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他刚有些意动，便听到背后的夏油杰出声道：“古井先生，靠边停一下吧。”

“……啊，好！是的。”

古井监督连忙去踩刹车，黑色轿车减慢了速度，夏油杰从车上下来，示意他们先往上开，自己则像反方向走去。

黑发少年眉头轻挑，心中硌愣一声。

“……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生气了。

夏油杰付了钱道：“去山上的那家人家办点事。”

“啊，犬伏城啊。”

少年一说，老奶奶便立刻明白了是哪，混沌的双眼看了眼夏油杰手指的方向，仿佛古代城池般的城堡矗立在山间。

“您知道？”

“知道，这家人家在我们这片地带还挺有名的，毕竟现在这个年代还能拥有这样一套房子的人可不多。可惜他们最大的那个五年前死了，老太婆也病了，现在这栋房子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里，听说好像还要被拆掉。”

“少年办完事就赶紧走吧。”老奶奶把小蛋糕装到纸袋里，连同之前做好的一起递过去，她犹豫了会儿劝阻道，“那座城堡可不是什么好久待的地方。”

夏油杰坐着蝠鲼，和古井监督几乎前后脚来到城堡，五条悟下车时，夏油杰手里的小蛋糕还冒着呼呼的热气。

一路上，车行驶的缓慢，五条悟却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夏油杰开口，他的手就已经很诚实的接过了人家递来的东西，再一抬头，对方已经漠着一张脸去门口敲门了。

五条悟：“……”

哪里不对？

静默的豪宅邸府，门柱上挂着“犬伏”的名牌，院内传出几声犬吠，围墙边杂草丛生，曾经盛极一时的地方如今落魄到没人会用心打理。这里原本的主人已经去世，只留下弥留病床的夫人和她收养的八个子女，高额的遗产税让这里变成了即将被推到废弃的建筑。

既然城堡将不复存在，那么原本寄放在这座城堡内用来镇压附近的咒物也就不需要了。

门被打开一条缝，女青年露出张清秀的脸来打量来人：“你们是谁？”

夏油杰拿过古井监督递来的纸，那是张足够古老的信纸，边缘泛黄，有些地方还被蛀了虫洞，被塑封在塑料膜里，打眼一望去就能看见落款上犬伏家的名字。

“曾经有人在这个家里寄放了一件东西，现在到了约定好取回的时候。”

“您稍等一下。”女青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门先让两人进来，然后转头高声喊道，“考子姐，麻烦您出来一下。”

园里的柴犬在夏油杰踏进屋门的一瞬开始对着他发出声声威吓似的低吼，犬伏幸姬连忙低声安抚，拽着它的项圈，把狗拉到一边。没一会儿，犬伏考子闻声从房里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和犬伏幸姬年龄相差巨大，眉眼早有了皱纹。

“有什么事？”

犬伏幸姬把塑封袋递了过去，两人略略一看，书信上的内容和少年说给犬伏幸姬的并无太大差别，说是有人曾借于犬伏家一件物品用来镇住妖邪，没有期限，不过到时候了，会有人来上门回收。

考子是犬伏家养子女中年龄最大的，可她也没听过关于这件东西的事情。

信件的开头写着明治1886年。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一百多年前的借据。

犬伏考子踌躇了一下，心中疑惑加剧，她看了眼两人明显是学生的装扮：“这封借据太久，或许只有她知道情况，不过她老人家现在卧病在床，能不能清醒都是个问题，所以请你们别抱太大的希望。”

要不是信上的出借人写着五条家的名字，五条悟也不会有闲心来跑这一趟。

“不用，我知道东西在哪。”五条悟抬头看了眼建筑高层的阁楼，咒力清晰，目标明确，至于那背后的所蕴含的其他种种，都跟他没有关系，“可以直接拿就走。”

“这可不行！”这时又从屋里走出一个卷发的男人，他从犬伏考子手里抽出信，看了两眼然后不屑地丢在一边，“老头子去世，眼看着老婆子也快死了。”

犬伏幸姬连忙低声呵斥：“禅也哥！”

犬伏禅也白了她一眼，继续道：“这座城堡的所有人可都是为了老头子的遗产来的。”

“而且这纸上也没写你们具体要拿的东西，谁知道这信是不是你们自己假冒的，而且看衣服你们还是学生吧，这个家本来就不值多少钱，万一再被卷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上哪哭去。”

