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三满胜也一咬牙，用力把女人抓住他的手给秃噜下去，然后开始寻找下脚的地方，围住他的都是成年人，身体因为沉睡变得又沉又重。

没人来帮他，他只能硬咬着牙，把人往边上挪，花了好些时间才突破重围。

棕发男人和同事说完任务后就回来了，他对夏油杰十分恭敬，哪怕对象是比他年纪小了一辈的少年。“这次真是感谢咒术师大人出手帮忙了，您请先离开吧。”然后他看向站到夏油杰身边的三满胜也，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没有半分要责怪他的意思，“小咒术师大人也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们就是。”

“帐”再次落下，夏油杰向空中一抓，上空正在孵化的咒胎逐渐被缩成一团小球，这种连孵化都没有的三级咒灵送他他都不要，根本没有降伏的必要。

被胎膜包裹，让三满胜也胆寒的小怪物在一声惨叫过后消失于空气，连一缕青烟都没落下。

一开始和夏油杰说话的“窗”是个棕发男人，他在夏油杰身边垂手侍立：“咒术师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您……这只咒灵要一直这样吗？”

之前任务做完，都是辅助监督直接载他们坐车离开，这是三满胜也第一次看“窗”的人进行善后，核对人员，清理残骸，就连边上碎掉的花盆都要和散落在附近的泥土被打包进一个小袋子里等待修复。

明明是他的错，这些“窗”的人才被迫增加了工作。

他无法就这样心安理得的离开，

夏油杰睨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屑：“怎么帮，你又能帮什么？”

三满胜也的小胳膊小腿八成连块石头都抬不起来，去了又能干嘛。

少年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想想又闭了嘴。

汗水浸湿衣服，原本冲天飞扬的橘发都耷拉了下来，黏在脸上好不舒服，单为了从人堆里出来，他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了，再转头看看，“窗”的两名精壮男子正合力抬起一个两百斤的大男人，其轻松的样子可以说毫不费力。

夏油杰没说错，他就算去，也只能拖后腿。

棕发的“窗”还在原地，似乎要目送他们完全离去才算完，三满胜也想要记住这个人的长相，但是越来越远的距离让他的眼中只剩下男人身上的黑西装和黑墨镜。

三满胜也转头，夏油杰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代表高专的金扣在闪闪发光，夏油杰个子很高，而且正值发育期，在这个平均身高不到170的国家里，绝对算的上独树一帜。

“……”

少年泄气，他还比夏油杰大几个月来着。

面对夏油杰时，三满胜也总有种面对成年人的压迫感，像是兔子见到老虎，可还是想呲着牙上去咬一口般，三满胜也不愿服输，所以每次都会偷偷踮起脚尖。

黑山冢总是让他多向夏油杰学习，听久了三满胜也便看似嗤之以鼻。

可转念想想，如果是夏油杰来做这次任务的话，一定不会像他这样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局面上吧。

自己搞不定，落到最后竟然要别人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夏油会不会看不起他，明明之前自己还十分狂妄的说要打败对方。

少年低下头不敢看人，喏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夏油…也……谢谢你来帮忙。”

突然的道歉让夏油杰有些意外。

说来奇怪，虽然同样是涉世尚浅，五条悟给他的感觉和三满胜也截然不同，他可以很轻易的包纳五条悟的怪脾气，却难以接受三满胜也那太过热血的性格。

或许是因为，夏油杰在五条悟的身上看到了相同的内里，那个剥去雕塑的外壳，不被束缚的自己。

五条悟是自傲的，而夏油杰也是。

丸岛亮介发了条信息，他在赶来的路上，但是有些堵车，让两个人在原地再等等，正好路过一个自动贩卖机，夏油杰便买了瓶可乐递给三满胜也。

“你这次任务向田君没跟着，丸岛监督也没来，你想好之后的任务报告要怎么写了吗？”

三满胜也抖了一下，眼神游离，他咬着可乐瓶的瓶口久久没有说话，手里的可乐冰冰凉凉，黑色的液体在瓶壁上爬满气泡。

夏油杰叹了口气，什么都藏不住的表情，让他一眼望穿了三满胜也的想法：“三满君最好不要忘记解释那个半路被咒灵抓坏的‘帐’”

连向田阳太郎这样咒力不稳的人都能放出正常阻隔特级的“帐”，三满胜也的“帐”怎么可能被一只四级咒灵随手抓破。

八成又是像之前那种肥皂泡一样的东西吧。

人成为咒术师的理由各种各种，向田阳太郎想要改变自身，具家姐妹则是不想在危险来临时没有对抗的力量，而三满胜也自己——

他想成为英雄。

热血漫的主角百分之八十都是高中生，他又正好有着别人没有的，可以拯救世界的能力，日本人口那么多，万一就遇见了像“窗”那样，看的见咒灵，但本身没有多少咒力的人呢？

他想制造个意外，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英姿，却没想到引发出后面那么多不可收拾的事情。

“夏油，你是为什么想做咒术师的啊？”

夏油杰愣了愣，看着瓶子里晃起的波澜，吐出了几个字——

“没有选择，顺势而为。”

他从九岁时被禅院大和带进了咒术界，因为术式稀有，所以被高层时刻关注着，除了咒术师，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或许可以去读大学，以他的成绩，考上东大没有问题，再找个合适又高薪的工作，和和眼缘的人过完一生。

