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演员

余念很熟悉这个表情。

匡小满小时候有些口吃，有次被一帮小鬼取笑哭着跑回来后，自己提着棍子去找那些人时也是陈术这个表情。

洗手间里，陈术似乎猜到了余念在想什么，笑声响起，“其实不止是为了帮袁琼出气，虽然……我对李东古的话很冒火。”

离开混乱的采访现场，余念跟着陈术回到酒店，坐下来还没松口气，陈术看着他笑道。

余念认真想了下，道：“不太喜欢。”

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时，站在陈术身旁，全程默声不语的余念或许是被人当作了助理或保镖一样的小透明，无人问津。

余念有些听不懂，但是并没有询问，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他明白我要拍新片的事情，他今天说的话还有一个意思……”

哗哗

洗手间响起一阵流水声，几秒后，陈术关上了水龙头，看了看镜子中浑然一变的面孔，满意的点点头。

对上镜中人的双眼，陈术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李东古是说，艺华的这部片子会和你的电影同期上映，他是想问我……”

“陈术，你后悔了吗？”

余念一怔。

陈术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见愣神的余念，笑了下，“所以说，我今天不是钓者，”

“而是鱼。”

陈术活动了下身体，将化妆包放到桌子上。

“嘴皮子爽了，就得多受罪，这几天不化妆是别想出门了。”

吐槽一句，他看了眼窗外渐渐压下来的乌云，眉间一皱。

“余念，准备一下，我们得出门了。”

将军澳。

位于将军澳工业村的电视广播城总建筑面积逾十一万平方米，面积比原来的清水湾电视城大出三成有余。

港岛寸土寸金，将军澳影视城一经兴建完工，便立刻投入了使用，电视广播城边的外景拍摄场地，每天更是有不同的组同时开工，古装街和民初街人流络绎不绝，这里经常见到一个组拍完，下一个组便赶紧跑过来占位，生怕误工。

“你个扑街仔！你拖回来的这几条柴这是什么东西！我拍的是武侠剧，不是矮骆驼火拼！你懂咩？”

片场，一个戴着墨镜的胖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脸暴躁的向旁边剧组负责选角的工作人员喷着唾沫，剧组一众人低头默声，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而一旁群头儿找来的那几个龙套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胖子发现再把火力对准他们。

“滚到外面再去找找，记住我要的是江湖侠客的感觉，不是提着刀乱劈的衰仔！”

胖子导演从一旁助理的手中接过杯子，饮了口枸杞水，扫了眼被骂蒙的选角导演，又是一怒，“还不快滚！今天要是拍不完误工的话，我叼内全嘎！”

回过神的选角导演擦了下脸上的口水，赶忙跑了出去。

胖子目送那人远去，脸上的肥肉颤了下，抬头看了眼变得有些灰暗的天色，叹了口气。

“昌仔，雯姐，你们先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开工争取一条过。”

他调整了下语气，尽可能温和的对一旁穿着戏服，正小声交头的男女主角嘱咐道，那边二人听后迟疑了下，最后俱是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几个衰仔，回去多学学再来拍！痴线，活该跑龙套！”

缩在角落里，身穿戏服的几个年轻人脸色青白交加，看向胖子的眼神涌起了一丝怒意，但最终却还是耷拉着脑袋，准备闪人。

“明哥，走，饮茶先啊！”

龙套中的一个年轻人换掉戏服，见同行中的另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拍了拍他肩膀。

“豪仔，你先走吧，我想再试一下。”

被他称作明哥的男子二十七八的样子，身形瘦高，面容俊秀，听到豪仔的话后，笑着摇了摇头。

豪仔一愣，“做咩啊？”

“等会如果渣哥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想求求导演，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明哥看了眼躺在不远处，翘着腿的墨镜胖子，咬了咬牙。

“切！痴线啊！”

豪仔听后不屑道，“他不是有个好老豆，能拍个线！而且听说他老豆和上面大佬最近吵了一架，不然这部戏本来是要去内地挑个风景区拍的，现在还不歹势来将军澳？”

“这部戏的主角都是新人，给的薪又少，没前途的，”豪仔很有经验的对明哥劝道，“等明天我托林叔帮我们找个捞的多的工。”

明哥笑了下，没有多说，但脸上不为所动的态度已然说出了他的决定。

豪仔见此，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句“痴线”后，就和另一个同伴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阿明则和他们很客气的一一作别，然后浑然不觉剧组其他人怪异的眼神，继续站在原地。

那边躺在太阳椅上的墨镜胖子也没有挥手再赶，翻个身后，撇了下嘴。

“痴线。”

