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夏纪

这时候，外人一般是不能在坊内的街上随意滞留的，除了投宿客栈，就只能寄宿朋友家。不然被巡夜的坊丁看到，是要被羁押起来的。

苏白虽然不惧这些，但夜色已深，他也不好过于叨扰。

辞别杏柠后，苏白三绕两绕，很快走出了广德坊。

夜色渐深，芍药和连翘、连华、连雨、连途五人都各自洗漱，爬上自己的小床睡去了。

苏白和杏柠坐在院子里，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杏树的枝丫上已经鼓起了细细的花苞，苏白探过手抓住一根，轻轻抚摸。

苏白想了想，干脆隐去身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行至中城靖安坊附近时，苏白惊讶地看见几个身手不凡的道人飞檐走壁，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南边行去。

苏白顿时起来兴致，急忙收敛全身气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见道人约有五六个，行进速度极快，他们有的在房顶上跳跃，有的在街道上飞奔。但无论何人，都气息绵长，身手矫健，奔走间连一声粗气都没喘过。

苏白跟在他们身后，一开始还有些匆忙。

但跑着跑着，就感觉体内的元气自主运行，周身浑然若一，一股活泼泼的气息在体内运转不息。

苏白于是也更加游刃有余了。

“快到了，各做准备！”

屋顶上一个中年道士一声低语，跑动间的几人分别掏出了武器。苏白一看，多是弓剑符箓之类的。

只有领头的中年道士掏出了一张大网，一个闪身，重重地落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他的双脚猛地踏破瓦砾，大喝一声：“妖孽受死！”

顿时，屋里突然奔出三个黑影，两个从正门冲出，一个破开后窗跳出。

但早有准备的众道士早已候在了不远处，特别是两个从正门冲出的黑影，刚一出来就被头顶撒下的禁灵大网当头罩住。

他们还未来得及挣脱，就被三名道士持法剑砍伤，再一挣扎，顿时又是一剑，当场就刺死了一个妖怪。

看着化为狗妖原形的同伴，另一个妖怪立刻吓得不敢动了。

而从后窗跳出了妖怪也没讨得好处，他脚还没落地，就被一道火球正面击中。

惨叫还没喊出口，他就被一根闪闪发光的麻绳缠到了身上，一柄利剑横在颈前，这妖怪也立刻老实了。

“刘监侯，拿下了！”站在后窗的两位道士小声说道。

“这里也拿下了！一死一伤！”前面的三个道士一把拎起瑟瑟发抖的妖怪，笑道：“原来是个黄鼠狼。”

“老规矩，两人看守，余下的都去搜查，灶头茅房都要查，莫要遗漏！”刘姓道士轻飘飘地跳下屋顶，说道。

“是！”

“是！”

苏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行动，心里不得不为他们的轻车熟路、令行禁止感到佩服。

这一看就是久经阵仗的老兵，他们面对妖怪毫不心慈手软，并且下手狠辣无情、简单有效，一切都以制服妖怪为首要目标，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经验。

母后说太史局深藏不漏，不能小觑，果然不假。苏白隐在一边，心里暗自想到。

“说，你们那位妖王阁下让你们找什么？”刘监侯施施然走到瑟瑟发抖的黄鼠狼妖跟前，轻声问道。

“……”黄鼠狼妖闷不吭声。

“不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是找“那位”的东西吧？你们大王也看上了？哼……一只小老虎，竟然也如此自不量力。”

“你！”黄鼠狼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刘监侯。

刘监侯看似不以为意地踢了他一脚，顿时让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眼睛不要，贫道可以帮你摘了。”刘监侯淡然说道。

黄鼠狼妖顿时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了。

“监侯，找到了！”一个年轻道士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三个一模一样的锦囊。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根黄铜制成的细长圆柱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猛虎下山。

“哼！猛虎下山……这是你们的虎尾令吧？还不招吗？”刘监侯拿着那根黄铜圆柱问道。

另一个浑身烧伤的猫妖此时虚弱地说道：“我们不知道，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不知道？”刘监侯嗤笑一声，语气森然道：“那……就留不得你们了！”

“你！”猫妖怒道，“按律，我们只不过要关押而已，怎么就——”

“按律？你这妖孽也知道律法？”刘监侯施施然道，“那是以前了，陛下的除妖令听说了吗？关中的妖孽……都要死！”

除妖令？！苏白一愣，随即想起来这还是因为自己遇刺的事引发了父皇震怒，接着下达了天下除妖的密令。

“除妖令？！”猫妖尖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不说，就死！”刘监侯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说道：“还不说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猫妖欲哭无泪。

“杀了！”刘监侯转身就走。

“是！”

“不要——”两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传出。

众人收剑集合，很快离开了。

……

苏白从满地狼藉的院子里显出身形，看着一狗、一猫、一黄鼠狼三具妖尸，低头沉默了好久。

夜风吹过，坊间又逐渐安静下来。

邻近的居民们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悄躺下了，也不知他们今夜还能不能睡得着……

杏柠的脸又悄悄红了。

“杏柠姑娘，不如你来说说想去做些什么吧，我回去问问有没有门路……这总比我自己瞎想来得好吧。”苏白轻轻道。

尽管长安城不执行宵禁，但各坊门还是有固定的开关时间的。

一般子时之前，各坊都会关门，到卯时初，才会陆续开放。

说实话，苏白好不容易遇到这些纯善的妖怪，他还是很想保护他们身上的纯净和质朴的。

“世间常有木灵之妖，生性训和，不与人交。常于所生之地结庐而居，静修自然之道，历千年，三灾九难十劫，可成仙。”——《三山游志·异妖》

“……多谢公子了，我也不知想做些什么。”杏柠一叹，看上去竟有些茫然。

“那你们来这里多久了？这段时间又是怎么过的？”苏白奇道。

如此一来，生活艰难也就是应有之义了。

若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过艰难而逼得他们不得不作恶，苏白不仅会觉得自己很失败，也会对这个世道失望，尽管这个世道早已变得比苏白以为的糟多了……

但至少此时的苏白还不甚明白这些，在他的心中，世事的艰难与人心的善恶，是他还不曾切身体会过的。

又坐了一会，苏白就起身告辞了。

“哦……长安居，大不易啊！”苏白一叹道。

其实苏白也知道，他们身为妖怪，别的不说，活下去还是做的到的。只是既然他们身上毫无煞气恶念，就说明他们一直恪守规矩。

出了坊门，苏白看见附近几个坊市也快要关门了。

大街上行人寥寥，且都脚步匆匆，疲惫不堪，一看就是辛苦劳作了一整天，正急着回家。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苏白还是想给与他们一些帮助的。而身为朝廷亲王，苏白“力所能及”的范围可广了去了。

所以苏白其实还是有信心帮到他们的，只是这又不能强求，只好等杏柠自己拿定了注意，苏白再出面帮她为好。

“哦……也没多久，今年初来的。最近这些时日，我们多受邻里关照，常有人介绍些零碎小活给我，这才坚持下来。”杏柠低着头，半真半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