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时帘幕无重数

醉月连忙摆手否认：“······夫人可别取笑我了，我可不喜欢这些。是当时公子认识个从蓬莱方家来的姑娘，非要公子带她来，说这里的签很是灵验······”他却突然住口不说了，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看叶嫣，脸色平静，笑意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醉月松了口气，同时开始懊恼起来，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公子夫人的感情刚刚有点进展，他这么一搅和，估计又倒退到原地。不，可能还更坏些。

接下来一天他都不敢再吭声。

天色尚早，沈浔和叶嫣一左一右坐在马车里，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致使两个人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都是无精打采，双眼无神。沈浔到底是练武之人，还算挨得住，叶嫣就惨了，起来到现在都觉得头重脚轻。

山路崎岖，马车走得摇摇晃晃，晃得她头昏眼花。她用余光偷偷去看，发现沈浔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她掀开车帘，窗外朝阳初升，秋风习习。

有什么可求的呢？

盛京里，太子已经有了众多大臣支持，加上谢侯更是如虎添翼，继位不过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皇帝驾崩前不把兵权交给恭王，赵贵妃和恭王就无力回天。何况从她最后一次见皇帝的模样看来，皇帝再活十年也是轻轻松松。太子并不急，该急的是恭王和赵贵妃，太子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

陈将军也好，陈素嫁进叶家也好，只能说略微制衡一下太子，却不能对他产生什么致命的影响。太子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被拿捏住的把柄，不然也不会稳坐东宫这么多年。况且陈将军一生忠于楚家王朝，她相信他不会跟随恭王造反。

母亲的病，她自己为医，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可能信这虚无缥缈的菩萨，指望菩萨能拯救自己勉强提着一口气的母亲。

父亲官途一直顺遂，他又是皇后外家太子舅舅，为官多年勤俭廉洁，为人处事也处处留有余地，求个善终总归不是问题。哥哥年少有成，性格沉稳，也不大需要自己去担忧。和陈素之间虽然没有男女之情，还有幼时情谊，不至于做对怨侣。

如果菩萨真的灵验，她倒是想让菩萨还陈素自由。可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情。烧香拜佛便可以坐在家中等候愿望成真，那世界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至于自己。叶嫣心里百转千回，想到沈浔二字，心底越发苦涩。

其实大夏的女子出嫁前，也有去寺里求姻缘的传统，普天之下都是一样。叶嫣那时候因着身体的原因，被剥夺了这些权利。她是不在意的。她是相府千金，要嫁给谁根本没有多少自主权，父母再疼她想让她安稳度过余生，也顶不住上有皇权。她很小被接入皇宫的时候就明白，她该嫁给谁从来由不得自己。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守住叶家，守住父母哥哥，嫁给谁都可以。

——这是叶家女儿的宿命，她由不得自己。

这么一想，这一辈子是可预见的短暂，还算是件大好事。

她不信天命，也不信这菩萨佛祖。对自己短暂的一生，她早有准备。

可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遇见了沈浔，还嫁给了他。

可她改变不了这结局，沈浔也不能。

她最终只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而后站起来把签筒放回去，侧身对醉月说道：“醉月，你在这候着你家公子吧。寺里菊花开得好，我和她们去另一边看看。”

醉月面有疑惑，却并不言语，只是听话得点点头。

“我此生到如今都是安稳顺心的，已无所求，就把佛祖的眷顾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你倒是很是能知足常乐。”沈浔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

叶嫣回头，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苍白气息不稳的年轻人。

“这位是扬州刺史的公子，上官子兼。”他介绍道，那位公子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来，虚弱得说道：“久闻叶丞相的女儿容貌卓绝，贵气天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嫣回以一笑：“上官公子说笑了。盛京城从不缺美人，世人夸我，不过因为我是叶家女儿。”

上官子兼笑意更深，转头问沈浔道：“她同你也这般直接真实么？”

沈浔摸了摸鼻子避而不答，不好意思说自己同她都没说过几回话。

“走吧，今日我便当一回向导，带你们看看这大明寺。我在此处清修好些日子了，沈浔之都没来看过我，还是嫂子面子大。”

叶嫣听了这句嫂子，悄悄红了耳根，语气还是淡淡道：“那先谢谢上官公子了。”

“不必客气，嫂子喊我子兼就好。”

沈浔也在一边附和：“是的，不必同他客气。我都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从他爹还是个七品芝麻官就认识。”

