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年华

夏子熙不耐烦地应付着回答着。

呵呵，大了就知道了？小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现在大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手指将书皮小心翼翼地展开，两根指头轻轻夹起一片包书纸，熟练地撕开糊在上面的胶纸，顺着课本的书皮一点一点抿了过去，粘好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鼓起的气泡捋平整，几本没包的都放在左边，包好后用手把书皮边捋整齐，放入书包内。

“子熙，”

夏子熙悠然自得的抬起头，妈妈严老师站在她的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红茶。

严老师又调转马头回来开始风声鹤唳，“新转来的那几个里，贾兰妮据说人家妈妈是正儿八经的外交官，这孩子应该英语不错，雅思托福的证书含金量也是很高的。”

“还有我跟你说，以后不要老是跟张珈伊在一块儿，那丫头成天跟个假小子似的像什么？有时间你就一个人看看书多好。”

“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个朱逸，人家是从日本一个特别有名的学校转回来，而且人家的什么美术啊，书法什么的都拿了好多国际大奖了，都能入什么年什么的……”

“双年展。”夏子熙闷声提醒了一句。

“啊对，双年展，人家都进双年展了。”

“她进双年展了……”夏子熙突然开了个小差，喃喃道。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妈妈讲话？”

夏子熙这才转过神来，故作不屑的样子。

“妈，不要老是听人家瞎说，什么双年展什么的，我们都是同样的未成年青少年，谁又能比谁厉害到哪去呢？”

“那你也不能放松警惕，拼爹拼妈你拼不过人家，你就只能好好拼自己了，要不然，你妈的后半辈子可就全砸你手里了。”

夏子熙十分无奈。

“妈，你想太多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我造成威胁的。”

“怎么就并不是啊？你要是做普通人那是没有威胁，但我女儿是要拔尖的，谁都不能跟你争那个尖！”

严老师发足了牢骚这才离去，只剩夏子熙一个人缓缓走到书桌前，心中窃喜，但又默默感慨。

“妈妈呀，我该怎样才能对得起你这般期望呢？”

跟随着月光，微风又吹动了楼王一单元的另一扇窗，女孩轻轻踮起脚尖，关上窗户，白天穿过的几件衣服堆在洗衣娄里，盥洗室门口东倒西歪的放着那双小白鞋，屋子很黑，墙上的几串小夜灯和暖色床头灯增添了几点荧火之光，雾霾蓝的日系帆布背包随意地扔在地上，靠着榻榻米飘窗。

榻榻米中间有个凹槽，中间支起盖着浅色桌布的茶桌，上面摆着一杯牛奶，是个喝茶闲聊的好地方，茶桌前坐着的那位女孩将紧束的马尾散开，褪去了白日的炽热与傲气，本来轻挑的嘴角收敛起来，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黯然，略微有些慵懒，架起了平板电脑，和另一名女孩惬意地打着视频电话。

“宋玺，我到了。”朱逸端起那杯牛奶，晃了晃，又放在了桌子上。

顶层，房间内，灯火通明，屏幕前的那名女生正在编那本来不长的头发，趴到屏幕前，双手托着下巴，娇嫩的长腿来回踢着。

“小逸你说啥？”

“我回国了，说好的，只要我来你干啥都行。”朱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坏笑。

“那你想干啥？”

朱逸使劲眨着眼睛，疯狂暗示，“最近你给我推荐的那本小说我看完了......”

宋玺端起茶杯喝进去了一口水，缓缓说道：“你家男神的手办？”

朱逸是个腐宅女，还是一个贪心的腐宅女，摇了摇头，把脸贴近屏幕，小声说：“只要一个，那不是我的风格。”

宋玺直接把水喷在了屏幕上，朱逸看着平板里那张模糊而扭曲的脸，只发出了呵呵两声轻笑。

宋玺：“CP款？！”

“限定的。”

“？？？？？？？！！！！！！脑抽吧你！你知道那一套需要多少钱吗吗？！”

朱逸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是你自己说的。”

“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抛了一坨*”

“滚。”

朱逸家里条件比较优越，也算是书香名门，小学时就去了日本游学，计划是在那里上初中。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爸爸工作调动，所以只呆了不到两年就回到了国内，因为爸爸是首都美院好不容易挖来的副院长，兼任首都大学中文系教授，所以就让她去了附中。

“唉……自从那件事情以后，你的状态就一直不好。”

朱逸神色凝重的说道：“关于那件事情……”

“你相信我吗？”

“说实话，”宋玺叹了口气，一脸茫然无措，“我不知道。”

“你会死吗？”宋玺抿了抿嘴，沉默了几秒后问道。

“怎么，你是想等我死了之后继承我欠的那三十多份稿子咩？”

“三十多份？！”宋玺隔着屏幕，打了个冷颤，“你是有多无聊啊？闲着没事接稿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放了假在家吃软饭干什么都没底气，给自己找点事干顺便赚点外快当零花钱，这样我爸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吭，”

