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白发少年看着自己震动的裤子口袋，脸上表现出十足的厌恶，他嘴里暗骂了一句，没有去摸手机的打算，任由铃声一直在响，好像是等对面人先放弃一般。

铃声响了两个来回，依旧锲而不舍。

“你不接吗？”夏油杰问道。

夏油杰怔愣住了，并在瞬间沉了进去。

那是一片比天际更遥远更纯粹的亮，印出远方山林中的娑娑层岚，少年站在阳光下，他的睫毛染着隆冬初雪的颜色，唯一的彩源自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唇瓣，恰似春樱，又软的像果冻布丁，充满试探地“喂，喂！”叫着。

真的好像。

“你不觉得那些活在封建时代的老家伙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像是快要烂掉的橘子一样吗？所以就是老橘子喽。”少年理所当然地耸耸肩。

封建时代的老家伙？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咒术界高层，被少年那么一说，倒是有了些微妙的神似。

看对面人笑了，少年仿佛得到认同般，嘴角张扬：“看吧，你也这么认为。”

“不过电话还是要接的。”夏油杰指了指少年口袋里依旧震动的手机，“说不定是有重要的事找你。”

“好吧好吧。”

自我的少年看在泡芙的面子上第一次听从了别人的话，他家里那群被他的脾气闹得吃不下饭的老家伙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应该会激动的痛哭流涕吧。

“喂喂喂！我接电话了哦，快点感恩戴德的说出你要说的事吧，只限两分钟哦！我还要去吃甜点馁。”

手机里漏出的声音庄严古板，带着上了年纪的沙哑，猜测是管家之类的人物，毕恭毕敬地称呼电话对面的少年为“五条少爷”。

看来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呀。

也对，或许只有有钱人家的大家族才会养出这样脾性的少年人吧。

抓着他胳膊的爪子终于松开，夏油杰摇摇头，看少年被电话绊住，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群老头子总能知道如何精准无比的弄炸自己的少爷。

少年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转头又发现刚才说话的怪刘海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耷拉着嘴角，买到稀有甜品的好心情全被这通电话搅得烟消云散。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来啊！”少年这回是彻底被惹出了脾气，管他对面是谁，接起来就是一顿囔囔，对面人好声好气的赔礼道歉，直到把这位大少爷顺服了才敢说正事。

“哈？任务，什么任务？我才不要去……特级又怎么样！特级就活该被你么这群老东西压榨吗？”

“都说了我没空！”

“……什么叫离得近，我看那个和我一样的特级不也在京都吗？那家伙不也离的挺近吗？干嘛不交给他！”

“我说了！我不去！”气呼呼的少年对电话吼了一句，甚至为了防止再有人骚扰，直接摁住了关机键。

现在，他要去找个地方，去好好享用刚才那个怪刘海的好人送他的泡芙和买的蛋糕。

另一头，坐在出租车上正准备回学校的夏油杰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24小时开机的手机上闪烁着“新石小姐【窗】”的名字。

新石纯有两个手机号，一个是私人用的，另一个是专门给咒术师传达任务时用的，打在夏油杰手机上的电话则来自后者。

果然上头不会放过他这个好用的劳动力，这才多久，一天都没有吧。

夏油杰靠上椅背，唇抿的像根绷直的弦，又飞快松了下去。

他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他也不想让新石小姐为难。

手机响了两下，夏油杰把电话接起，电话那头传出新石纯略带歉意的嗓音。

“喂，新石小姐……好，我知道了……没关系……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司机师父，拜托靠边停一停吧，我要下车。”

付钱，关门，找个没人的角落招出鬼蝠鲼，在让擅长隐蔽的咒灵把他包起，避免大白天被人拍到然后上当地新闻。

鬼蝠鲼赶路飞快，从接到电话，到祓除新石纯发来的加急任务拢共不到两小时的时间，他们站在某百货公司地下停车场的二层，看着远处“窗”的人员在井然有序的撤退。

“窗”是由能目视观察到诅咒的高专相关人士组成的队伍，不过里面的人不是术师，没有祓除诅咒的能力，他们能做的就是发现诅咒，疏散人群，维持秩序，然后把情报消息汇总发送到辅助监督和附近咒术师的手机上。

新石纯把夏油杰保管在她这的袋子递了回去，然后双手合十：“抱歉啊，夏油君，明明说好了这几天不打扰你的。”

她当初去和高层扯皮，看在夏油杰入学的份上能不能给他几天不用做任务的休息时间，上层的人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头电话又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算了，也不是新石小姐的错，事出有急。”

夏油杰不在乎的摆摆手，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是一只还未孵化的咒胎，“窗”预估孵化后的等级会达到特级，而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夏油杰正巧就在附近。

这事不落到他头上，落到谁头上。

特级咒胎的出现，“窗”发现的很及时，夏油杰赶到的也很及时，楼上商场的顾客还没来得及驱散，整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新石纯尴尬的笑笑，她不敢告诉夏油杰，其实五条家的那位神子大人也在京都，而这个任务本来是给他的。

支撑起咒术界整个高层的御三家——五条、禅院、加茂，是他们这群连三级都够不上的辅助监督望而生畏的存在。

五条悟作为五条家的下任家主，又有当世独一无二的“六眼”和“无下限”术式，暴躁的少爷脾气让高层都不敢把人彻底惹毛。

人家不想干，就只能把活都扔给另一位没有后台的特级了。

突如其来的任务，除了给夏油杰的工资卡上又添了一笔之外，也让他顺道把需要的物件都给添置的差不多了。

“学校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还算愉快吗？”新石纯问道，顺手把装着卫衣的袋子放进自己车的后备箱里，等一会开到无人的地方时，再由夏油杰的咒灵搬回学校。

