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结界

台冲也知道会是这情况，看到灶台上凉水盆里面的热粥，他急忙试了试温度，端起来拿了个勺子快步来到炕前，“太奶奶，吃饭了。”

太奶奶看到台冲，嘴巴张开，露出欢喜的笑容，“冲儿啊，冷不冷，上来坐。”伸手掀开被子。

她说话利索，一点都不带磕绊的。

他个子很高，接近一米八零，精瘦干练，穿着黑色的长裤，白色的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根钢笔，寸长的头发，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打扮很是齐整，手背黝黑粗糙，却和台冲一样，手指修长。

他也是文化人，是村里老一辈中唯一上过中专的人，就在澹台村小学当老师，而且学生少，教师也少，所以他语文、数学、自然、思想品德、体育......什么课都教，放学放假就做农活，台冲既是他儿子，也是他学生。

台冲打小学习好，现在马上都要成大学生了，他觉得扬眉吐气，在村里走起路来都呼呼带风。

台冲知道她能自己吃饭，也不勉强，将碗放在离她最近的炕沿上，想了想，就要开口问关于守村人的事。

“小冲，快吃饭，吃完饭快去看书，八月份就要高考了。”张淑芳给台冲盛上饭送了过来。

“好。”台冲接过，就坐在屋子的凳子上吃，见妈妈端着饭出去了，赶紧起身坐到了炕边，嘴巴凑到太奶奶耳边，放大声音，“太奶奶，你知道守村人吗？”

“解放军？解放军很好的，刚解放那会，你姑婆才十八岁，就被土匪给抓走了，幸亏解放军来了，打跑了土匪，才把她救出来......冲儿呀，你要见到了解放军，一定要替太奶奶谢谢人家......”

太奶奶明显是听错了，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五几年那会，秦岭山区还是比较乱的，土匪很多，台冲的姑婆那时才十八岁，还未出嫁，便被土匪虏到了山上，要她做压寨夫人，幸亏解放军来了，将土匪一锅端了，才将她救回来。

从那以后，太奶奶逢人就说解放军好，几乎都快成口头禅了，村里每个人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太奶奶，我知道了，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守村人。”台冲大声解释，想了想又补充一下，“就是猪娃，你知道吧？”

“清朝？大清不是亡了吗？”太奶奶道。

“哎呀，不是，我是说守村人，就是镇灵人。”

“清朝人？清朝那会还有皇上，男的都扎着辫子，我的爹爹也是，不过后来被抓了壮丁，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太奶奶说完，都快要抹眼泪了。

台冲一声长叹，这还如何交流，默默的端起了饭碗。

不过这就如同做数学题，碰到了难题，今天不把它解决掉，以台冲的性格，那是连觉也睡不好的。短暂的沉默后，他又放下碗筷，开口询问，不过换了个问法。

“太奶奶，你经历过特别灵异的事情吗？”

“灵玉啊，那会我和灵玉关系最好了，但我一直怀疑我养的那只鸡就是她偷的，不过她好像都死了几十年了。”

都死了几十年了，台冲怎么会认识，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可能是大清也可能是民国，太奶奶明显又没听明白，台冲急忙道：“不是，太奶奶，不是灵玉，是鬼，你见过鬼吗？”说完站起来，手舞足蹈，舌头伸的老长，想让太奶奶明白。

不过这模样不像是鬼，倒像是僵尸。

“咯咯......”

奇怪的模样逗得太奶奶笑了起来，不过总算你明白过来了，“冲儿扮鬼干什么呀？”

台冲大喜，急忙点头。

“这世上有鬼也有神仙。”太奶奶很肯定。

台冲赶紧认真听。

“清朝的时候，我爹爹被抓了壮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娘每天就是哭，说我爹爹肯定是回不来了，过了十几年，苦等不回来他，娘就找人打了口薄皮棺材，把爹爹以前的衣物放了一些进去，准备埋了立个衣冠冢。

出殡的前一天，忽然来了个道士，那道士知道原委后，就说我爹爹肯定是又被军阀抓去打仗了，她见我娘可怜，就用毛笔在棺材上画了一道灵符，我娘不解，但那道士不愿意说。

等到第二天出殡，大家抬棺的时候发现棺材比之前一天沉了许多，我娘又赶紧问道士，道士这才说，棺材变沉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我爹爹确实死了，好消息是他的尸体已经到了棺材里了，我娘不用立衣冠冢了，我娘听了赶紧请人打开棺材，发现确实是我爹的尸体，而且穿的还是她亲手放进棺材里的衣物。”