宋玺知道朱逸在转移话题，也只好顺着她说：“什么事儿？”想了想又道：“附中可没有什么帅锅，好像你也不喜欢男的吧。”

朱逸：“闭嘴，认真点。”

宋玺眼珠子转了一圈，歪着头，面露“奸笑”，阴阳怪气地说：“那你问吧，就是嘛......姑奶奶心情不好，为什么呢，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螃蟹，走着走着发现，它的两个钳没了，它就喊着：‘我qian呢，我qian呢？’”

朱逸垮起了她的喵喵脸，无语的看着她，这个人，家里明明富得流油，衣服鞋子全是国际大牌，偏偏就爱装穷，尤其是跟自己装穷。

“行行行我不要你买了哈。”

宋玺一下子盘腿坐了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拍了一下大腿。

“那就好办了！”

朱逸顿了顿，问道：“我那个班是不是有个叫张珈伊的女生？她怎么样啊？”

“你……在一班是吗？不过你问她干嘛？”

“有仇。”

周五报道，周一开学，周六晚上，在某个阴差阳错的人行道，某个阴差阳错的没建好的人工湖在小区精致的绿化里画上蛮横的一道浓墨，某个阴差阳错的美人小盆友和某个阴差阳错的张傻逼从岸边草坪上掉了下去……

当时，朱逸站在岸边的草坪上，没有护栏，再稍往前一下就要掉下去了，碰巧张珈伊抽风夜跑，看见她还以为狗血偶像剧里英雄救美的戏码终于轮到自己了。

“喂！别想不开呀！”说着从人行道向右侧草坪跑去。

她忽听这样一声大吼，转身望去，眼神中便有一股寒气与绝望。这种眼神就像这个冬天一样，冰冷才是第一感受，而绝望融在空气里，无处不在，又无法察觉，或许，只有同样绝望的人才能看的出来吧。

张珈伊看见这位美人小盆友转身，楞了一下，思绪戛然而止，时仿佛灵魂都飘走，什么都留意不了了，脚下一滑，竟拦腰抱住，几步踉跄之间，那女孩已被撞了下去，两人一起落下，早已被寒风侵蚀的张珈伊有些麻木，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毫无防备，但在少女怀中的那种柔软温暖带来的冲击更大，是在寒风刺骨的雪天突然将身子埋进水里的那种温馨。

懵了。

这是此时此刻张珈伊心里唯一的想法。

砰的一声打破了十丈软红尘，着地那一瞬间的冲击差点儿震晕两人，不过自己在上面，被她护着，没有那么疼，也没受什么伤。

大型社死现场。

这就尴尬了。

尴尬的都不能用狗血两字来形容了。

“呃啊......你能先起来吗？”声音里带着些许闷哼，张珈伊手忙脚乱的从她身上爬起来，朱逸站了起来，“你该不是想占我便宜吧？”

哈？

啊这？(~_~;)。

“我以为你......”你怎么样？自杀？投河又没没水，跳崖的话谁会选择这么矮的地方？

“我以为你要轻生。”

“又没水淹不死。”

呃......

张珈伊当然得怼回去：“跳崖自杀可能吧。”

“这么矮，只有某些智商为负的才会吧。”她的声音很好听，磁性又不失锐气，不过张珈伊可没时间想这些，“你说谁智商为负呢？！”

“我又没说你，别对号入座啊，难道你心虚？”

张珈伊不想跟她说了，踩着石头，爬上了岸，朱逸紧接着也要上去，嗫嚅一阵，叹了口气。

“我拉你吧。”张珈伊说道，伸出手。

“谢谢，不用麻烦。”朱逸三步并作两步，自己迈了上来。

然后，就走了。

只剩张珈伊一个人风中凌乱。

“你稍等等！”张珈伊拍了拍手掌和短裤上的灰，跟了上去。

“怎么了？要拐带小盆友啊？”

“你看这天这么晚，你正好也要回那家是吧？反正咱们住一栋楼，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正好咱们一起走，路上还能聊聊天。”张珈伊小跑过来，绕到朱逸前面，转过身面对着朱逸，喋喋不休的套起了近乎。

“行啊，反正我也是无聊的很。”朱逸往前走了几步，张珈伊也转过身去，与她并肩。

“话说你这么晚出来干什么？”张珈伊赶忙找了个话题往下说。

“睡不着，来周围散散步。”

“巧了，我也是……不过你爸妈不管你吗？”张珈伊乐此不疲的往下问。

“是啊，不管我，我没人要。”朱逸语气慵懒。“怎么？你想管我？”

“别，我就开个玩笑。”

“我也就开个玩笑，我也不指望谁管我。”

“我跟你一样，不指望谁管我。我爸妈都出差了，家里就我奶奶，还睡得特死。”

“哦。”

“你不再说点什么？”张珈伊跟她聊起来太费劲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为什么要管你家的闲事？”

“……也对。”

