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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演员

第17章阵破乐

“联合导演,十拿九稳;导演么,一半一半。”

陈术话了,桌上彻底安静下来,气氛忽然一肃,此刻甚至听不见黄伟容的鼾声。

黄麒面色变了下,回头眯眼看向陈术,陈术毫不介意,微笑着和他对视。

门外,深暗的巷子在夜雨之下波谲云诡。

“呼呼……术哥喝,呼呼…积…”

黄伟容嘟囔了声,翻下胳膊,又打起醉鼾,坐在他身旁的黄麒心无旁骛,饮完一杯,目光投进门外台前那一滩水中。

笑过之后,黄麒喟然长叹,“不得不说,我是真的动心了,那部片子我听过,如果真能拿到手里,伟容从此在这行也算立住了。”

黄麒停了下,在陈术平静的目光中,又一摇头。

“可术仔抱歉了,我还是要拒绝你。”

……

陈术沉默着,良久,举杯向黄麒,接着一饮而尽。

啪!

嗒!

就在陈术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要起身离去时,身旁那双一直未停的筷子却是落在碗上,也发出一声。

“麒叔,多谢您今天的招待,今天我们来的仓促,事前没有准备,后生仔只能卖弄下自己,权当一礼。”

余念在陈术讶异的眼神中对黄麒笑声道,说完后直接站起了身子。

黄麒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一个形貌俊秀的后生仔而已,他们这行最不缺的就是长得不错的年轻人。

如果余念不是陈术带来的,他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混迹江湖大半生,什么人什么事他没见过,现在见陈术又坐了下来,他也不好多说,只能杵在那儿沉着一张脸。

饭桌上二人面色各异,那边余念却在店内四处转悠起来。

半天后,余念终于在后厨的那架钢琴上看见了几页空白的乐谱和笔筒,心中一松,拿起来走回饭桌边。

陈术不复之前被黄麒拒绝的沉郁,饶有兴致的看着余念的动作,黄麒虽然不满这后生仔的冒失行径,但也没有开口。

笔尖飞转,纸上倏然间呈现出了一个略显晦暗的画面。

佛堂烛影,血溅七步,菩萨低眉,怒目金刚。

面带凶煞之气的僧人右手持杖,左手捻珠,冷然看着跪在殿下,以剑撑身的白衣女子。

早已经围在余念身边的陈术等他画完后,轻“咦”了一声。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黄麒尽管心里好奇,但仍然面无表情,静身高坐。

下一刻,伴同屋外惊雷,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他再也无法淡定。

“白~素珍!你这白蛇,我劝你,舍下痴情,走了吧!”

这是……

黄麒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豁然开口的余念,踌躇了下,还是微微将头侧向白纸上,接着,他双眼瞪得浑圆。

余念却是不停,手中继续。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云水之间,一叶扁舟载着一青一白两位佳人就这样闯进了黄麒眼里。

“蓝蓝天,水涟涟,一叶莲舟划过水里天;水宽鱼沉何需觅,水宽鱼沉何需觅~”

黄麒呆住了。

下一刻

孤山寒风,刀剑压身,蛇女垂泪。

“若是天理不许爱,我与他千年缘生,又是为何~”

黄麒眼睛亮了。

大潮泱泱,一往无前,山前古刹,佳人仗剑!

花坠尘香芳已尽,水漫金山又何妨!

“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你凭什么要来主宰!”

“什么佛法慈悲,却是冷血无情,姐姐,我们水漫金山,看他放不放人!”

黄麒呼哧嗤的喘着粗气,看着桌上画,听着耳中曲,两手青筋突暴。

断桥落雪,茕茕孤影,青女拂袖,白女掩面。

“有情是妖,无情是人,这一趟人间,我们来错了!”

黄麒老泪纵横。

……

雨停,笔停。

余念放下笔,只觉大汗淋漓,不过看到那边已经潸然的黄麒,却是心里有数了。

陈术向余念递过纸巾,也看向黄麒,笑道:“麒叔,余念的这份谢礼如何?”

黄麒看到陈术脸上的微笑,又看向正擦着汗的余念,哼了一声。

“瞎改一气,狗屁不通。”

陈术要接话,余念却拉住了他。

对黄麒微微一笑,余念抬了抬手,

“麒叔,特效加粤剧加电影,有没有搞头?”

