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龙虎山,老神仙下山争气运
徐闲嘴唇轻启,将信纸对折塞入信封之中又轻轻的放入陈闻之的怀中。
“等等!”
魏明辅不知何时走到了徐闲身前,目光在陈闻之的尸体和徐闲身上不断地游走,嘴唇有些发白,四周那森冷的铁戟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陈闻之双眼合拢手指轻轻松开,手中的信纸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转着,最后稳稳的落入一人的指间。
“原来如此。”
徐闲细细看着手中还沾着血液的密信,白纸黑字用正楷书写,行笔缓慢含蓄,有顿无蹲,收笔不苟,法度森严,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规矩”二字。
“这个道理咱阉人比谁都要看的分明,陈公不应该埋在北地。”
魏明辅硬着头皮开口道。
“陈公,故乡各处?”
徐闲细细打量着魏明辅,沉声问道。
“南地,秣陵县。”
魏明辅仰头直言道。
“你带他去?”
“此去秣陵县一千三百余里路途,当真?”
徐闲开口问道。
“以命相护!”
“入葬之后我自入黄泉为陈公作伴。”
魏明辅目中神色坚决并未因一千三百里归途而有半分动摇。
其实心中还藏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既是为陈公作伴,也是为陛下探路。
当陈闻之死的那一刻,或许大庆就已经亡了。
可人呐,
心底总得留着那么一份念想不是?
“嗯!”
“可要马匹盘缠?”
“不必了,就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吧,也让陈公看看沿途错过的景致。”
魏明辅从陈闻之的尸体上抽出箭矢有细细的用白布裹住伤口。
看着很蠢,
或许尸体背到半路就已经臭气熏天满布蛆虫。
可徐闲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尸体埋入土中同样是这一副场景,
何不在最后看看这自己守护了一生的万里河山?
毕竟过不了多久这河山万里就要换个人当家了。
“保重。”
春风刀脱手而出,庆国大纛应声而断,飘荡的旗帜盖在陈闻之的尸体上。
“谢谢!”
魏明辅很是细致的讲陈闻之的尸体包裹好,弯腰将尸体扶起微微一沉将尸体背在身后,又扯下一块白布稳稳的固定住。
“派一队碟子暗中护送吧。”
徐闲望着魏明辅蹒跚的步调轻声开口道,战场上四周自有人隐去跟在那魏明辅的身后,不露痕迹远远相随。
“坐会吧。”
徐闲缓步走上小山丘,找了个平坦的地,也不嫌脏一屁股便坐了下来,这些日子平蛮又长途奔袭回援凉州心神已经绷紧到了一个极致,如今大战落下帷幕彻底松弛的一刻人莫名的有些恍惚。
四周的凉州兵卒见徐闲的模样也不打扰,只是安安静静的开始打扫战场,亲卫围在山丘下席地而坐这这日子也够累的,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唠唠嗑?”
马有粮看着徐闲手中把玩着的烟杆很是自然的递出一带烟叶。
“嗯!”
压入烟丝,马有粮自有火折递上。
“呼,这一仗算是结束了,大庆气数已尽。”
烟雾从口中吐出形成一个圆环缓缓飘散在空气中,徐闲看得久久出神。
“殿下,你说似陈闻之秦清堂一类的人再多些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场上沉闷了许久马有粮点燃烟斗,咂嘴道。
“历史从来没有如果。”
“若真要再多一些的话,我还是会拼命的杀光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越是心志坚定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越是强大的敌人。”
“马叔,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
“不还能不能做到,我想试一试。”
“在此之前挡在路上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死去!”
