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灯

“是龙！”

十一月三日。

一个从天气的角度来说，还算吉利的日子。

丁劲抱着如意，又安抚了她一会，他松开她，从自己的傻狍子口袋里找出给自己准备的衣服，套到如意的身上，他想了想，把腰带改了系法，想法子让自己的长袍在她身上变成一条看得过去的裙子。

弄好了，他蹲下摸如意的脸，见她还是哭泣。

犹豫了一下，思考是不是会不太好。

习惯使然，他一直让家里人按时购买这两本书，年底若是出了《百大仙师排行》或是《年度大事盘点》这样的增刊，也会定时购买。

很多年的习惯了，容音兰心品着茶，看到送书过来的小孩子，放了书就走，还有些嗔怪他无礼。

麒麟宗从立宗到今其实没有坊间传言的那么久，七百八年的历史吧。最开始是从原形为马的老宗门里出来了一个嫡女长公主，本身原形变异就有些形似麒麟，嫁了个疑似灵蛇宗私生的王子。

是真正的王子。

真正的王子不能归入妻子的宗门，但若是单门独户，受自身血统所辖，很有可能被灵蛇宗所制，多方权衡下这才有的麒麟宗。

建宗于此，但后面真正大发展，依照先祖的说法，或者纯是从那本意外得到的古书《龙女日记》上的研究，似乎是五百多要六百年前，整个大陆忽然经历了一次异常的能量波动。

麒麟宗从那次能量波动中获利，诞生了许多顶级仙师，族内也一直能保持有神兽级原形的嫡子出生，延续五百年，这才有如今的麒麟宗。

几百年联姻缔约，被认定为为同宗的族人众多。

在兰心身边做事的小孩子都是族内有血缘关系，说不定还是有权势的长辈家的小孩，这才有资格来服侍他这个宗主。

“怎么这么无礼。”

兰心见小孩子丢了东西就跑，念了一句，但并不会追过去责罚，他今天心情很好，不光是他晚到的一双幼女葡萄和石榴的原形日要到了，更是他长孙带冠，够年龄去家族祠堂读书的日子。

兰心品了一口茶，转头瞥见手边是三本书，而非两本。

他疑惑了一下，随后拿过来，侧着看到一本书的书脊上印着“赠品”二字，不觉笑了，讲:“这赠品怎么比主书还大，又是什么风月故事？”

讲着话，翻过书来看，赠品书名——

《游龙吟-龙女日记》。

“老爷！老爷！”

兰心给人拍了凉水，午饭过后又口服了一瓶风油精，恢复了点精神，他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三任的夫人拿着两本书要去扔，一边走还一边骂:“都怪这垃圾，气坏了我老爷！”

兰心认定她是要扔那本赠品《龙女日记》连忙喊住，讲:“给我看看，我看看和我知道的是不是一样的。”

兰心喊完，他三任的妻子其实表情复杂了一下，随后才把书给他送回来的。兰心太着急知道那本全国发行的《龙女日记》是不是就是他看过的那本《龙女日记》了。

捉急拿过来，翻开书一看，标题是——

大宗雄弱，不给力三年无大肚！

英俊多金，帅阿公提枪终抱孙！

这……是……什……么？！！！！！！

兰心吊住一口气，翻过来看封面，一看原来是给错了书，他三任小老婆给他的不是那本赠品《龙女日记》，而是当月主刊《仙界新闻汇总》。

只见彩印的封面上头版头条:

大惊爆！

骄发财亲孙变幼子！

小标题——麒麟宗雄弱之殇，公公和媳妇禁断之恋。

“啊！”兰心惨叫一声，手里杂志落到地上，头一偏，留下最后一句话:“我把宗主之位交给碧玺。”

死了。

并没有，他还活着，往后还活了二十年，生了一个儿子。

回这边容音明珠也收到了最新的《仙界新闻汇总》赠品以及没人要看的《仙界观察》。三本书他扫了一眼，光看标题就不想看了。

他看到窗纸外树影在动，知道是龙女在练气。

“她很努力。”容音明珠放下书，收了呼吸，他让自己的气息一瞬间安静到没有，略等了一会，窗外一道黑影，是猫沿着墙，走出院落。

容音明珠等猫走远一点，打开窗户，他腿脚没有功夫，有点笨拙，于是……

就让漫天的大雾来掩盖我的踪迹吧。

浓稠的雾中，丁劲在山坡上等着容音明珠，等了一会，他听到脚步声，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两米高的男子，只有容若牛奶般的白色里隐约闪现的绿光，和浓白里随微风飘动，好似安静的水里缓缓流动的水草一般的绿色长发。

