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时代变了

仙人的这种静功，某种程度上，和那些挑战天道的人没有区别。

他们的这种变化，并不能算错。

不死不灭，长生久视，并且向内探究自身的境界，不去与外界互动，认为多知为败……基于这些原则，仙人基本都会走向太上忘情的境界。

“然后我发现，我彻底自由了。世间再没有仙人，再没有人奴役我。”

饕餮表情痛苦：“可我却开始好奇，好奇那些该死的仙人都去了什么地方。”

“你也去追求那更高的境界了？”君川问。

虽然在饕餮的诉说中仿佛很短暂，但实际的变化过程，很可能长到难以想象。

没准比饕餮现在的寿命还要长。

君川对这种道途很了解，因为那就是仙人的主流。而他能理解，则是得益与师父的教导。他师父和他本人，和这个道途却有几分差异。

他说：“或许，他们并没有死。而且确实抵达了更高的境界。”

“坐化？涅磐？”饕餮说，“仙人应该不会是这一套吧，你们不是喜欢羽化，喜欢尸解——不过后面的那些仙人，似乎再没有尸解仙了，连地仙都不存在了，毕竟上界下界已经融合。”

“是更高的境界。”君川说，“只是你看不出来。”

饕餮鼻子喷出一团白沫，颇为不屑：“更高的境界就是一动不动？”

君川说：“你在仔细回想，如实说来：他们真的如同死物一般吗？”

饕餮说：“他们体内还有强大的力量，这我能感受到。

“我被那场景震摄住了，不知道看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我饿了，于是我就想吃掉那些仙人。”

“你吃的了吗？”

“吃不了。”饕餮阴郁地说，“他们一动不动，就算我使用最强大的法术轰击，也无法颤动他们分毫。他们的仙骸，就那么恒定地挂在天空。”

“那不是尸骸。”君川纠正。

“你知道一个说法吗？”饕餮说，“在这个世界，曾经有一个这样的信息曾经漂流到我这里。那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人类只生活在地球上，科技开始发展但没有起色的时代。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出现的一种说法：‘在这个宇宙里，每一个生存过的人，都相应有一颗星星在天空闪耀。’”

“没听说过。”君川说。

现在人类的繁衍恐怕已经超越了繁星，而对恒星的能源采取让许多星星再没有闪耀，相关的浪漫词句也就再难流传。

饕餮说：“那些仙人，就是繁星啊，只是一动不动。你说他们不是尸骸——或许那时候还不是。但这故事还没完。

“我在世间漂流，发现原本的人间，已经彻底荒凉。仙人们像蝗虫一样占据一切，又纷纷去了‘上界’，整个世界都在荒芜，再无变化。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是这世间唯一还活着的生灵。”

饕餮挥了挥手，用自己的力量，凝聚出一副画卷。

那正是君川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层峦叠嶂，仙云弥漫，绿树青葱。

而在这幅画卷中，一只饕餮在无边世界中行走。

“这就是后来我的状态，那个世界的状态。”饕餮说。

“看起来并不荒芜。”君川说。

饕餮冷笑：“看好了，我是原原本本给你还原当时的场景，没有什么浪漫的发挥。”

“原原本本……”君川皱眉。

饕餮确实还原了一副画卷般的图景。

但这显然不是那种会动会变化的神奇画卷，它就是一副精致的图像。

天上有云，但却没有云卷云舒。湖中有水，却不是流水。风吹拂叶片倒向一边，但同样没有颤动。

“明白了吧？”饕餮说，“世界在凝固，就像那些仙人一样。世间再没有变化，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整个世界，只有我还能动一动。可是即使是我，也越来越不想动弹。”

它说：“我也不知道是我自己不想动，还是在这天地间越来越难以行动。我以为是空气桎梏了我，于是又跑到了上界，可依然如此。最后我看着那些仙骸，自己也陷入了沉寂。反正无论我怎么动，周围都是不变的。他们感染了我，我那时的状态接近顿悟，也开始向那种更高的境界进发。”

“然后呢？”君川问。

饕餮还没有回答它变成这样的经过，也没有回答世界为何变成这样。

“然后……”饕餮眼中的恐惧到达了巅峰，“就在我接近那种境界，准备再不去关注外界事物时，变化发生了。那时候再无变化，时间相当于已经静止，我也不知道那变化发生在多久以后。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是一个永恒。总之，发生了大爆炸。”

“大爆炸？”君川表情怪异。

“也或许不是大爆炸，我说不清楚。”饕餮说，“毕竟在完全没有变化的世界，稍微发生一丁点变化，在我看来都是剧烈的动静。

“那些仙人再不是无法撼动的存在，他们再度活动起来，却不是以人的形态。他们再不是亘古不变的存在，他们的肉体开始颤动，风化。体内的能量也爆散开……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

饕餮给君川展示了那样的图景。说不好是瞬间还是许久，仙人们庞大的力量引发起惊人的异动。

无论是人界、仙界，还是妖界魔界，是大世界，还是那些壶中的小世界，纷纷破碎，化为尘埃。天地一片混沌。仙人们强大的力量吸引了许多碎片，围绕他们堆积起来。

“原来是这样……”君川喃喃。

怪不得饕餮要讲那个星星与人类对应的故事。

每一个仙人，都化作了恒星。

每一位仙人，都像广成子那般强大，也都确实与日月参光了。

“变化确实发生了。”饕餮说，“在这场震天撼地的变化中，我从原本昏昏默默，无视无听的状态清醒过来。然后我发现——他们可以吃了。

“就像坚固的蛋壳被砸开，再不能阻止我摄取其中的营养。从我出生起，就一直陪伴我的贪欲，在那一刻重新苏醒起来。或许正是我的天性让我能摆脱那种幽明的状态。我尝试品尝那些仙人的力量。