黄麒僵硬的转过头,看向望着自己一脸笑意的俊秀后生仔,瞠目结舌。

“兄弟,嗝~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术仔你个衰仔为什么不早点带念仔见我!喝,念仔!”

陈术哭笑不得的将黄麒劝坐下去,看了眼黄麒桌前的六个空荡荡的瓶子,“麒叔,你不能再喝了。”

“屁!我还没过瘾,念仔,今天认识你是叔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对了!”

黄麒一把挣开陈术,突的,眼睛一亮,拉着表情微滞的余念跑到店里那座关二哥的神龛下。

“念仔,拜把子!以后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小弟,嘿嘿,以后我罩你!”

“麒叔说反了,不是!他不能和您结拜!”

陈术越发无可奈何,但黄麒人虽老,还真有把力气,余念和陈术见他喝醉,又不敢真使力,只好和他在那里推拉。

“爸!我带您回去睡觉。”

原本还在打醉鼾的黄伟容见马上要多一个还没自己一半大的叔叔,再也不敢装醉,顾不得陈术和余念怪异的眼神,一下子跳了起来,拽住他老爸。

“滚!敢拉你老子我!”

黄麒比黄伟容还要魁硕的肚子一挺,将他儿子弹了出去,接着又笑容满面的看向余念。

“来,念仔,拜把子!”

……

几分钟后

陈术表情复杂,黄伟容脸上肌肉抽搐,看着地上刚拜完二哥的一老一少,心绪复杂。

“以后你就是大哥了,念仔!”

黄麒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笑道。

“爸,说反了。”

黄伟容无奈了一声,拜把子就算了,还把人家后生仔当大哥,传出去,黄家父子在港岛就别混了。

“嗯?对了,容仔,问你二叔好!”

黄麒闻声反应过来,吩咐黄伟容道。

黄伟容脸色僵硬,看着余念那年轻稚气的面容,喉咙堵住。

“二……”

啪!

“支支吾吾个屁,一点不像老子的种!”

“二叔!”

屁股吃痛一记,黄伟容咬牙喊道。

余念:“……”

“嗯,这就对了,”

黄麒满意点头,接着看到一旁满脸怪异的陈术,亲热的拍了拍肩膀,“术仔,你听我说,你的活我接了,不就艺华么,在港岛打听一下,老子这一辈子怂过谁!还让人给我下帖子?我叼他老母!”

说完后,黄麒拉着陈术的手,“你这个本子我看过了,我知道配乐很重要,我已经有个想法,哈~欠……”

他话还没说完,摇了两步,竟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老爸!麒哥!”

黄伟容摇了两下,只听到黄麒深沉的鼾声,无奈的甩了甩头,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了黄麒身上。

“术哥,见笑了。”

黄伟容对陈术道:“老头子酒品是真的,唉!年轻时就这样,阿妈没少说他,这些年上岁数终于知道注意了,谁成想今天……”

他顿了下,看向余念,满是幽怨。

余念:“……”

陈术忙打圆场,“没事,伟容,麒叔真性情我一向是敬佩的,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黄伟容听到陈术的话,却是有些迟疑,纠结了半天,还是唔住没有开口。

陈术一笑,“麒叔既答应了,那部片子我会帮你想办法。”

黄伟容面色一喜,“那怎么好意思!”

“既然这样,就麻烦术哥了!”

客气了一句,黄伟容就不客气了。

陈术和余念和黄伟容又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雨去星出,小巷清凉。

“余念,谢谢你。”

陈术呼吸了一大口微凉的风,转脸看向余念,轻声笑道。

余念望了眼他,“没事。”

“不过你也算不虚此行,有黄麒拜把子的身份在,你以后想在港岛闯荡,身份就能震住不少人。”

陈术想了想,不由一笑。

余念听完,一阵头痛。

当他进门注意到“江湖”小馆里,在墙上一众海报里数量斐然的粤剧名家骆向荣的画报,余念就隐隐开始对石腾所记录,关于黄麒的那些资料将信将疑。

石腾从那位不知名港岛龙虎武师那儿套到,黄麒本是粤剧名家骆向荣晚年的关门弟子,但不知为何,就在他快要出师之际,被师傅骆向荣逐出了园子。

更奇怪的是,理应心生怨恨的黄麒不仅没有和昔日恩师分道扬镳,反而在发迹之后屡次看望骆向荣,在其离世后,对其后人更是多有照顾。

“唔,晚年最大的心愿竟然是想把粤剧再次发扬光大……唉,这种事真是!名气最大的国粹京剧都快半死了,更别说本来就小众的粤剧了,麒老怪的心愿怕是难了喽!能看青蛇,谁听白娘子啊,那特效…啧啧……”