他是原形，他也是原形。

容音明珠朝他走来，道:“我从未想过一只猫能够活一千年。我虽然从未对他人有过任何轻视瞧不起，但我也从未想过一只猫能够修到血九瓣。”

“若不是一只猫，又如何在兰花后看她。”丁劲道，并不在意容音明珠发现了他的原形，也并不在意此一时，此一秒，他垂头对他。

他是浑身滚动着青色火焰，巨大、神造，身上鳞片鬃毛犄角漂亮到豪华的神兽，而他抬着头，只是一只圆脸，短耳朵，大尾巴还有大白软肚子的小猫而已。

两个体格相差巨大的动物，在浓雾中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看着彼此。

容音明珠问丁劲:“半边身体都被浓酸腐蚀，痛吗？”

“很痛啊。怎么会不痛呢？”丁劲道他:“慢慢长好时更痛，世人都道死苦，却无人知道生才苦，比死要苦。”

容音明珠安静了一会没说话，再开口，他问丁劲:“这是你最痛的一次吗？”

“怎么会？”丁劲笑了，浓雾中，往事即便如画片浮上眼前，也被白色的雾挡在了外面。

我曾经被人切开过身体。我也尝试过缓慢饿死的滋味。我啊……

“肉体上的痛苦，怎比得上心上的痛。”丁劲道，转头朝向风，朝向浓稠到会让人误以为哭出来也不会被人察觉的雾气。

“以前我以为我是幸运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就一路修到了赤九瓣。”丁劲似是笑了。

容音明珠听着他的笑声，却禁不住胸口憋闷。

他也是不幸的吗？

“几百年我想着破关的方法，想着最后一关的关键，想着想着……”丁劲垂下头，看到自己小小白白的身体被很大的绿色爪掌抬了起来，放到容音明珠柔软如海藻的鬃毛里。

他是温柔的。

丁劲还记得遥远的夜里，照顾过他的老阿婆的话:“一人的头发也是会说话的，头发软的人温柔，长得再可怕也有一棵温柔的心。”

如他一样，容音明珠。

“五百年前，我从赤九瓣变为血九瓣，那一天是玲玲死去的忌日。容音明珠。”小猫低头，软软的爪子纠缠住青色的长发。

也许是不太好的吧。

但我过去对她想很多，想很多很多，好还是不好，她坏还是真心，以后我们要如何，未来……

如意上前抱住大哭的孩子，拥他们入怀。

她说:“不要怕，你们再也不要怕了，我会在天上保护着你们，我……”

如意走向她，想起了她儿时的朋友，那一日她也是这样，穿着漂亮的红衣，带着漂亮的花冠，她跪坐在抬她去送死的轿子上，轻轻扯开如意扯着轿子不愿放的小手。

滂沱大雨，山谷中，传来孩子的哭声。

结果我们根本就没有未来。

“哼……”丁劲笑了笑，稍稍起身亲了如意的额头。

“必须是我？因为我是龙？”如意不明白，却听话。

她说:“我好看吗？如意？”

她说:“如意，你一定要好好的，永远快乐。”

她说:“我在天上，会一直保护你的，如意，我的如意。”

“我？”如意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丁劲摸着她的脸说:“必须是你，因为你是龙。”

容音兰心早饭后，拿到了上个月新发的《仙界新闻汇总》和《仙界观察》。

同一个书局的两本书，都是按月发，虽然那本《仙界新闻汇总》有贩卖八卦，嚼舌根，编造新闻之嫌，但怎么说《仙界观察》里总还是有一些能看的良心点评的。

穿过滂沱大雨，她在山谷中找到了哭泣的孩子。两个孩子，抱在一起，身上是华丽得他们这一生或许再也不会穿上的红衣。

女孩子的那个头顶还带着漂亮的花冠。

一吻之下，她果然不哭了，眼睛大大看向他，他摸了摸她的脸，指哭声的方向，说:“去吧，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