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千浪洗胡沙

见到蜚力的父亲，回鹘九大部中仆固浑部的大头人托木尔亲自出迎，云裳也不禁生出了些好奇心，“托木尔叔叔，来的是什么人啊？汉人的商贾也经常往来咱们山阳城，可是却很少见到有天朝正规骑兵护送的，而且还要托木尔叔叔亲自出城相迎，这些人的身份很高贵吗？“

仆固浑.托木尔面带古怪的笑容瞄了云裳一眼，笑着说道：“来的是甘州金城（今兰州）的几位汉家贵胄公子，身份皆贵不可言，所以你爹才会令我亲自出迎。“

身为可汗爱女，整个回鹘部族和山阳城周围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听到贵胄公子和贵不可言这两个词后，少女心性的云裳不由生出了浓浓的好奇之意，偏头向着托木尔轻声问道：“哦？金城之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陈刺史。阿爹被天朝敕封为怀建可汗，领山阳刺史，与陈大人都是四品官身，当属平级。若是陈大人家的公子前来，想必是当不得贵不可言之说吧？金城里还有这么多比陈大人还要尊贵许多的大人物吗？“

蓝蓝的天空中，无数朵洁白的云朵层层叠叠的镶嵌其中，组成了数也数不清的千奇百怪不停流动着的各种图案。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无穷的碧色由深到浅，顺着平坦的草地、起伏的山丘一直漫延到天际，直到与蔚蓝色的天空混为一体，让人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

“哟嗬，哟嗬嗬嗬嗬……”伴着响亮的呼喝声，一阵有如急雨般低沉绵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倏忽之间，十几匹高大雄健的骏马，载着马上十几个衣衫艳丽，身背弓箭，腰挎长刀的少男少女，飞驰上一座小丘顶部。

和一众少年们言笑了几句，做为大汗最为倚重的左右手，托木尔看着眼前这些族中下一代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们，借着等候客人抵达的间隙，还是颇为用心的向这些晚辈们传授着自己的一些经验之谈。

“若论天朝官职高下，这甘州之地自然要属陈刺史为最。可陈刺史虽说执掌一州军政，亦不过是天朝一位四品大臣罢了。其上尚书左右丞、中书左右丞、门下侍郎等三省诸位宰执重臣，礼、吏、户、兵、刑、工诸部大员，四柱国大将军，十二卫统军大将，御史中丞，诸殿阁大学士，官职权势比他高的人不知凡几。况且天朝之内，除了官职之外，还有公、候、伯、子、男等勋位。皆是开国功勋，或是皇亲国戚。这等人虽无实职在身，可若论权势、声望、地位，只怕除了当朝那些宰辅重臣之外，却也无人可抵了。“

骤然间听到这些，仿佛突然之间推开了一扇更广阔深远天空的大门，将一个远比回鹘诸部更复杂，也远比回鹘诸部更强盛、繁华的世界，在少年们心中打开了一条缝隙。

心思灵巧些的巴雅、芒古已经若有所思的在品味着什么，而云裳、娜扎几人却依然没心没肺的在那里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着即将到来的贵客们。

想到大汗的真实心意，托木尔的目光在巴雅、芒古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又看了健硕沉稳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儿子蜚力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后，继续对云裳讲道：“此次前来参加大巴扎的这几位汉家贵胄，有泉城侯次子、掖城侯三子、威城侯独子和金城郡公次子四位。皆是年方十六七岁，未曾婚配的汉家才俊，云裳、巴雅、娜扎，你们几个呆会可要好好看一看他们，可能比得上咱们族中的健儿，哈哈。“

托木尔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骑得奔马，开得硬弓，向来活泼开朗的回鹘少女们也禁不住红了脸颊，纷纷向托木尔娇嗔起来。

一阵笑闹中，四辆头顶乌檐，周悬缨络，窗雕祥瑞的墨绿色马车轻轻停在了山阳城门正前方。马车旁的侍者搬来垫脚的胡凳，准备服侍车内的主人下车。

挥手止住了身边少年们的嬉闹，托木尔转身率先迎上前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庄容朗声开口道：“山阳司马仆固浑.托木尔，奉山阳刺史、怀建可汗之命，特来恭迎诸位公子大驾。”

在众人簇拥的中央，一位年方十六七岁，身材匀称秀美，满脸英姿飒爽之色的少女，用银铃一般的声音欢笑着说道：“蜚力、娜扎、芒古，巴雅，这一次赛马又是我赢了，愿赌服输，明天的大巴扎（游牧民族的大型集会）上，你们可全都要听我的暗号行事。”

听到少女的话，大多数少年男女脸上却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迟疑、为难之色，身材高壮的蜚力更是直接搔着头问道：“云裳，阿爸对我说过，明天的大巴扎上，除了咱们回鹘诸部与周边的货物交易。可汗还邀请了周边几乎所有部族的少年英杰，要给你挑一个最英俊、最勇敢、最强健的夫婿。你让我们出来捣乱，惹怒了可汗，我阿爸肯定不会轻饶了我。”

不经意的回头一看，在三五面旗帜的头前引领下，正有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骑兵，队形紧凑甲胄齐全，不紧不慢的向着城门驰来。而在这些骑兵身后不远处，数十辆满载货物的宽腰高轮大车在数百名车夫、护卫的引领下直奔山阳城而来。