叶嫣笑了笑，点头道：“那麻烦你了，子兼。”

一行人便由着上官子兼带头往大明寺内走去。

——————————

大约走了一刻钟，到了西园，叶嫣借故要休息拉住沈浔的衣袖，喊他到一边道：“上官公子看起来不大好，我们自己走也可以，让他先回去吧。”

沈浔转头去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上官子兼一眼，这段路并不长，可他频频咳嗽，脚步虚浮。于是赞同得点了点头，过去同他说了几句，便让醉月送他回去了。

等上官子兼和醉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叶嫣才转过头问，“上官公子是什么时候中的幽兰索命？”

沈浔眼皮一跳，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

“我母亲懂些医理，我学了点皮毛。”叶嫣回道。

沈浔心里不太相信，能一眼看出中了幽兰索命的人，怎么可能只懂一些皮毛？但是她不愿说，他也不深究。

“半年前，我和他去过一趟蜀中。我行走江湖，有三两仇家也不出奇。我们在返程时候遇袭，他武功不如我，是以没有躲过当时那名五毒弟子的爪子。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幽兰索命。”说到这他叹口气，“对方显然想置我于死地，五毒教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样的仇怨，她要对你用幽兰索命？据我所知，这种毒并不常见，就算是五毒教，也要长老首徒才会有。”叶嫣往前一步，追问道。

“咳咳咳······啊这·······”沈浔突然大声咳嗽了起来，还微不可见得红了脸。他倒是没料想到她会追问。

叶嫣睁大了眼睛看他，目光里满是好奇。

沈浔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就是当年在武林大会上，我戏弄了一下她。谁知道她当了真，然后骂我负心，就要杀了我。”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已经要听不见了。

叶嫣噎住了。感情嫁了个花花公子，怪不得他使得剑法叫落花剑法。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倒是知道怎么解这个毒。幽兰索命虽然毒性强烈，却不是唐门毒物中难解的毒。不过麻烦些，得去一趟秦岭万花谷。”

幽兰索命，其实就是唐门剧毒幽兰草的改良，虽然天下都知道是什么，但是说到解法，却没几个人真敢说自己会。沈浔更确信她其实是个隐隐于世的小神医了。

“你要什么，我去给你取回来就是。”他道。

未出阁前这样上山的机会并不多。

她身体不好，家里并不会允许她舟车劳顿，再者盛京秋日里萧瑟寒冷，也少有这样温度宜人的天气。盛京城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和她欣赏秋日风光。

醉月跟在她身后，小声说道：“这儿的签听说很灵验，夫人不若也求上一签。”

她生出取笑的心思来，回头问道：“醉月还喜欢打听这些事情？怕不是偷偷喜欢哪家姑娘？”

叶嫣点点头。

扬州大明寺建在半山腰，香火鼎盛，来求签还愿的人络绎不绝，是个有名的景点。

不管她心里装着多少事情，终究是个小姑娘。没有女孩子不希望能在秋日的江南，与心悦之人携手共游。

她闭上眼睛想，如果时间停止在这刻，那该多好啊。

沈浔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转身向车里的她伸出手，面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像降临人间的神仙，浑身镀着光。

——————————

重阳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大明寺菊花仍然开得艳丽夺目。一路进来只闻到花香阵阵，伴随着袅袅青烟，令人心旷神怡。大明寺规模宏大，加之叶嫣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新奇。她平日里并不是个乐观的姑娘，也许是秋阳温暖，秋菊飘香，又或许是别的，叶嫣走在这铺满落叶的青石路上，竟然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自大明寺正门入，往前走不远便是主堂。她进去的时候，有僧人正在擦拭佛像，见了她，微微颔首算作招呼，叶嫣也双手合十低头示意。

“公子夫人，我们到了。”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醉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叶嫣张开眼睛，收回思绪。

叶嫣却很平静。她早知道沈浔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有自己春心暗怀。有人喜欢他再正常不过，有江湖儿女渴望与他修成正果，这有什么错？

醉月没有再开口，她等了会儿，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向僧人微微一拜，拿了签筒跪下。

叶嫣心里微微一动，如秋日微风拂过的草丛，泛起清浅涟漪。犹豫了片刻，她把手伸过去。他握住她，一把把她拉了下来。

还好是来得早，人并不多。沈浔松开她，说：“从大门直接进去就是大殿，你先过去，我等会来找你。我有位朋友在此清修，我过去看看他。”

——她不用背负这沉重的使命，他只是个寻常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