“欸！渣哥！”

“渣哥好！”

渣哥擦了下头上的汗，环视着包围住他的一众跑龙套的闲散群演，仔细打量，群演们注意到渣哥的动作后，一个个不由的挺胸抬头，摆着造型，甚至有几个会功夫的，挑了个空处开始练拳为渣哥表演起来。

渣哥在众人身上一一滑过，片刻后，失望摇头。

“叼内老豆啊！死衰仔，找什么江湖侠客，要不是看在你老豆的面子上，我刚刚牙刀斩的你桃花开！”

渣哥心里狠狠的咒骂着墨镜胖子，半晌还是没有发现感觉对味的演员。

他看了眼逐渐乌黑的天色，不由沮丧了起来，索性破罐破摔的在人群中一通乱点。

“你，你，你们跟我走。”

“啊！谢谢渣哥！”

被点到的几个人脸色欣喜，连声对渣哥道谢。渣哥扯了下嘴角，正要交代让他们一会儿小心，别掉链子害自己被叼时，里面却走出了阿豪一行。

阿豪看了眼在那边拉人的渣哥，眼睛转了下，故意大声说道：“某（没）人性啊！刚刚让我们挨叼，现在又骗人过去受那死胖子嘴！”

渣哥一急，“阿豪，你个烂仔，乱讲什……”

他话还没说完，这边龙套中却是有和阿豪熟的，凑了过去打探。

“豪仔，什么意思啊？”

阿豪看了眼一脸怒色的渣哥，嬉笑道：“sorry啊，渣哥，我不是冲你，黄伟容那死胖子本来就是难搞咩！”

一众龙套听到黄伟容的名字后，顿时会意的点点头，而刚刚被渣哥点中的几个群演更是脚步一停，看向渣哥的表情变得踌躇起来。

阿豪见此，刚刚被叼的心火锐减，更是得意道：“大家是知道黄伟容这个死胖子的，全靠他老豆的背景在台里做了个导演，平时就很难搞。本来我们这些烂仔肯定不敢甩人家黄少的脸，但是最近你们也知道他老豆……”

渣哥在一旁听到这死仔还讲个不停，心中又急又气，正要上前逼他停嘴，却见一旁突然有人走了出来。

“你好，黄伟容在这里面拍戏？”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客气的冲阿豪笑了笑，出声问道。

“呃……是，你……”

“好，谢谢。”

阿豪被这人突然的打断，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男人冲他道过谢后，转身就走了回去。

“你是庄导演剧组的？”

渣哥也有些迷糊，被他一问之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不是要拍戏吗？走吧。”

相貌平平的男人很随和的对渣哥笑了下，接着看向角落里形貌俊秀的年轻人，“你来一场，没有问题？”

那年轻人看了眼他，点点头。

“等等，那是庄伟容……”

豪仔反应过来，正要劝一下，却见那男人似是没听见一样，对渣哥继续道，“你看，现在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进去了，我和他两个人，勉强够用吧？”

渣哥回头望向一众默然的龙套群演，灰丧应声，接着正要给那男人说话，却见对方已经带着那年轻人直愣愣的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走了几步，见渣哥没动，男人转过身，疑惑的看了眼呆住的渣哥。

“走啊，拍戏。”

“哦哦，好的……”

渣哥一脸恍惚的应了声，迈开脚步跟在了二人身后。

等到走进古装城，渣哥回过神，看了眼身前的两人，只觉有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这他妈谁选谁啊！

事已至此，郁闷的渣哥双手合十，心中祷告一会儿有奇迹发生，不然肯定会被黄胖子叼的妈都不认识自己。

“你们演过戏没？”

快要到达，缓过劲的渣哥才记起自己是个选角导演，连忙向陈术和余念出声问道。

陈术看了眼渣哥，笑了笑没说话。

余念思考了片刻，对渣哥说道：“没有。”

卧槽！

你们玩我是吧！

渣哥气极，正要发飙之际，却是想到了什么，震惊的看着余念，“你是大陆仔？”

刚刚余念一口标准的国语险些让肝火大动的渣哥忽略了过去。

余念皱了下眉，停步看向渣哥，陈术也侧过了身，冲他笑了笑。

气氛一变，原本有些蹿火的渣哥看着二人的对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被王胖子k时还要肝颤的感觉，略怂的缩了缩头，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剧组对戏都是粤语，您如果不会，那么恐怕很难适应。”

陈术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渣哥，渣哥心里一抖，但却不再说话。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眼前这的两个家伙打发走，不知为何，他越发觉得这二人不像是普通的龙套群演那么简单。