而就在此时，山阳城内也传来阵阵马蹄轰鸣，一位身穿华丽皮裘身材健硕的中年人，骑乘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在百十名族人的簇拥下，迎出了城门。看到云裳等人也正在门口，中年人下马近前，笑着开口：“云裳侄女你们也在啊，若是无事，陪着叔叔迎接一下甘州来的贵客如何？“

离日暮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时间了，山阳城外此时仍然有络绎不绝的行人商旅进出不断。城门外五十名身穿皮甲，腰悬长刀精干的回鹘武士分列两侧，意态悠闲的打量着进出的人流。

三月里的春天，草原上正是草长茑飞，风景如画的时候。

“是呀，是呀！云裳，你已经满十六岁了，是咱们回鹘诸部最娇艳，最美丽的鲜花，正应该找一个天底下最勇猛、强健的夫婿来陪伴你、保护你。这次不仅是我们回鹘九部的所有俊杰，听说就连西边的精绝、楼兰、阿尔泰诸国诸部，甚至连千里之外巴尔喀什湖（夷播海）那边的阿萨兰、柯尔克孜诸部都派了他们族中适龄的王子、少族长等贵人前来，大汗肯定会从里面挑出一个最合适的给你做夫婿。唉，云裳，你说，如果大汗给你选好了夫婿后，那些剩下的少族长、王子们，会不会选我做他的王妃呢？“身材娇小的娜扎说着说着，坐在马上不由的一手抚胸一手托腮，开始发起了花痴，浑然不觉自己鼻翼两侧那几粒俏皮可爱的小雀斑，都已经开始泛起了兴奋的红光。

“小花痴，这是可汗为云裳选夫婿，根本没你的份，你以为人家那些英俊的王子会看上你这么个小不点吗？”身材欣长，一幅冰山美人状的巴雅冷冷的刺了娜扎一句，也引得在场少年们开始哄笑起来。

少女温柔清脆的歌声，伴着少年嘹亮的高声相和，轻快的马蹄落在无边的碧草上，穿过无数天上白云般浓密的羊群、马群，在一路上牧人们和善的笑容和招呼声中，一座庞大的城池从远到近，从小到大，渐渐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他们前方，四五名身穿裘衣、头戴裘帽，头颈挂着各色黄金饰品的回鹘小吏正坐在两张长大的案几后，审阅着诸多行商递过来的通关文书，并根据文书中所记录的商品清单飞快的估算出商贾们应该交纳的税金。时不时的，还会有人高声喝令着那些在两侧悠闲侍立的武士们，去查验一下商人们的货物，忙的不可开交。

能捞到城门吏这份轻松而又油水丰厚的职司，这些小吏们大都是回鹘各部中家世不俗之辈，与云裳等人多少都能攀上些或远或近的关系，听到马蹄声，发现是大汗和族中诸部头人们家中的少爷、贵女们出城游猎归来，几个城门小吏们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将一干等着入城的商贾行人们推到一边，齐齐起身侍立，满脸堆笑的迎侯着。

笑着与城门前迎接的小吏们点头招呼几声，云裳正准备与同伴们入城归家时，一阵低沉缓慢又极为整齐的马蹄声从城门远处传来。

“我要是骑着你那匹飞云，我也能赢第一。”身材瘦高的芒古小声嘟囔了一句，引得身前的云裳怒冲冲的瞪大了双眼盯着他，怒声问道：“你说什么？”

“嗯？我是说，回鹘好男儿，言出如山，决不反悔！”从小到大被“欺负”习惯了的芒古下意识的谄着脸回到。却一下子又引得大家笑成一团，就连云裳原本极力板着的俏脸，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成了一朵盛开的鲜花。

“哈哈，你这丫头，整天只顾着驰马射箭游猎，你爹特意请汉家先生给你们授课，讲解汉家的经史，看来你是从没用过心呐。“

“谁说我没有用心，汉人的诗经、论语，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比几位哥哥和蜚力、芒古他们强多了，若不是先生非要给我单独讲授那些又枯燥又难受死人的女经、女戒，我也不会天天跑出来游猎了。“

山阳城，一座城墙高三丈三尺，碉楼四丈、望楼五丈，徒步绕城过两万步方可回还，据地五十里方圆的坚城。是如今回鹘怀建可汗，药罗葛.庞特鄞的汗庭，是象征着回鹘人如今实力再次开始恢复强盛的像征，同时也是甘州回鹘与周边诸国诸部贸易集散的中心。

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丝绸盐茶，香料、粮食、瓷器，各种精美的手工饰品，海中的珍珠、珊瑚，陆上的山珍、美玉，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再或向东或向西流动起来，最后换成豪门巨贾家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无忧无虑的少年们很快就开始互相打闹起来，眼看话题要被引偏，云裳跳下马来，一边跺脚，一边举起手中金丝、麻葛交缠而成的马鞭，唬着脸开始发怒：“娜扎、巴雅还有依兰，你们说说，从小到大，你们拿了我多少漂亮的衣服，多少精致的饰品。蜚力、芒古、罗勒，你们三天两头惹下了多少的祸事，还不是我替你们向你们阿爸求情，免了你们多少顿打，现在不过是让你们帮我一次小忙，你们就这么胆小怕事吗？再说了，事先咱们可是说好了，赛马定输赢，你们输了，本来就应该听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