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玻璃又响了两下，声音还比急了不少。

而然店里的人见夏油杰头也不回的离开，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

“咚咚咚！！！”

任务地点在银座，这座坐落于东京都中央区的商业中心，号称“亚洲最昂贵的地方”，象征着日本的繁荣昌盛，这里汇聚着世界各地的名牌商品，足够称得上是购物者们的天堂。

夏油杰从任务地点的大厦出来时，太阳才刚到头顶，眼前的指示灯红了又绿，他站在人行交错的路口，看远处巨大的电子屏翻滚着男女明星朝阳般的笑容。

辅助监督在确认了祓除咒灵后就离开了，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留恋，也是，一个区区三级咒灵需要花多少心思。

那抹飘逸柔软的白仿佛今天最纯净的云彩，小少爷鼓着腮帮，似乎在为夏油杰刚才不理他的举动生气，圆片的墨镜落到了鼻梁靠下，露出背后那双苍蓝色的眼。

依旧那么夺人心魂。

本以为不会再相见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夏油杰的心跳错了一拍。

小少爷隔着玻璃指了指夏油杰，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夏油杰机械般的抬起手，差点没戳到自己脸上，他嘴巴微张。

“我吗？”

见夏油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少爷这会儿又面露笑容，在玻璃对面同样做出无声的口型。

“快来。”

“……”

命运纺针张开獠牙，拉克西丝轻拨手中的绒线，不受控制的双腿让夏油杰一脚踏进了翻滚的螺旋。

迎客的铃铛来回晃动，店内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穿着米色围裙的服务生微笑着上前询问：“欢迎光临，先生您好，请问一位吗？”

夏油杰谢绝了服务生的指引：“……有朋友。”

他看向窗边，小少爷清秀的脸在见到他进来时变得越发明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哪怕现在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有了未来迷倒众生的模样。

服务员识趣的退下，夏油杰拉开少年对面的椅子，这是一家转为女性客户打造的甜品店，装潢饰品多以粉白为主，藤蔓缠绕在布艺椅的椅背上，开出朵朵白色的花。

若是平时，夏油杰连踏都不会踏进这种店里。

五条悟熟稔的打招呼，拿过菜单翻开，仿佛他们已经是多年老友般自然地问道：“你要吃什么吗？我请客呦！顺带一提推荐是这家的草莓慕斯蛋糕，还有红豆奶油卷。”

虽然进来了，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夏油杰干干地拒绝：“不，不用了，我不爱吃甜食。”

“嗯~那就巧克力吧，虽然我不喜欢苦的，但这里的巧克力蛋糕好像也挺有名的。”小少爷撇了夏油杰一眼，自说自话道，“服务员！”

夏油杰：“……”

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

服务生带着亲切的笑容：“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巧克力千层还有这个香橙巧克力慕斯，和……”五条悟熟练的在菜单上翻阅着，“这一页上面的全部。”

“……呃，全部吗？好，好的……请稍等。”

见服务生抱着菜单落荒而逃的背影，夏油杰打量起对面人纤瘦的身形，狐疑地问：“你吃的完吗？这家店好像不允许打包。”

虽然一块蛋糕的分量不大，可是……

小少爷面前还摆着两盘没吃完的甜点和一杯满满的饮料，看上去像刚刚落座不久的模样，但夏油杰绝对不信他只点了这些。

不是没上来，就是已经吃完了！

“你怀疑我？”

“不，只是担忧而已，要是不吃完，我可不会帮你。”

“哼！”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五条悟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芒果优格，加量的鲜奶雪顶在他唇边留下一圈香甜的白胡子。

好像更像猫了。

夏油杰有些出神。

“上次我都没说完话你就走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娇傲金贵的猫咪伸出粉嫩的小舌，添了一口唇边的奶油，双手伸直放松，连眼都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

他稍稍抬头，隐藏在毛毛下的名牌由黄金打造，彰显血统的尊贵，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私人定制。

可他偏偏不喜欢被人服侍的生活，宁愿当只野猫，也想在外头找伴。

“我叫五条悟，你可要听好了！”小少爷用命令地语气对夏油杰说道。

夏油杰递纸巾的手颤了颤。

五条悟？是他听错了？还是他想岔了？

五条在日本并不是个多罕见的姓氏，而且像悟太，勇悟，秀悟，名里带着悟的男性，十个里就有一两个，使得两者结合的可能性变得更高。

应该只是重名而已，夏油杰在心底默默否认，那个被御三家奉为“神之子”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只伸着爪子讨食的大白猫。

喉口突然感觉奇痒不比，夏油杰端起桌上的水猛灌了一口，被冰块沁得冰凉的水直直落进胃中，他舔了舔唇，微垂的紫眸少几分亮色，声音轻得没有丝毫重量。

“我也……认识一个叫这名字的人。”

“喔！~~”小少爷拖着长长的尾巴，忽闪忽闪的眼中全是对那个“五条悟”的好奇，“原来你也认识‘五条悟’啊，我还以为‘五条悟’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道……”夏油杰说的很慢，目光扫过周围表情轻松的客人，大家都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等出了这家店，谁都不会认识谁，“我没有见过他，只是在不断的听人提起而已。”