想到这,余念暗自谢了声那位放弃演员梦的石腾。

对于石腾这位非内行出身的人士,或许只是在对比特效,但余念那时在读到此处时,却仿佛被人推开了一扇门。

小时候,老头也给他们放了不少的戏剧类电影,当时一帮人也是看的直打哈欠,对比起来,大家都是牟足了劲,等着晚上中央台的《西游记》。

时隔多年,余念却幡然醒悟了一件事,哪怕是那些大师们留下的戏剧名片,为何连他们都没兴致看?

戏,作为一种舞台艺术的表现形式,本身就包含以虚演虚的特点,一方面靠演员们的本事,另一方面就依托于观众们的想象力了。

可电影就不同了,镜头不仅在卡演员,也框住了观众。或许在电影刚刚萌芽时,虚作虚,假托假还没什么,但放到今天,这一点就很致命了。

石腾漫不经心的话,却让余念想到了很多。

匡小满刚进医院那会,他和吕茹为了能让小丫头心情好转,吕茹一边唱戏,余念就一边画画,最后,不单是匡小满,甚至有不少医护病患都被吕茹和他这套给吸引住了。

甚至有些人对他们直言不爱听戏,但看他两这出挺来劲的……

那时起,余念就隐约有了些想法,在看到石腾的那段话后,那些想法凝实了一些,而在刚刚的饭桌上,一直思考的他,终于在陈黄二人谈崩之际,福至心灵!

画面感!

以虚托假不行,何不以实托虚?

余念也没把握这套临时起意的想法一定能忽悠住黄麒,但当时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只能上去赌一把。

所幸,这种前人未做,天马行空的主意真惊住了那个老江湖……

……

“还好吕姨是乐城人,小时候跟她学了点《帝女花》和《白蛇》的皮,不然刚刚的效果还真不一定…不过,和岁数比老头子还大的人拜了把子,真是……”

余念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纠结无比。

陈术看到余念这个样子,倒是颇觉得有意思,正想打趣几句时,却听闻后面传出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了,伟容,麒叔出什么事情了?”

陈术面色一变,赶忙道。

“没有,老头已经睡下了。”

黄伟容答了句,接着看向余念,挣扎了下,还是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二叔,你还有段戏呢,记得明天来拍!”

余念:“……”

陈术注视着黄麒,表情平静,未曾开口。

余念一筷又一筷,专心于桌上的饭菜,像是没察觉这时的气氛僵持。

“但今天,我不想走,也不能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恳切,看向黄麒继续道:“您说的不错,我今天来这准备了不少牌,不过您刚刚的话说完,确实只剩下一张牌了,您不妨让我打完再决定。”

陈术视线落在伏在桌上的黄伟容身上,“港岛这边应该也听说了国影今年和意国有部片子吧,我能让您和伟容去……”

余念筷子滞下,看了陈术一眼,又埋头干饭。

浮雨连沫,积雷层层。

半晌,雨声渐弱。

陈术望了眼门外,转回头向黄麒笑了下,“麒叔说的我明白,也理解。”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但是重来一次,我可能……不,是一定还会做出相同的事。”

桌上,在黄伟容偶尔的嘟哝声中,陈术一边喝着,一边兀自开口,声音和外面的雨声相错,飘摇不定。

“欠人家得还啊……”

叹了口气,陈术收回目光,转头回来,“您说要是十年前,说不定会陪我疯一次,我也说句心里话,要是十年前,您刚刚的逐客令一出口,我喝完这杯,绝对走人。”

端起饮了一口,陈术眼睛也转向门外,飘忽进了那场雨里。

“从我那天踏出艺华的大门,我就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

“哈哈,你这个术仔啊,你啊你……”

黄麒一阵大笑,指着陈术道:“都说你是陈木头,我看是谁把你当木头那他才是木头!”

“麒叔刚刚说容仔是您现在唯一的挂念,那么眼下这部片子,就是陈术我最后的挂念。”

黄麒头略一偏,但是仍没作答。

黄麒头也没回,装作没听见,陈术见此,似若无睹,拿起勺子继续抉了块冰糖,放进桌上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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