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年华

“不是，是中午的时候，那个……”

那个什么？

“特么的。”

张珈伊吱呀一声，推门进来，在为数不多的人中，寻找着莫琛和徐洋洋的身影，可怎么也找不到，很明显，她们已经出去玩了。

“怎么啦？”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去捉自己的手，回头一看，那人戴着眼镜，长发飘飘——夏子熙歪着头微笑着，“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抱歉啊，今天中午本来说好吃完饭一起去图书馆的。”

张珈伊涨红了脸，“没事儿。”

“不用了。”

“没事。”

她们轻声细语，不像是刚认识了几天的同学，更不像是亲密的朋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动作虽然亲密却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虽然朱逸的一举一动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温柔，却并未让人感到浓郁的善意，特别是张珈伊，她总觉得朱逸这人绝非善类。

“好了。”朱逸抬起头，顺手把略有些凌乱而又柔顺的两缕刘海微微一撩。“都是同桌，以后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了，”

“哦，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有需要，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话真的是一门艺术。

朱逸对于艺术一看就极有天赋。

夏子熙感道一种微妙的关系正在她们身边萌生，张珈伊也是，她们对视了一下，同病相怜啊，竟在这个刚认识两天的人身上找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安全感。

也许你会问我，什么叫“久违的”？

我只能跟你说：安全感吗？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吧，你是我也是。

逐渐的……我们都忘了安全感是什么了，应该是失去的太久了吧。

但是我相信，野百合也有春天，上天总会让你遇到你需要遇到的人，即使你并不想遇到ta。

预告了很久的暴雨来了——班委竞选。

选你妈逼。

别看只是一群莘莘学子，但为了期末能混个优秀班干部加几分也是人人豁出了宫心计，人总是有这些那些的欲望，而欲望这种东西，不仅仅是自身造成的，更有外界压迫的。

张珈伊的心脏像是在桌边被狠狠压下又弹起来的尺子，又像是被狠狠一发的陀螺。

班主任陈老师和严老师并肩站在讲台上，黑板上写着四个大字：竞选大会。

同学们都面无表情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内心却在无声的摩拳擦掌。周言之负责记票，轻轻抚了抚眼镜。

唯有朱逸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夏子熙疑惑的看向她。

“啧，”

“嗯？”夏子熙投来疑惑的目光。

“字，难看。”来自逸怼怼的关爱。

夏子熙哭笑不得，她这种评价，实在是太过犀利，但她这样直接，实在也有些可爱。

陈老师顿了顿，大家都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听到的却是这样一段话：

“那个，还要拍照呢。”

“谁愿意上来画一下板报？”

......

画你妈逼。

面上工作做得很足，或者你可以叫它“仪式感”，啊这该死的仪式感。

“......”

张珈伊刚要举手，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而娇嗲的声音。

“老师，那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徐洋洋。

“靠！”张珈伊一敲桌子，猛地抓起毕燃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毕燃：“关我毛事啊，我真不会画呀！”

“无所谓！只要不是徐洋洋谁都行！再说了，画坏了老师骂的是你又不是我。”

毕燃：“什么仇什么怨啊，她抢你男朋友了。”

“抢你男朋友了。”

虽然毕燃向恶势力屈服了，可老师又不是傻子。

“新同学要不要展示一下？”

老师叫了朱逸。

朱逸胸有成竹，面露微笑，可她越是笑，那种从心底衍生出的微妙情绪就越强烈，张珈伊猛地回头，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说不上有什么不对，但就是觉得她笑的让自己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像是一个去世很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出现在面前，又觉得亲切，又觉得惊骇。

“好，那我们就给新同学一个展示的机会吧。”老师见新同学有兴趣，也想见识一下这个艺术世家的“二代”，欣然同意了。

徐洋洋都站起来了，又不得不坐下，拧出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张珈伊在微微松懈后又陷入了紧张。

“演讲稿都给你弄卷边了，昨晚没背熟吗？”夏子熙关心道。

“我是真的没办法脱稿啊！我光念都能紧张的要命。”

“课代表应该最后选，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再看看。”夏子熙安慰着她。

“真羡慕你，辣～么～牛批，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多看几遍就好啦。”

“凡尔赛。”

讲台上，粉笔盒覆盖着一层很厚的粉笔尘，差点看不清楚上面写着的“无尘粉笔”四个大字，朱逸捏起几段粉笔头，微微仰头，用粉笔的侧面“一通乱涂”，台下的学生们纷纷表示：“嘛玩意儿？”

台下坐的最笔直的是万年老二吴晓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嘀嘀咕咕的指手画脚。

徐洋洋翻了个白眼，傲慢地“切”了一声，第一个发言：“这些大艺术家们都是抽象派的。我们这些小画渣看不......”