同为特级，同为实力金字塔的顶尖，周围的人总是会拿他和五条悟相比较，然而他却一次都没有见过，被五条家珍藏在宅子里的这位宝物。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硬要说的话……像是‘神子’一样的人物？”

“嗯——听上去还真是个无趣的形容。”

“对，和你这种会追出店门，跟陌生人买蛋糕的人很不一样。”

夏油杰笑着说道。

人类只要活着就会产生咒力，就像天生自带的七情六欲一样，但真正能成为咒术师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普通人存不住咒力，这些情绪的积累会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散溢，然后滞留堆积，最后形成咒灵。

五条悟的咒力在夏油杰眼中是十分罕见的白，像天晴暖阳时抖开的鸭绒被，细碎又柔软的绒毛如蒲公英的絮般在空中飘摇，又如雪轻轻落下，最后消失不见。

这也是夏油杰把小少爷和“五条悟”分开的原因之一。

“噗嗤！”

没认出来！

他真的没认出来！

“六眼”忠实的反馈给主人对面人的一切，小少爷笑得格外张扬。

愉悦、兴奋、颤栗，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很开心，极其开心，非常开心，仿佛爆开的温度计，在看见夏油杰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那你哪！你的名字！”

小少爷用不成曲小调哼出了这句话。

他当然清楚眼前人的身份，但他就是想听这个人自己说出来。

“夏油，夏油杰，我的名字是夏油杰。”

“夏油，夏油……”

字符在舌尖上滚了两圈，好似一颗葡萄味的水果硬糖。

怪刘海。

小眼睛。

夏油杰。

不是“六眼”和“咒灵操术”，而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超级棒！

“夏油杰！我记住了！下次我就叫你杰！”

小少爷紧盯着夏油杰的脸，他的目光郑重且专一，让对上的人总是会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紧接着，他又说道：“夏油杰，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啊。”

“噗。”

夏油杰被小少爷的一句话给逗笑了，心叹深闺院邸里长大的少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然后半开玩笑的问：“为什么说我的名字很好？你觉得好在那了？”

名字只是个称呼的代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就像烂大街的佐藤和本田一样，他继承了父母的姓氏，然后父母把期望装进了他的名字里。

他就这样成为了夏油杰。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夏油杰仿佛沉在海里的鲸，第一次试图仰望天空，小少爷的眼睛很亮，亮到装尽天上所有繁星，他带着无人可匹敌的高傲，用手直指夏油杰的眉心对他说道——

“因为你是夏油杰（GetoSuguru）”

“而我是五条悟（GojoSatoru）”

高专的校服被留在了宿舍里，夏油杰今天穿的是平时日常的便衣，黑山冢在他临行前还特意叮嘱了说让他晚些回来，哪怕天黑了后再回来也没有关系。

高专本质上是不允许学生私自出校的，但因为任务繁忙，所以这条规则其实很宽松，有些学生会在接了任务后故意拖慢报告上交的时间，这样他们就有足够的空闲可以在外面玩完了再回去。

还是回去吧，随便找个森林什么，都比在城市里当个局外人好。

“咚咚！”

迎着人潮行走比想象中的还要花费力气，夏油杰靠着某家商店的玻璃墙上，静静观察着过往人群，男女老少，人声鼎沸，众人带着满足愉悦的笑容，阳光落在他们的头顶，连阴影都少的可怜。

大清早，黑山冢把夏油杰叫到办公室，丢了个任务给他，让他加点赶紧完成，然后就把他赶出了学校。

夏油杰叹了口气，莫名多了天假期，但他却生不出什么开心的情绪，擦肩而过的妇人紧紧牵着孩子的手，并告诫他不要乱跑，要是不小心走丢了她可没地方找。

夏油杰在路边的咖啡馆里随手买了杯美式，墨绿色的遮阳伞下，光鲜亮丽的都市美人正和朋友抱怨着自己的糟糕上司，人声像是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可能是吃多了咒灵的缘故，夏油杰竟觉得连咖啡都是甜的。

夏油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杯子里残留的冰块化作壁上的水雾，染湿了他的手，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成了一块灰色的斑，仿佛格格不入的自己。

“咚咚。”

背后的玻璃震了震，夏油杰没有回头，他猜测自己八成是挡到了店内人的风景，便起身欲走。

只有夏油杰是静立的。

他仿佛一支失去磁力的指针，在这个繁华的钢铁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夏油杰咂嘴，皱眉回头去看，却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竟然是当初那个问他讨要泡芙的小少爷。

他打开手机，手机上的留存的电话不少，但真正可以联系的人却如凤毛麟角，他像极了那种没有娱乐生活，只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孤僻高中生，就算父母给钱让他出去玩，他也只会找个公园板凳坐下，直到时间结束。

新石小姐这个点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补眠，至于禅院大和，似乎从他晋升为一级咒术师，然后回禅院家报道后，夏油杰就极少收到来自那边的消息了，也知不道他现在怎样。

所有人都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