台冲听的惊掉了下巴，还有这种事？这可比刚才的画画神异多了，还是太奶奶亲自经历过的。

太奶奶似乎来了兴趣，又讲了一个故事。

“早年的时候，袁家坡村的老袁头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口水缸，这水缸一倒上水，里面就会出现一棵树的影子，他觉得很奇怪，就到处寻找，最后找到了咱们澹台村，发现那棵树就是村西口的老槐树，开始咱们村人都不信，直到他把那口水缸搬过来倒上水，大家才信了。”

“老槐树？”

台冲更是惊讶，看来太奶奶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关于守村人的事，便又大声道：“猪娃，太奶奶知道猪娃吧？”然后弓着背，晃着罗圈腿在地上走了两步。

太奶奶看到后，咯咯笑道：“冲儿可不要老学神仙走路。”

“神仙？”

“猪娃是咱们村的神仙，一直护着咱么呢！”

台冲赶紧又坐下来认真听。

“玉皇大帝飞升的时候，带上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鸡犬，一起得道成仙，却唯独留下了一个莽夫在村落里。

玉帝夺去他的智力，要他为村落抵护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灾难，才能飞升成仙，猪娃就是咱们村留下的那个莽夫。

他一直转世，就为替咱们村挡去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灾难，好飞升成仙.....玉皇大帝飞升的时候还是大清，太奶奶还小，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太奶奶前面说的还好，可后面就有点迷糊了，玉皇大帝飞升她居然还见过，还是在大清，台冲知道太奶奶的糊涂病又犯了，再说下去就更离谱了，但还是尽自己最大声音道：“太奶奶，那猪娃神仙怎么帮咱们村抵挡灾难呀？”

太奶奶这次是听见了，“夏守一池白莲，秋守一池残荷，冬守一池冰雪，春守一池秃水。”说完便这样坐着呼呼睡了过去。

“台冲！”

台书和张淑芳被台冲的那一声喊惊动，冲了进来，首先看到太奶奶闭眼坐在墙根，吓了一跳，直到听到轻轻的鼾声，这才发现老人家只是睡着了，放下心来。

两人一起将太奶奶扶着平躺下，这才对台冲发火，“吃完了没有，吃完了赶紧看书去！”

台冲扒拉着碗，脑子里面却想着太奶奶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快速吃完，回了自己的屋子。

“都快高考了，还学人看热闹，赶快去吃饭！”

台书见台冲回来，声音严厉道，他为人板正，当老师当了几十年，跟谁说话都像是老师教育学生。

太奶奶虽然已经九十九了，但身体硬朗，腿脚没有一点毛病，就是小脚走不快，但现在寒气还未全退，她怕寒，中午之前不下炕。

台冲的这一声喊，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耳朵不好使，根本没有听见。

老人常年怕冷，灶台直通炕底，住在这里很保暖，所以一年中除了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和台冲一起住在最外边的屋子，其他三个季节她都住在这里。

台冲和妈妈张淑芳回到家，爸爸台书已经回来了，端着一碗饭坐在门口。

“哦，好！”

台冲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和张淑芳一同迈步进了院门。

他觉得更可能是后者。

“太奶奶！”

台冲一进来就喊了一声，只见光线并不明亮的屋子里，炕上铺着厚厚的被子，一个小小苍老的身影缩在最里面的墙边，腿和双手都放在被子里，穿着紫色的棉袄，戴着一顶小小的白帽，将满头银发都包裹了起来。

她脸上布满皱纹，苍老异常，眼睛却很亮，她牙齿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没有了支撑，撅着嘴，下巴和鼻子挨着很近，不住上下浮动，她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奶奶？好！”

台冲闻言立刻称好，刚才的事情还没过去多长时间，他心里一直疑惑，村里人真的都认为台猪娃是不上相？还是说大家都和自己一样，知道这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因为村长那句“心怀敬畏”都不想讨论，更不想深究。

“太奶奶，我不冷。”

台冲舀了一勺粥，喂了过去，老太太高兴的张开嘴，喝了下去，台冲还要喂第二口，她伸手接过勺子，“太奶奶自己吃的了。”

既然妈妈张淑芳都不愿和自己讨论，那自己就想办法和太奶奶交流交流，虽然过程可能有点困难。

台冲来到最里面的那间土方，这里被分成两边，里面是个土炕，太奶奶居住，外边是厨房。

“你太奶奶嫌饭烫，我把饭放在灶台上凉着，一会记得端过去！”台书又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