徐闲深呼了一口气,此时已至破晓,
天地间有白光亮起,
徐闲坐在山丘之上,
天地黑白以腰为界,
山丘之下是万千尸体累累白骨,残戟断剑无数,落下的白光从徐闲身后漫过,强行为这萧索的黑白画面中挤入一份光明。
铁骑收拢,遥遥往山河关而去。
……
龙虎山,
位于凉州地界,
作为天下三大道教祖庭之一,
与真武山,武当山相比鲜少有出声的时候,于天下江湖而言甚是低调,于凉州侯府而言同样存在感极淡,只在凉州乡野百姓口中偶尔提起。
无外其他,
只因为当徐武带着铁骑来到凉州之后,那龙虎山便闭了山门,这一关便是二十年有余,说起来于佛教不同,龙虎山在蛮子铁骑肆略的年代也曾派第子下山用符纸丹药救一地百姓,所以口碑甚是不错,这也是徐武让一大宗门安然无恙待在凉州地界的理由所在。
可闭关期这二十年来,
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无论是凉州地界闹出再大的乱子,山门也从未松动过半分,所谓隐世宗门不过如此,不理凡尘,不问世事。
真武山,武当山,龙虎山,
天下皆知山上都是有老神仙的,
境界不明,数量不明,
可不管怎么说一个二品还是拿的出来的。
王朝之外还有山巅上的宗门,这方世界比起前世要来得有趣得多。
此刻,
龙虎山,
象鼻峰,
高约三十丈的山峰有一石梁凌空垂下,有瀑布川流其中,落下激起层层白色浪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象正在汲水,因而得名象鼻峰。
“老祖宗,您当真要下山吗?”
一个模样极为秀气的小道童,正别扭的摆弄着身上宽大的道袍琼鼻紧皱,脑后黑发被收拢,一根石簪斜插在上,模样甚是可人。
“前几日老祖宗我夜观天象,极北戈壁群星暗淡,原本那颗微有紫意的星辰也消失不见,想来北地的蛮子怕是遭殃了。”
“昨夜又见南地紫薇帝星那暗淡紫光已经隐去,想来这天下大势已经明了,老祖宗我自然可以安心下山去了。”
一老道士仙风道骨正盘腿在那石梁上打坐,三十丈瀑布落下有细微的水珠升腾,却诡异的停在老道士身旁一丈开外如同静止一般甚是神异。
“可是老祖宗走了,小鱼就不能吃鱼了!”
“师叔,师伯非得天天逼着小鱼喝粥不可。”
鱼桃夭望着瀑布下的深潭中隐隐有银白色的小鱼游动,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一想着以后就吃不到它们了难免有些失望,鼻头一皱眼睛便水汪汪起来。
老道士望着鱼桃夭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头大,十六年前紧闭的山门下有一模样俏丽的妇人趁着夜色讲襁褓之中的鱼桃夭送到山门外便顺着山路遥遥下山了。
当日自己坐在山顶上用铜炉炼丹刚好看见,可那时龙虎山封山已有四年之久,不解那妇人为何还要送入山门,所以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料到那妇人竟是头也不回。
一步踏出山门,抱起那襁褓之中的鱼桃夭,正欲追上那妇人时,山顶之上那铜炉陡然炸开,头昏脑涨炼制了十余日的龙虎丹竟是成了。
“此子与我有缘!”
看着炸开的铜炉底部安安静静躺着的十余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老道士抚须长叹一声,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婴儿也是顺眼了许多,从襁褓中翻出一块玉牌刻有一个鱼字,便取名为鱼桃夭,此后鱼桃夭便留在了龙虎山上。
说来也奇怪,龙虎山原以丹药闻名于世,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那用一百零八道珍馐药草炼制的龙虎丹,便是三品武夫重伤服用一颗也能十余息间补足气血,为无上珍品。
往些年成,好不容易筹齐材料炼制一炉少则三五丸,多不过七八丸,说来也奇怪自从这鱼桃夭山上之后只要陪在丹炉旁没有一炉是低于十二丸的,老道士惊为天人,后来慢慢也就麻木了,从那以后鱼桃夭可谓是集老道士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便在吃一顿?”
老道士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
“嗯嗯嗯!”
“谢谢老祖宗,鱼儿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
鱼桃夭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的点头。
“哎,一口一个老祖宗,其实你才是小祖宗!”