两人不知道又换了多少话题，聊着聊着就差不多到了。

“好了，快到了。”朱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单元门。

“嗯……”

进了电梯，密闭空间内，感觉更压抑了，两人基本一言不发，张珈伊尬的都能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了，她伸出手要按电梯，撞上了朱逸柔软而冰冷的指尖，不同的是，朱逸按了七，张珈伊按了八。

“咱们住对门啊，不都是八层吗？你按七干什么？”

“先去七层，然后从消防通道上八层，电梯开门时的声音太大了，我妹妹睡眠浅。”朱逸缓缓说道。

“哦。”张珈伊讷讷地取消按键。

“哦……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

张珈伊愣了愣，这是她第三次问了。

“你又忘了？”

“……”

“张珈伊，你叫朱逸对吧？”

“对，你怎么知道？”

“我们一个班的。”张珈伊突然有点不敢相信，在学校时，自己就坐在她前面，她……这就忘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

然后，那一夜，朱逸莫名睡的安稳。

……

“……就这样了，她偏要跟着，我们就简单聊了两句。”

朱逸只说了个大概，宋玺光脑补也能大致明白当天晚上是怎么个情形了，挠了挠脑袋。

“不是吧！这孩子这么点背？哎，你可别太为难人家了，刚来学校还是跟同学处好关系吧。”

“要是不为难她，那还是我吗。”

宋玺抚额，唉声叹气，“得，我是说不通了，我这就给她打电话，你自求多福。”

“为什么是我自求多福？”

宋玺：“你要是想被‘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也可以啊。”

朱逸浅笑：“哦？这么彪悍。”

宋玺无奈：“珈伊也就那样，其实还是一个蛮可爱的女孩子。”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徐洋洋是不是也在你们班？”

朱逸面不改色，耷拉着眼皮，把一只用小刀刻上了镂空花纹的空药瓶扣到了灯座上，灯光透过药瓶，将图案映射在墙上，是一只小兔子，朱逸笑盈盈的摆弄着，宋玺又念叨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问她干嘛？”

“有仇。”

“哦。”

“完了？你就没有任何表示吗？”

朱逸面无表情：“没有。”

宋玺瞪大那双丹凤眼，直接惊呼：“你就不想再多了解了解？”

朱逸依旧面无表情的说：“她和你有仇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玺感觉这样尬聊坚持不下去了，朱逸这人，在外头跟谁都聊得起来，什么话茬她都能接的住，标准自来熟，金牌热得快，话题终结者克星，但越是关系铁的，跟她聊起来却越费劲，比如说宋玺自己，只得感叹：“唉。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她噎了好久的气，随着这句话涌出，“你这个人真是！”

“你这样咱俩真的聊不下去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

“真的，我真羡慕那些被你当外人的人。”宋玺真的快崩溃了，再聊下去尴尬癌都有了。

“可惜你不是啊。”

“你能不能稍微把我当外人一点？”

“我不。”

宋玺十分无奈，倒吸一口粗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只是因为我以前跟你还没有这么熟。”

宋玺一巴掌呼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又缓缓说道：“反正我跟你说，这位绿茶的厉害你是不知道，咬你一口都能说成是你的错，你跟她在一快，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到宫斗戏的快乐。”

朱逸轻蔑地回答：“我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跟谁争宠的，跟她不用那么注重人际关系，毕竟只是碰巧共用一个教室而已。”

“怎么，你还担心她能把我怎么样？”

“并不，所以我还能说什么？”

“那就不说了。”朱逸端起那杯牛奶搅了搅，隐约能听到两种不同物质错乱交替撞击到玻璃杯壁的声音，一种是金属尖锐的声，另一种稍钝一些，片刻后一饮而尽。

二人挂断了视频聊天，各自入睡了。

“啊？妈？”悠然自得的夏子熙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你有什么事吗？”

“不说这个了，子熙啊，你程叔叔跟妈妈说，咱们这一暨，直升高中的名额要匀一半给分校，并且多了面试这个环节，占比百分之二十呢，这可就麻烦了，你在这方面可就不占优势了。”

“你吧，嘴笨，跟个书呆子似的，不讨喜，你大了就知道了，口才、情商、人情世故……样样都是学问，你还小，妈妈会教你，你自己也得好好磨砺……”

“真的？”夏子熙的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二楼，书桌上的台灯照出明黄色的微光，凌乱的书桌上，几张透明的包书纸展开着堆放在一起。

严老师思索片刻，着实找不出什么事来，“呃，没什么，就是来让你休息一下，喝点水。”

“哦，”夏子熙接过严老师手中端着的茶水，小唑一口，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心虚的，就是觉得很不自然。

“嗯。”

“怎么？”

“哦……我无所谓的。”

“啊，这就好，这就好。”严老师轻声道。

“嗯。”

“预习呢？”

比如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

气氛尴尬的要死。

“哦对了，周末妈妈跟程叔叔要去学校加班，你就先去你爸爸那住。”

“作业都做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