正在这时，朱逸转身，拿起抹布，一通神操作后，一幅打印机级别的海报呈现在眼前：黑板上方绽放着她刚才用粉笔“乱涂乱画”出来的烟花，色彩明艳，梦幻的背景下是逆光奔跑、形态各异的背影，四个大字摆放在中间也不显突兀，配色与人物姿态相得益彰，精美的画面跃然眼前。

原来，她刚才用各种颜色的粉笔一通乱涂是为了做一个底色，借助黑板墨绿色的暗沉在夜空处勾勒出烟花，下面的人影则是做完底色后用抹布擦出来的。

这......画的很好，但是张珈伊总觉得有点故意作秀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浮夸。

炫技。

炫你妈逼。

毕燃：“实在是高啊！”

真特么高。

不用说他们觉得高妙了，就算是陈老师和严老师也目瞪口呆，一直“全班美术第一”的徐洋洋与“全班第一”的步晓煜也瞬间打脸，而这上上下下全部过程只用了不到3分钟，夏子熙更加相信她能进双年展了。

“我画完了，老师您还满意吗？”朱逸微笑着，这种笑不仅仅是笑，或许是对下面众人的嘲讽，又或许是庆祝自己完成了一幅满意的作品，笑得极其温柔，却是绵里藏针，张珈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看她笑，即使她笑得很标准。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陈老师打破了僵局。

可接下来就有点让人不爽了。

“那么我们的班委竞选大会正式开始了。”大家看戏，莫琛不怎么感兴趣，张珈伊也是，两人隔着过道在那交头接耳，所谓委员：“加班没补贴，年底没分红”。可徐洋洋虽然半瓶子醋，但对这次竞选也是志在必得，张珈伊感觉有点莫名的幼稚。

无聊的竞选，无聊的陈词，陈绵绵和陈年年不愧是两姐妹，连演讲稿都是一样的，老师就干脆都选了，平时最不注意卫生的毕燃竟然当了卫生委员，而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附中大哥”刘CC竟然当选了纪律委员。

“我看是破坏纪律委员吧哈哈哈哈哈哈(?w?)hiahiahia”

毕燃不愧是附中第一键盘侠，班上瞬间引起共鸣，刘CC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吴晓煜依旧是副班长，她的演讲稿一看就是以前的，和之前张珈伊印象中的没啥区别。

唯一有点火药气的就是文艺委员了，徐洋洋洋洋得意的走上讲台，不仅脱稿演讲，还下载了背景音乐。

可是陈老师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那里，一直偷瞄台下朱逸的反应，徐洋洋讲完，朱逸除了满分微笑和满分鼓掌以外再无任何表示。

“那么，还有别的同学想来试试吗？”

……

“新同学也要积极一点。”

……

“老师知道很多同学都有自己的特长，比如说唱歌呀，跳舞呀，画画呀……”

……

陈老师一直对朱逸眨眼睛，都暗示到这个程度了，估计朱逸再没有什么表示，她就要直接念身份证号了，徐洋洋本来兴高采烈的，现在也闷闷不乐的，拧着眉头趴在桌子上，那眼神估计能电死100只蚊子了。

“老师，我想试试。”

陈老师瞬间眉开眼笑，徐洋洋还抱有一丝希望。

“大家好，我叫朱逸，刚刚来到这个学校，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涵。”

“我今天站在这个台上，其实主要是为了更好的和大家认识一下，毕竟以后就都是同学了嘛，我没有什么好瞒着大家的。”

“那就简单从三个方面说起吧，”不同于刚才徐洋洋的朗诵腔，朱逸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淡然如水，这个语音语气，不知从何时起张珈伊觉得听她说话真的很舒服。

“现在，未来，曾经。”张珈伊有些疑惑，她为什么把曾经放在最后说。

“说起现在，今年我的两幅美术作品入选了首都双年展，在美术馆展览，大家有时间可以去看一下，而我觉得担任文艺委员，不仅要自身有一定的艺术造诣，更重要的是思维能力和组织能力，当然，我知道大家肯定都有各自的特长，曾经也各有各的荣誉，我并不比大家强多少，但是，对于未来，我希望大家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能够将我们身上的闪光点一起结合、沉淀，携手并进，一起构造出漫天星辰。”

台下掌声雷动。

她的曾经就那么一带而过了。

还是那句话，人倒霉的时候是真的倒霉。

徐洋洋的眼眶红了，眼看文艺委员就要花落别乡，她还是有些不甘，使劲的将眼睛往上翻，一直看着天花板，害怕眼泪夺眶而出。

票数出来了，班上一共40来人，起码有30个都是投朱逸的。

“好的，那么……”

“不好意思老师，我还想再挑战一下别的职位。”

张珈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还挺值得欣赏的，毕竟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努力一下，在她的世界里，或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吧，张珈伊明白，这种从骨子中流露出来的自信、魄力、勇气什么的，不是她一朝一夕能学来的。

“我说过了，刚才那个简短的演讲，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跟大家认识一下，相对文艺委员来说，其实我更想竞选班长。”

班长是个肥差，而且还闲：体操、队列什么的有体育委员，社会实践有宣传委员，纪律有纪律委员，卫生有生活委员，至于演出活动什么的就靠文艺委员了，班长几乎什么都不用干，而且还能拿奖拿到手软，张珈伊想想也觉得血赚。

徐洋洋是彻底绷不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同学投票的时候她没哭，老师宣布的时候她没哭，朱逸已经要拒绝的时候她却哭了，在她落泪的同时，严老师的面容也扭曲了。