老道士抱怨一声可眼中的宠溺依旧毫不掩饰。
大袖一挥,
底下的深潭有漩涡卷起,
有银鱼被漩涡缠住不得脱身,
片刻之后竟然如同龙吸水一般,
形成一个规模不大的水龙卷倒灌而上,
十几条银鱼拍打在山石上,银鱼幼童巴掌大小呈半透明色看上去甚是神异,水龙卷消失过后老道士依旧是气息延绵不绝犹有余力。
“老祖宗好厉害!”
小道童欢呼雀跃眼珠落在那银鱼上再也移不开目光,不知从何出拿出一个木质托盘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老道士。
“吃吧!”
老道士轻拍地面银鱼飞起,化掌为刀轻轻挥出,鱼片薄如蝉翼堆积在木质托盘中层层叠叠甚是喜人。
“老祖宗,既然是要和那凉州续上香火情为什么不早些日子下山?”
鱼桃夭用手轻轻捻起一片生鱼放入口中,当鱼片入口的那一刻整个脸上的表情份外精彩,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只觉得一股子舒爽从脚底升起直直的撞入天灵盖,对于一个吃货而言,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老祖宗锦上添花,远远比不得雪中送炭,这个道理小鱼儿都省得。”
鱼逃夭嘟哝着嘴道。
“就你聪慧!”
老道士一步迈步便到了鱼桃夭身前,一个脑瓜崩弹下,后者捂着脑壳气的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青峡一战老祖宗我是晓得的,那个时候也存了下山的心思,可思虑了许久还是没有下山。”
老道士从托盘中捻起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表情云淡风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老祖宗,莫非另有深意?”
鱼桃夭仰头望着老道士。
“非也!”
“怕死而已!”
老道士直言不讳。
“老祖宗天底下修为能赶上您的人有多少?”
“不知,虽大隐隐于世,可想来也不少。”
“那早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也不出手?”
鱼桃夭好奇道。
“局势尚未明了如何出手?”
“那些人大多数都惜命得很咯!”
“那就是和老祖宗一样怕死咯?”
鱼桃夭歪着小脑袋轻声念叨着。
“那后来得知那凉州殿下一剑斩杀二品真武山老天师的时候,老祖宗您是怎么看的。”
“英雄出少年!”
老道士眉眼含笑。
“可惜不?”
“不可惜!”
“后面那么多次机会老祖宗你为什么不下山?”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鱼桃夭吐着舌头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山上的老道士总是喜欢猜哑谜,每次话都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捉到一丝头绪却又无法抽丝剥茧细细深究。
“你长大了就懂了!”
老道士摸了摸鱼桃夭的头顶望着北地山河关一带轻笑出声。
从老道士眼中望去,破晓时分,天地有白光初现,北地凉州的龙影越发的凝实,已经可见峥嵘,此刻半个身子隐于半空正俯身顿首望着这大庆境内河山万里。
“那老祖宗是非走不可咯?”
鱼桃夭吃完盘中最后一片银鱼满足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仰头问道。
“嗯!”
“天下风起云涌,事关我龙虎山此后数百年气运,如何不争?”
老道士一步迈出已至山门,腰间葫芦哗哗作响,龙眼大小的龙虎丹晃荡不止,复又一步迈步已至山脚,大袖翻飞,好似仙人。
可细细看清上面书写的字后只觉得这方寸纸张上除了迂腐的“规矩”二字外。
还带着难以名状的波澜壮阔。
有风骨的文人和赳赳武夫一样值得尊敬。
“厚葬!”
你陈闻之身死北地凉州,
有清风拂过,
古籍有言;
“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除了文人墨客那股子迂腐气外,
以身报国马革裹尸;
我秦清堂死守上京宫门,
我辈文人仗义死节;
自己与秦清堂不过一面之缘,
可便是如今都还记得御花园中秦清堂气的吹胡子瞪眼跳上木桌破口大骂的场景,当时想来不过是一迂腐老头罢了,如今看来确是自己走眼了。
并不是恐惧死亡,如果求活的话也不会留在这北地凉州了,其实死亡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至少还能落一个
“叶落归根!”
该有的风骨也一样没少。
败,
故名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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