但这不是夏油杰想要的生活，他脱离“普通”太久，已经回不去平静了。

就像小偷的儿子还是小偷一样，虽然比喻不好听，但事实如此，出生在御三家的人哪怕自身没有术式或者咒力，也永远逃不出咒术界的圈子。

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被打上了烙印。

“哪你毕业后也会成为像冥小姐一样的自由咒术师吗？”三满胜也略带好奇地问道。

冥小姐？

冥冥吗？

夏油杰没有回应，只是在心里默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或许会在这个漩涡里沉沦到被特级或者谁杀死的那一天。

特级咒灵应该不会，它们还没这个本事，能杀死他的人选，好像就只剩下除他之外的两个特级了吧，虽然两人他谁也没见过。

可能是感觉到主人消极的情绪，属于咒灵操术的裂缝自动打开，黑玉千足从黑洞里探出一小节身子，然后用触角去蹭了蹭夏油杰的脸。

夏油杰伸手摸摸黑玉千足的脑袋，怪大的咒灵乖的和狗一样。

黑玉千足有着人类小孩五、六岁的智慧，牠能听懂夏油杰的话，甚至自己做出反应，和那些在人类情绪中诞生，最后被夏油杰抹去思想的咒灵不同，黑玉千足更接近精灵一类的存在，生于无人的深林，是夏油杰相处已久的同伴。

“夏油……我！”

车子一个甩尾，带着轰鸣，黑玉千足快速缩回裂缝之内，只见丸岛亮介气冲冲从车上下来。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三满胜也这会儿吓得魂都飞了，抱着头缩在地上。

“丸岛老师！对，对不起！”

一路上疯狂飙车，终于赶到的丸岛亮介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除了头发衣服有些凌乱外，其他似乎还好，也没明显的伤痕。

丸岛亮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拍了拍三满胜也的肩膀：“先上车吧……”

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这座住宅区，从车窗向外望，夏油杰放的“帐”还十分稳当的矗立在那，哪怕施术者离去，也不用担心破碎。

后视镜倒映着三满胜也失魂落魄的脸，丸岛亮介紧绷的脸最终还是松了下来。

“三满君手机有带在身上吗？去给黑山老师打个电话吧，知道你被人围住的时候，他可快急疯了。”

得知三满胜也隐瞒任务信息抛下辅助监督直接跑了，丸岛亮介赶忙开车去任务点，他心知三满胜也的脾性没人看着肯定要出事，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接到“窗”打来的电话时，黑山冢恨不得飞奔过去把自家倒霉学生拎回来教育，可他也知道，以他的本事解决不了现状不说，还会帮倒忙。

咒术师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偶尔也会碰上“帐”被强力咒灵抓破的情况，有时会被普通人目击，不过在看不见咒灵的他们眼中，就变成了一个疯子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碰到这种“窗”一般都会放任不管，有的只是小猫两三只，就算之后被人提起，也可以用一句“你在做梦吧”简单处理。

然而这次的规模是在太大，大到“窗”根本无法拿科学或者癔症来蒙混过关。

留在那些人记忆里的东西最终会发酵成恐惧的食粮，唯一能阻止这场闹剧的只有那些术式是“幻觉系”的咒术师，扭曲记忆的认知，或者让人逐步忘却。

而这样的人大多数都加入诅咒师的阵营。

还好还有夏油……

[钟梦]漂浮的身体像错落的音符，敲击铁器时发出的声响一如它的笑声，让站在底下的“窗”不由地寒毛竖起，哪怕知道这是被咒术师控制的，也不敢抬头，生怕和咒灵对上视线。

这还是他们这群边缘人第一次离咒灵那么近。

“三满君，快点。”夏油杰催促道，“丸岛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这就来。”

可他刚一抬脚，就踢到了不知道哪个人个胳膊，人群愤愤的目光，和尖锐如刀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三满胜打了个冷颤，他晃动脑袋，想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晃出去。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不用。”夏油杰挥手，[钟梦]和它带来的威压一起被收了回去，让众人长舒一气，“你们只要把这些人搬回去善后就行了，我让他们做了场梦，醒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真是太感谢了，咒术师大人。”棕发男人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夏油杰帮他们解决了个大麻烦，“我这就去让他们来搬人。”

“足够了。”夏油杰点点头，“这些人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两小时后醒来，我会让‘帐’在两小时后解除。”

明明身处喧闹，他却浑身发寒。

刚才漂浮在头顶的怪物散发着比那个咒胎更恐怖的气息，枯枝般的手能编出世间最美的梦，三满胜也低下头，离他最近的就是最先抓住他的女人，女人涂脂抹粉的脸从原本的愤怒到眉头微蹙然后逐渐舒展，最后演变成甜美的笑容。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成为咒术师的——

“已经在路上了。”边上一男的刚挂下电话便答道，“到这的话可能还要一个小时。”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快速赶路的手段的，大多数咒术师出门还是靠专车或者地铁。

夏油杰颔首，转身就走。

三满胜也连忙追上，却又时不时还要回头张望一下：“夏油，我们就这么走了吗，真的不用去帮忙？”

陷入[钟梦]梦境的人乌泱泱躺了一地，三满胜也惨白的脸仿佛被虫子咬了一口的苹果，稚嫩的内里引来了成群的窥视者，夏油杰见人不动弹，不由皱眉道：“三满君，该走了。”

三满胜也恍然惊醒，整个人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般立了起来。

“窗”的人分工明确，夏油杰问边上负责清理建筑残骸的人：“重建的人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