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灯

“有没有爱过。”

丁劲笑了下，伸手摸浣熊的头，挼了两下他圆圆的白耳朵道：“人非草木，她真心对我，我又不是傻瓜，不是个木头。”

“只是……”

容音明珠低头看面前的《游龙吟-龙女日记》残页之处，正是这样一句。这本五百年前传下来的手抄本，按照某种规则而言，可以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全书的前面一半，都是完整的，好好一本。

但到了下半部分，正是从这句“我拨开面前的兰花，看到一朵赤色九瓣”开始，往后就时不时出现大片白色的空缺。

丁劲叹气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略等了一会，容音明珠才明白过来，问他：“玲玲是黑龙女的名字吗？”

丁劲点头，指手边的日记说：“玲玲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黑龙女。”

“你认识黑龙女！”

容音明珠惊呼一声，随后做了个有些失态的捂嘴动作让自己小声了一点，眼睛到处看了圈，不可思议问他：“这样重要的事，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点了点头，丁劲诚恳看他，容音明珠惊呼：“为什么？”

“因为……”

如意领了厨房小妹的差事，尽心尽力地赶着，夜深了，厨房里的大妈看到西厢房方向还有光，冷了碗银耳莲子，叫如意送去给容音公子。

她端了莲子，穿过重重院落，到了西厢房外，抬头看到房中似有两个人的身影，才想是不是不要打扰才好，然后就听到了丁劲的声音。

“你没有见龙必屠，而是想找个法子让如意活着。就为这一点，你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也是可以的。”

丁劲说完，转过身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尖刀，没等容音明珠说什么，他一只手扯开一点衣服，另一只手握着刀，往下一下，拉开皮肉。

容音明珠尖叫出来：“你疯了！”

“我没疯。”

丁劲随手拿起容音明珠桌上的黄草纸，一些包了刀，扔到一边，一些摁住撕开的皮肉，将它们摁回去的同时防止血流下来弄脏了他的房间。

做完这些，他等了一会，等到时间够了，把纸拿下来，好好叠好，再与包刀的一些放到了一起，拉好了变了颜色的衣服，对容音明珠道：“我的第九法名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击心跳在，就能自愈，是不会有事的。”

讲完，丁劲抬手一扬，霎时，天地飞花。

粉色，深红，好似还有雪白和碎开的黄菊，大片的花瓣从西厢房敞开的窗户里飞出来，荡入夜空，好似一场梦中才有的花瓣雨。

如意抬头看着满天飞花，听到房中丁劲说：“这是我的第八法漫天花瓣雨。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才接着对容音明珠道：“五百年前，黑龙逝去，临死之前，她嘱咐我若是再遇到和她一样的女子，她说……”

“可别让她跟我一样了。”

“我一直懂事。”

“我一直努力。”

“我一直要强。”

“我做到了所有人期待我做到的样子。”

“可你若是再见到和我一样的女子，别让她再跟我一样了。”

“答应我。”

丁劲看向容音明珠道：“我答应过她，若是再见到和她一样的女子，可不能让她和她一样了。我要如意活着，还要是开心的，如她自己所愿地活着。如此便好，这是她的愿望，也是我的承诺。”

“那若是她过了八十级，翻云覆雨，想杀谁就杀谁，要做这世界的主宰呢？”容音明珠质问丁劲。

丁劲小一会没回话，再过了几秒，他挥挥手臂，讲：“浣熊，去开下门。”

浣熊从榻上趴下去，跑到门口，打开门。

容音明珠朝门外看去，看到傻乎乎村姑一般的姑娘手里端着一碗送过来给他的银耳莲子汤。

“她会不会如此，就要看你我了。”丁劲说。

如意看着他，心里其实在很大声地讲：“我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我只想永远做你的徒弟，做你身后的小徒弟。”但方才的花瓣雨太美，花瓣飞过，她的喉咙好痛，眼睛还很痛，奇怪的感觉，如意不知道这是什么，却在此刻怎样都无法让自己开口说话，好像只要一开口，体内就会有什么东西决堤而出。