夏子熙一直是班长，所以得名“老班长”，而且什么学生会会长啊，社团团长啊等等都是她的，从来到这个学校开始，从来没有过竞争对手——准确地说，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她就没有竞争对手！

唯一一个，便是朱逸吧。

张珈伊是没有跟她竞争的资格了。

“班长之前已经定好了，我们几个老师得再商量一下，那么我们还是先竞选课代表吧。”

张珈伊没有再关心什么，专心致志地背着自己的稿子。

数学老师请假了，剩下的科目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动了，除了英语，之前的英语课代表转走了，张珈伊才捡了个漏。

张珈伊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儿，她的竞争对手是暑假刚从国外回来的贾兰妮，文学水平和社交能力也都不错，一开口直接中英文双语演讲，张珈伊假期听说英语课代表转走时就背过的演讲稿忘的一干二净，硬着头皮站上去，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那个......我、我要......竞选英、英语课代表”腿不停的颤抖着。

“众、众所周知，语言是，是人与人交往之间的必备工具，而、而英语课更是培养这种能力的重要课程，所以、所以一个好的领头羊带领大家一起学习......更，更是重中之重......”

张珈伊闭上眼睛，她不敢看同学们嘲讽的面容，不敢看老师们失望的情态，不敢看夏子熙和毕燃急切的神色，以及徐洋洋和莫琛扶着额头表现出的无奈与一点点嫌弃......她只能让自己躲在合上眼皮所营造出的短暂宁静中，最后以一句“我会努力的！”、“请大家投我一票！”结尾。

夏子熙“啧”了一声，莫琛直接化成“一摊”，毕燃表示：你要能选上，我直播吃翔！

张珈伊话音刚落就急着跑到了座位上，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人家一开口就是英文名言，而自己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人家是真演讲，她是一句句往外“喷”！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心理素质很差，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翻江倒海，一会儿功夫，又来了，拼命往上翻的胃酸还没压下去，不争气的下面又开始拉不住闸门了。

人有三急嘛，谁都不例外，张珈伊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打断了投票。

“老师，我要上厕所。”说完她便迈着内八步跑开了。

几分钟过去了，张珈伊还没有回来，在洗手间“泄洪”后，消毒液刺鼻的气味使她刚刚压下去的胃酸又往上翻了，她一个人去了天台，微风吹过，撩起了她的短发，她望着远处树上的几只鸟儿，想起了妈妈恨铁不成刚的言语以及爸爸拧成疙瘩的眉头，想起了同学们嘲讽的眼神。

真你妈逼烦。

张珈伊的内心慌乱不已，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人影，挑了最突出的两个，她们是多么优秀，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甩自己几条街，她们能成为老师手中的王牌，成为父母心中的骄傲——或许夏子熙和朱逸也会有烦恼吧，但至少表面上是这么的美好。

妈逼，emo的措手不及。

“逃课？”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让张珈伊不知道是喜是怒，转身要走，朱逸则径直走向天台的尽头，惬意的倚在栏杆上，栏杆排列很稀疏，年久失修，甚至还缺了一大块，朱逸单薄的身躯仿佛稍稍一侧就能借着风力溜走。张珈伊扭头说道：“你跟踪我？！”

并不没事。

“我……”

“你们两个可真有默契啊，连湿巾的牌子都一样，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夏子熙说道。

张珈伊定睛一看，她们两人用的湿巾，确实一模一样，难道今天中午的湿巾是她的？那那份饭菜该不会也是她的吧？没道理啊！

快上课了，夏子熙准备给钢笔换个墨囊，她一向仔细，今天却在手指上沾到了笔水，一摸口袋，却发现今天早上只顾着梳妆打扮忘了带包湿巾。

午后校园是静谧的，因为是初春，所以还不是太热，大家都只脱了外套，女生大多数趴在桌子上休息，或者画点小画。男生们趁着这时候没人，大多都去操场上踢足球了，留在班里的几个男生则翘着二郎腿看着一两本杂书。

我怎么样？懒得说。

“算了。”

“你是除了我的两个闺蜜，最好的人。”

“你们谁带湿巾了？”夏子熙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夏子熙都忘带，张珈伊小迷糊就更不可能了，而且她平时也经常丢三落四的，还都是向夏子熙借，不过今天可不一样，在餐厅，她捡了个漏。

“我有。”朱逸和张珈伊异口同声的说道，又同时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递给夏子熙。

“子熙，你真好。”张珈伊转身，把胳膊肘抵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吐出了几个字。

夏子熙整理了一下书包，把几本书摆放好之后半开玩笑地问：“有多好？”

“哦，日行一善，怎么，你赶巧啦？”

朱逸没再说话，只是轻柔地帮她擦掉渗在指纹里的黑色墨痕，温柔而认真。

“不，比她们还好。”

朱逸坐在夏子熙旁边，嘴角微微上扬，欲言又止，张珈伊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莫名的烦躁。

夏子熙和张珈伊分别做到了前位后位上，张珈伊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后面的夏子熙，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