“有段时间，我吃的不亦乐乎。我吞食一切，消化一切，完全沉湎于我的本能。不过我忘了，变化一直在发生，作用在万物上，作用在我身上。”

饕餮看着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落得像仙人那样的下场，但衰亡同样在发生。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开始更卖力的吃。但那没用，我吃得越多，力量流失得就越明显。最后我就变成了这样。”

君川点头：“我大概理解了。”

饕餮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见到过很多强大势力崛起，他们不逊于我。但他们同样逃脱不了仙人那样的命运。”

“二十二之寂？”君川说。

“没错，所以我说你不应该出现。”饕餮怨毒地说，“你应该已经和仙人们一起逝去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我出现不是好事吗，说明仙人没有全灭啊。”君川笑。

“二十二之寂，你猜谁是第二十二个支柱？”饕餮说。

“不会是我吧？”君川说。

“就是你，你就是那个带来寂灭的灾星。”饕餮说。

“我觉得我更像一条鲇鱼。”君川说。

“那没什么区别。”饕餮说，“我真想杀了你，吞食掉你的仙躯——”

“饕餮，我问一个问题。”君川打断它，“你见证了很多，你知道天机城吗？那也是一位支柱，而且影响力深远，体量巨大。”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那龙血呢？”

“这我倒是知道，我还吞食过一些。”饕餮说。

“能消化的了吗？”君川关切地问道，仿佛是个关心孩子的老妈子。

“没什么感觉，和普通血液没区别。”饕餮说，“我听说那是作用于血肉的物质，我已经没有身体了，或许对我无效。”

君川沉吟片刻，点点头：

“我听明白了，多谢，让我离开吧。”

“离开？”饕餮突然笑了，“你以为你还可以离开吗？”

“你准备把我困在这里？”君川挑眉，“我以为我们不用再打了。”

“我很想吃了你，但我知道我做不到。”饕餮说，“但我至少可以困住你，这颗黑洞只是我力量的部分而已，牺牲这部分力量，让你无法离开，是值得的。”

君川说：“你觉得你能困住我？”

“你很强。”饕餮说，“我很确定你拥有支柱级别的力量。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什么意思？”君川问。

“你觉得，让你进入黑洞，为何要三个支柱势力齐聚一堂？”饕餮说，“他们在为你准备一个绝强的大定制，集合四个支柱的智慧和力量，你还能逃掉吗？”

君川恍然：“原来如此。”

饕餮说：“你用神识探进这里，以为我没有发现吗。我可是从仙人登峰造极的时代过来的，我对神识了解的一清二楚。那时我就通过黑洞联系了其他支柱。我还把很多仙界的阵法都交给了他们。他们也很愿意将一个支柱级的影响力限制起来。”

君川说：“怪不得这一年来，环带的结构开始变化，很多结构看起来并不是为了限制黑洞而存在的。”

饕餮说：“我和你大谈特谈的这段时间，外界的时间可是飞速流逝。”

君川点头：“我知道，我以前也陷入过类似的局面，内外的时间速率差异极大。”

饕餮后退几步，远离君川，谨慎道：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君川含笑点头：“本来呢，看你那么害怕消耗能量，我是不想开口麻烦你的。不过现在嘛……我得麻烦你一件事了。”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对撞机吗？”君川说，“将粒子加速，在对撞中，观察那些基本粒子的组合状况。里诺人说，其实到现在，很多支柱也是这样探求真理的。在极限环境中，才能一窥天机。”

“你到底想说什么？”饕餮呲牙咧嘴。

君川说：“你见证了很多支柱的衰亡，告诉我，它们是怎么衰亡的？”

“那形式可太多了……”

“但基本都是他们的影响力、他们的力量到达顶峰时，开始衰亡的对吧？”君川说，“我之前也亲眼见到了支柱的衰亡，不禁让我有些好奇，如何才能触发那样的衰亡。”

君川用拳头锤锤自己胸口，随后从心口甩出一道锁链：

“我的结论是，现在的大多数支柱，如果不全力发展，他们是难以达到那种级别的。想复现那样的场景，只有一种办法——让两个支柱交战。”

“没有，我只是去上界看了一眼。”饕餮咧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我看到了我至今难忘的场景——天上，密密麻麻的仙人。他们都停留在虚空中，一动不动。”

君川心想，怪不得这饕餮思想这么极端，原来还有更极端的。

尽管为仙人们的这种变化感到诧异，君川却又觉得很合理，不由产生一阵悲哀。

一个内心满是怨毒的人，会将挚友的规劝扭曲成嫉恨和不可理喻。

“然后有一天，我那个主人也要去追逐更高的境界。他放了我自由，就像我前面很多任主人一样，并未取我性命。毕竟那时候，我谁都打不过。

饕餮战栗的牙齿中透露出恐惧：

“他们全死了，满天的繁星，都是他们的尸骸。‘天上仙骸成积林’。”

人在极端情绪中，并不能正确认识事物。

饕餮说那些仙人死了，君川却不这么认为。

它描述的这些仙人的变化，实际上很符合他对仙人们道途的理解。

仙人们追求抱一守元的境界，将思神的功夫发挥到极致，表现到外在上，就是一动不动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反正是死了，对外界再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变化。”饕餮说。

君川观察着饕餮的神情。

对于绝大多数仙人来说，那确实是一种完美的境界。

达到这种境界，必定经历了极为长久的时间。

认知会在他们情绪的驱使下扭曲。

一个进鬼屋探险的人，会对一切动静敏感，会被一截衣服吓得惊叫。

君川思索：“你不是说，他们在追求更高的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