难不成是恐怖分子……

渣哥打了个激灵，看向陈术和余念的眼神闪过畏惧。

干笑一声，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那帅气的年轻人开口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剧组对戏都是粤语，您如果不会，那么恐怕很难适应。”

渣哥震惊的看着说完的余念，这年轻人把他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就是粤语。

“什么时候会的？”

陈术意外的看了一眼余念，他这几天知道余念没有来过这边，粤语对余念来说，应该很陌生。

“不算难。”

余念简单回应了下，没有详细说，然后看着渣哥说道：“谋喜了？”

渣哥僵硬着点了点头。

……

“阿渣，这就是你找的人？”

黄伟容沉默了半天，扫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陈术余念，对擦着汗的渣哥声音低沉道。

“是，黄导，他们……”

渣哥扯着笑脸，正想介绍下把自己选择来的两位大佬，却又一停。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连二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陈术赶紧解围，“黄导好，我叫陈木。”

余念看了眼陈术，也对黄伟容露出了个笑容，“导演好，余今。”

黄伟容含糊着冲二人应了声，接着迅速扭头，目光阴沉的看着渣哥。

渣哥谄媚一笑，正要再说，耳边却响起了响雷，脸上也瞬间湿润。

“扑街仔！我让你挑群演！没让你找主角！”

陈术脸色一僵时，却见黄导演指着余念怒斥渣哥，“比阿昌还要帅的群演，怎么拍！你告诉我，怎么拍！衰仔！”

《倚刀》的男主角，原本微笑看戏的林昌瞬间脸色一黑。

旁边的女主舒雯看了眼身边的好友，又向那边蒙在原地，但确实比林昌帅出不少的龙套演员瞧去，哈哈哈的乐出了声。

余念看向陈术，眼神示意，“这就是你说的鱼饵？”

陈术看了眼大发雷霆的黄伟容，回了个眼神，“是他，没错。”

“你们两个有话就直接说！”

黄大导演见两个小小龙套竟敢在自己训话时眉来眼去，顿时一怒，火力转移到了陈术和余念身上。

见被他训完，陈术和余念僵在原地不动，面色不明，渣哥心里一紧。

“导演，您这话就过分了！”

渣哥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抬头驳斥黄伟容，那壮怀激烈的样子让黄大导演也是一愣。

“我认为这两位都是极其优秀的演员，您不能用对我的态度去对待这两位艺术家！”

渣哥向黄伟容连连使出眼色，传递信息。

“这两人有可能是恐怖分子，导演，我拖住，你去报警！”

黄伟容愣了下，看着渣哥眼中翻出的黄澄澄的眼屎，先是恶心，然后勃然大怒。

“你某系？扑街！眼疼就滚回家，不好别上工！”

渣哥：“……”

但一想到那些港岛记者们看着陈术的炙热目光，余念脸就不禁抽了抽。

一旁被目光波及到的他都有种好像那些人想把自己扒开解剖一样的错觉，更何况作为承受的直接对象陈术了。

余念顿了下，没有再说，但陈术却是帮他补充道：“突然自己打电话放出风，把那帮记者引过来。”

余念不吭声，心中却是想到陈术看到艺华那个李总的采访，当提到袁琼对艺华只是艺人，并非影后，陈术原本和善的脸一下子冷下来的样子。

余念若有所思，想了会，出声道：“今天是你在钓他们？”

“被摄像机围着的感觉怎么样？”

不过在余念眼里，陈影帝却泰然自若，面带微笑，一个人干劲利落的将那些记者打发掉了。

想到这里，余念看着陈术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敬佩。

“对了，也有例外，几年前来这里有位记者，无论我说什么，她不是‘真的吗？’，就是‘我不信’，很难应付……唔，总的来说，除了这种，采访这件事其实跟钓鱼差不多。”

“怎么说？”

洗手间里传来的声音略带笑意询问道。

“你看见艺华的那个采访后……”

陈术打开行李箱，拿出了一个化妆包，走进洗手间，继续对外面沙发上的余念说道，“可只要你在这行，不管有多烦这些事，都要学着接受。”

“不过港岛这边的记者确实比内地要难应付，习惯就好了。”

不等余念回声，陈术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李东古采访时的那些话不单单是给袁琼说，也是在说给我听。”

“一帝两后，袁牧导演，米高梅合拍……呵，好大的手笔。”

“钓鱼？”

“对，就跟钓鱼一样，不过有的时候，谁是鱼很难说。”

“我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