“禅也。”话说的太难听，连犬伏考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不会说话的话就闭嘴吧。”

男人耸了耸肩，犬伏考子向两人道歉：“不好意思，但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要不你们先进来坐会儿吧，看看有没有这个运气等养母醒来。”

其实现在离开，一会儿用咒灵把东西走更方便，可是还没等夏油杰开口……

“好啊！”

五条悟抢先一步走了进去，他脱掉鞋，换上室内待客用的拖鞋，然后抱臂和犬伏考子站在一边。少年似乎天生就与这类古老的地方有着契合性，只是站在那里，由被时光打磨平整的廊柱守护，透过和纸门上的倒影，夏油杰恍惚间看见了他身着纹付羽织袴的样子，羽织上绣有五条家的家纹，一头白发如冰如雪，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那是天生的主人。

“——那就等呗，等个三天，总归能有个结论。”

话落在犬伏考子耳中，她心想三天也足够碰到养母清醒一次，而站在一旁的夏油杰却觉得这话是五条悟对他说的，三天是一个期限，他要从夏油杰的嘴里知道一个答案。

行与不行对五条悟来说并不会改变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选在在愚人节告白是个意外，五条悟难得承认自己干了件超级愚蠢的事情，他之前可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恶作剧专门的节日。

家入硝子说了会帮他跟杰解释，也让他给夏油杰一个思考空间，和尚还俗都要耗费艰辛，更别提像夏油杰这样的苦修士。临门一脚，夏油杰却有些退缩了，他露出以往的笑容，企图劝说五条悟和他一起离开：“悟，其实我们可以……”

“不要。”五条悟摆出他的少爷脾气，一阶台阶把空间分割成两个世界，少年居高临下，满意看夏油杰变了脸色，“我觉得这个注意挺好的。”

“你说是不是啊，杰。”

他露出当时和夏油杰交换名字时戏谑又充满玩味的笑。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五条悟，才能把那个总是试图逃避的少年逼到说不出任何一句谎话来。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不愿意搭乘虹龙，宁可坐辅助监督的车，在山路上开三四个消失，平时叭叭个没完的嘴也好像突然明白的惜字如金的道理，两人之间的空隙足够在坐下一个壮汉，夏油杰试探性伸手，却被六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线给躲了过去。

不行！

五条悟强忍着撇过头去，突然，空气里飘来一股微妙的蛋奶香，伴随着糖烧焦后的香甜味，在这个路段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一闪而过的老奶奶正坐在路边，用面前的小炭炉烤着什么。

古井监督偃旗息鼓，人又缩了回去：“是……是。”

“悟，夜蛾老师手里有着回收咒物的任务要让你跑一趟。”夏油杰敲开了医务室的门，回应他的却是小少爷毛绒绒的后脑勺，还有家入硝子随之而来令人摊手的无奈笑容。

闹脾气的背影像极了答应给开罐头，结果主人失约了的猫。

家入硝子发来信息，好歹让夏油杰明白了五条悟闹脾气的理由——【虽然那个笨蛋时间选的不对，不过他说出的话确是认真的，至少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聊吧。】

车内的低气压让古井监督忍不住缩脖，压抑的空气宛如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古井监督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车窗，属于林间清爽的空气迫不及待涌了进来，这才好受一点。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他们已经开过了所有的康庄大道，接下来就是几乎半个荒郊野岭的盘山公路，住宅越来越少，偶尔能看得到的人影也开始消失不见。

轮胎滚过碎石，车子颠簸一下，五条悟揉了揉肚子，夏油杰的又一次拒绝让他生气的连早饭中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身体正处于一个极度缺糖的状态，眼角的余光能正好看到夏油杰那怪怪的刘海，他知道夏油杰的口袋里藏着可以给他补充糖分的东西，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

不！

“——悟。”

“哼！”

“小少年怎么会来这种偏远的地方？”

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熟练的给手里有一个个凹陷的铁盘中加入面糊，在微微烤干之后又勺进去自己熬煮的蜜豆馅，然后再浇上面糊。这里本来就没人住，更别说观光客了，老奶奶是一个人在家待着实在无聊，才想在自家门口开了卖小蛋糕的铺子，平时也就做做熟人生意，价格不贵量还大。

古井监督试图打破僵局：“呃，这次的任务……”

五条悟从后视镜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瞎，看得懂报告。”

夏油杰看着窗外，森林与农田，还有不断闪现的白色护栏，他叹了口气，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