她看着屋内的丁劲，屋内的丁劲也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容温和而舒展。

丁劲走到容音明珠面前，拿出一块东西来递给他讲：“姜籽得罪了你，但百分之六十来说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那天灭人全门的初衷也是不忍心见你死，对不对？只要你能让如意好好活着，咱们一块寻找克制法，一块想法子瞒住她在这里的事实，一块应付神火门，你要我做什么，要姜籽做什么，什么都好谈。”

这其实是最好的谈判结果。

容音明珠早就对龙女日记有过自己的研究，研究来研究去，虽然不敢肯定，但总觉得五百年前龙女好像是帮大家做了件大好事，挡了一劫的样子。

这样下来五百年，见龙必屠怎么就变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了呢？

自己的研究结果不允许，丁劲说的姜籽确实有救他一命也是事实，眼前……

端着银耳莲子的小姑娘也让人杀不下手，因为她，自己还能得到两个九瓣莲花的高成就者为联盟……

容音明珠八十五级之后，修行其实已经变得非常艰难。

他出生的麒麟宗，算是整个大陆上，不说第一，但也必定是排名前三的宗族大家。如此的大家宗族几百年里也只出过一个八十九级的仙师，临到九十级冲关失败，还因此爆血管而死。

大陆上级别超过他的仙师不知有没有百人，被人熟知的九十级以上仙师更是少得可怜，其中两个还是他绝对不能去拜师的。

所以……

纯私心的说，能跟丁劲达成眼下的统一，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就是……

“这是什么？”容音明珠垂眼看丁劲拿给他应该是用来和解用的礼物，问。

“哦。”丁劲笑笑道：“是一颗手榴弹。”

这是手抄本再翻录的手抄本，所以看着是白色的，好像抄漏了一般。事实上，根据麒麟宗的长辈几百年研究所得，推断这些地方是原本被打了黑杠遮蔽住不让人手抄的部分。

但原本已逝，不知何处。

“我知他所问何事，却答非所问。”

丁劲放下浣熊，却依旧盯着浣熊很大很大的黑眼睛，对着浣熊说：“我知道姜籽是想知道我有没有爱过玲玲。”

很早之前，他是不会这样的，争强好胜，你不让我好过，我绝不会让你好过。好像……

“我拨开面前的兰花，看到一朵赤色九瓣。”

剩下现在很少的几本手抄本，这个样子，让人不禁疑惑，这些删除的部分，是不是都与一个头顶有赤九瓣的高级仙师相关，不然为何从这句开始，不然为何，后面半本，这个等级如此高的仙师都没有再出现过。

容音明珠收起短时间袭上心头的一堆疑惑，稍稍准备了一下，他没有害怕，走到门前，问：“仙师上门所为何事？”

“你猜得没错。”丁劲道：“我有千年修行，我亦是如意的师父，我……”

好像姜籽一样。

“呵呵。”丁劲笑了，忍不住觉得有趣，姜籽这人好有趣。他缓步走到容音明珠看书的榻前，容音明珠视线盯着那本草草藏进书立里的《游龙吟-龙女日记》，丁劲知他担心，就没去动那本书，虽然他是很想的。

他从榻上抱起酣睡的浣熊，头埋进它的肚子里，逗弄了他一下，再拉开，丁劲看着浣熊说：“那日姜籽突然问我，丁劲，你是不是欲望很低。”

明白了。

容音明珠有了准备，打开房门，却还是惊了一下，来人三十岁不到年纪，若如姜籽所说跟他有八百多年的交情，还是比他高级的血九瓣……

丁劲转身，这一次，他当着容音明珠的面拿起了那本《龙女日记》翻了两下，再放下来，刚好就是那页“我拨开面前的兰花，看到一朵赤色九瓣。”

“即便爱过，又能如何？故人去了，往事五百年，到如今，连关于她的传说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哎……”

说话，丁劲走进房间，看到容音明珠随意插在书立里的《游龙吟-龙女日记》，指一下道：“我还是兰花后的赤九瓣。”

丁劲说完，回头看到容音明珠脸上藏不住的惊讶，赶忙地就转头过去，不再看他。

“姜籽……”丁劲无奈沉了口气，道：“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