“只见到了二年级的两位学姐，三年级的好像出任务去了。”

夏油杰的手上多了盒和果子，泡芙给了那个意外遇见的少年，一盒只有几块的蛋糕怎么看怎么有些少，正好这家百货商店里有间卖和果子的店铺，据新石纯介绍说十分有名，他就又买了些。

“和你同班的哪？”

“据说要一个星期后才来。”

新石纯了然，除了那些因为家系入学的学生，很少有普通家庭的孩子能踏着开学的时间点进入高专，一个星期还算是快的。

“要是他们能和你相处的来就好了。”

如果是五条家那个神子就好了……

如果夏油君能入学东京校就好了……

她说的很轻，甚至没落进夏油杰的耳朵里，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

一次又一次的把鬼蝠鲼身上的大包小包搬进寝室，夏油杰再次感慨自己术式的实用性，好好的二级咒灵被他当成了搬家公司的货车在用。

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个能收纳物品的咒灵收服，可这类的咒灵属于稀有种，可遇不可求的，饶是夏油杰见过那么多品种的咒灵，也没遇到过一只这样的。

夏油杰领着伴手礼到来练武场的时候，具家姐妹俩正瘫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对她们来说，实力是证明自身的一切，而形象只不过是可以随手抛弃的外物而已。

两人正处于捉迷藏的中场休息中，她们因为早晨的惨败被黑山冢好好地训了一顿，有夏油杰珠玉在前，姐妹俩才意识到自己需要训练的地方还有很多，光是精进自己的剑术是没用的。

玩捉迷藏算是两人想出来的新训练方法，一人做鬼，在尽量不留下咒力残秽的情况下在森林里四处躲藏，而另一个人要搜寻留下的咒力残秽把鬼找到。

方法很有用，但是不太适用于她们这对双胞胎，两人从小就有种特殊的灵魂联系，类似心电感应的存在，就算不发现留下的咒力残秽，她们也能大概知道对方在哪。

“夏油君回来了？有买到你需要的东西吗？”具美伢抬抬手，整个人累的不行。

“学姐说的那家店看上去快倒闭的样子，正好中午时接了个任务，就趁此去了趟市中心的百货大楼。还有，这个……”夏油杰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给学姐们的伴手礼，我不知道学姐们喜欢什么种类，就路过时都买了一些。”

具美伢拉开纸袋就看见了那串熟悉的英文，再怎么成熟她也是个喜欢甜食的16岁少女，只见她双眼放光，对具美玲道：“妹！快来看，是花木町那边的那家蛋糕店！”

她抬起头，人不累了，腰也不酸了，原本对夏油杰的强大而颇高的好感因为这盒蛋糕直接拉到了满值。

“夏油君怎么买到的！我每次去不是卖完就是店门没开，就没一次能碰上的。”

看来这份礼物是送到心坎里去了。

具美伢的眼亮晶晶的，倒映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星辰，让夏油杰想起偶然遇见的那位少年，被古老世家养育的少爷，有着一副惊世绝伦的面貌，仿佛铺陈在雪山之巅的苍蓝。

据说五条家的“六眼”同时也被称为苍天之瞳。

他没见过具体，但如果真像那些人形容的那般的话，应该就是少年瞳孔的模样了吧。

而且两人还都姓“五条”。

夏油杰收手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在心中摇头。

应该只是巧合而已，那少年身上咒力十分稀薄，和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一样微弱。

不会是同一人的。

不由自主地，夏油杰想起了曾经在邻居家见过的那只大白猫，雪白到没有一丝杂毛，脚垫粉嫩，蔚蓝色的瞳孔倒映世间的一切，娇蛮矜贵，只有把它喂饱了，伺候舒服了，才会施舍状的向主人喵喵两下。

夏油杰最终还是没躲过少年的缠人劲，把泡芙给了他，当然也没收钱，就当是买个清净。

不是他的？

“呃……”

其实前面半句完全是没必要的吧，夏油杰挑眉，哑然失笑，“泡芙都给你了，这回可以放我走了吧？”

好……漂亮的眼睛。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被美色给迷惑了。

少年拿着新到手的泡芙盒子，笑得像只餍足的猫，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他声音清凉，带着丝甜滋滋的糖味，像是夏天时的薄荷蜜。

“但你是个好人。”因为给了他泡芙。

不过……他的刘海很怪吗？

算了，没必要在意，反正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不会在遇到有这么漂亮眼睛的人。

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夏油杰下意识摸出手机，屏幕安静，漆黑一片。

“虽然你的刘海很奇怪。”人也很奇怪。

少年盯着夏油杰像咸昆布一样搭在脸上的刘海，心里默默说出了后半句

“老子才不想接。”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哪怕是自称都是狂妄的，“八成又是那群讨人厌的老橘子抢着求着让我赶紧回去，我才不要，明明是好不容易出来的。”

“老橘子？”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夏油杰的身形清晰的映入少年苍蓝的眼中，连同他的身后，方圆几公里的建筑一起，所有想看的不想看的都会忠诚的显现在这双眼下。

“六眼”本来就是不讲理的东西。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