的要求下废止了这一家规,而瑞兴邦族府依然遵守并沿袭至今。

南乡子躬身道:“大主君、吴先生,照府太夫人、管家何益寿来了,眼下正于正堂等待。二主君已经过去了,太夫人着我来催大主君。”

施世修闻言眉头紧蹙,望向南乡子道:“我与吴先生即刻前往,你先请了大娘子去。”

……

……

幽寂。恨蝉凄。梦游太液池,靡争青帝。凤阁鸾台皆陈迹。社稷付杯中,江山谁辟?烛泪不尽,悔莫及,悔莫及。

……

苏璋简道:“张公不必卖关子了,苏某片刻后还需向达官贵人们行卷,天下奇闻还请张公速速说来。”

青年文士叹息道:“贤弟如何这般心急?贤弟若欲科举入仕,此事也须上心。”

……

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咏柳《兰陵王慢》,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以周词凡三换头,至末段,声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师能倚之以节歌者。予素识周清真“词中老杜”之名,以周词变体,和而得此篇,兼以怀古。

……

大唐懿宗咸通元年,三月的长安依旧春寒料峭,来自西北的朔风席卷了整个龙首原。

街边一位头戴小方巾、身着赤色常服的青年文士望着木牌捻须笑了笑,转身快步往平康坊酒肆而来。

平康坊的酒肆之内人满为患,不少好事之人还挤在门外,正往酒肆里张望。透过人潮,只见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坐在酒肆中央,身旁不少酒客都兴奋地搓着手,等待着这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开腔。

姑娘明显有些紧张,她轻轻地拨弄起了琵琶。伴着琵琶的悦耳之声,楼上雅间内的两位贵人相互敬了一杯酒,微笑着共同饮下。

“苏公子久在东都,对于天下奇闻定然并不熟知。”先前那青年文士将酒杯轻轻搁下,笑着打量了苏璋简一番后说道。

丹凤门外,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将士簇拥着一顶红盖大轿沿笔直的长衢飞快行去。路途之上尘土飞扬,百姓们纷纷掩面而避。神策军队列中高高举着一块木牌,木牌为红底金字,上题道:“中书舍人奉谕任浙东团练使孙”。

望及“浙东”二字,民众瞬间收回目光,三三两两地消失在了长衢之上。大唐子民人尽皆知,发生于两浙的暴乱是当今天子心头盘桓不散的阴云,更是无人敢于触碰的龙之逆鳞。

青年文士轻抚桌案道:“看来东都消息并不灵通——白相公于今岁正月上朝时摔伤腰部,已然不能理政了。”

“竟有此事?”苏璋简喟然长叹道,“天不佑唐!”

日近巳初,晴朗的天空中却无端聚集了一团阴霾,眼下正自天边席卷而来。大明宫原本静极如鉴的太液池亦变得波涛起伏、暗流涌动,帝国的前途随着裘甫的起义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

大明宫,这座被视为帝国心脏的大型建筑群一如往昔般恢宏壮丽。剔透玲珑的琉璃瓦在朝阳的照射下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华,精雕细琢的大理石承载着唐帝国二百四十二年历史的印记;汉白玉雕刻的巨象,金丝木削制的梁柱;巍峨耸立的宫墙,绵延不绝的殿宇;直入云端的蓬莱山,碧波荡漾的太液池——大明宫的一切都向整个天下昭示着唐室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