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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辈子只有七年

第6章 民国熙华(六)

啪!

简国华摔了个狗吃屎。

真不是他娇弱,大老爷们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差不多五点钟吧。

简国华不是个贪睡的人,打小读书起得早,长大后当了老师起的更早,每每备课时来了兴致,自己还在房里讲练起来,那昂扬的声音,挺拔的身形,不知道的远远看着当他是在演讲辩论呢。

今早不同,他是疼醒的。

这身褂子全是废了。

他正要爬起来,又是一股子力把他给拽起来,不过没有昨晚淞户江旁的那股子牛力劲儿大。右手臂酸痛的位置被人一抓,简国华再是眉目一皱顾着仪容没敢龇牙咧嘴。

再一想,褂子都又泥又灰了还讲什么仪容。

车夫最早稳住身,顾不上自己膝盖发疼,赶紧回身来看客人怎么样儿了,一个劲儿地问询,赔笑脸,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一年血汗去。

简国华被身旁一急急从身后车后跑来的年轻人给扶起身,这应该就是肇事人了,还有接连的道歉声:“抱歉抱歉,实在是对不起!”

简国华扶着腰站起来,低头看了眼泥土地上的印子。

“我着急上学,怕迟到了!”

原来是学生,简国华正拍着自己身上的泥土。

“太对不住您了,这都怪我莽撞了!”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这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像母亲炸的玉米花似的,油锅里一颗又一颗最后一锅一起炸了。

“我送您去医院吧,您哪里伤着你说。”

这人也跟着和他拍了拍褂子上的泥土,可惜脏了就脏了,拍去尘泥也是无用功。

“大爷,您哪儿碰着伤着就说啊!”

这怎么还一副“甭替我省钱”的意思。

可这,这“大爷”听起来那么招人讨厌呢。

上回这么讨厌还得是昨晚呢。

昨晚?

大爷。

昨晚。

大爷!

简国华抬起头整好和这人满怀歉意的目光撞一块儿了。

这小子,不是昨晚那个祸头子吗?

他眼神还挺好:“怎么呢,大爷?”

听听,嘴也甜。

“我去你…”简国华高高扬起手正想揍他一顿,一抬臂又疼的低头,放下手拧住了他耳朵,教训道:“原来是你小子!”

“诶诶诶!”他不敢动手拉拽,顺着力向弓背曲膝像只猴儿一般被拎着,求饶道:“您这…您别生气,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头一天上课我不熟悉这路还有拐角儿,这不是一时情急,我这,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磕磕巴巴,听着是真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送您医院看看吧,回头那赔偿什么的都少不了,成吗大爷?”

本来也不是真生气,这一句大爷出来了,手里的力道又紧了些。

“哎呦喂!干啥呀…大爷!”

简国华还是谨慎的,往校门口瞄了一眼,一把使劲把这人的耳朵给揪到脸侧来,低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哪里像大爷?”

诶,细一听声儿还真不像大爷。

这祸头子身体一顿,目光从简国华鞋的泥往上滚,顺着旧灰褂子上起毛球的深灰围巾又看到了老气横秋连纹路都有些磨损的破风帽。

这打扮还不叫大爷吗?

看清了脸这才发现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这可就不客气了,一把就挣脱开拧在耳朵上的哪只手,惊到:“你不是大爷啊!”

听听,这您就成你了。

“你大爷!”

简国华被这变脸的模样给激得一股火往脑门上拱,中气十足地吼了回去!

“你这中气挺足啊。”这人笑了起来,又觉得失礼,赶忙赔笑脸:“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真是第一天报道赶着来上学,一路油门这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

简国华确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他说明了原由也不想过多责怪,这又是新来的学生,过多责怪太不通情达理也不是为师之道。

简国华从褂子右侧一角伸进长裤侧兜里,把该给的车钱付了,还多了些。

车夫连连摆手,不敢收钱,直道歉说是自己不稳当跌着了客人,哪里还敢多收钱。

简国华是心疼他们辛苦,这一趟没付钱可就白干了,看他裤子薄薄不知道膝盖摔得怎么样,别回头舍不得看医生就这么放着,两个人一通推让。

一旁惹事端的祸头子倒挺爽快,当即从身上的皮衣内侧拿出一小卷钱,大约两个手指头大小,左手抓住简国华递钱的手,给他压了回去,讲:“人师傅说得对,不能收你钱,你赶紧收回去吧。”

再是把自己的怀里掏出来的这一卷钱票塞进了车夫的麻布褂方兜里,按住了车夫往外掏的动作:“得了得了,您就甭往外让了啊!”

这一口的北方味是的浓重,简国华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下巴,舒了口气,倒觉通身顺畅了。

“这是不赖您,赖我!”他郑重地道歉,没有公子哥的玩闹,只对车夫讲:“赶紧去看看哪儿摔得重了,赶紧去吧!”

车夫也不让了,给这两位鞠了一躬,这连身上的泥也不顾,抖了抖衣裳就拉上黄包车走了。

看那干劲十足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没摔疼还是早就习惯了劳苦。

简国华正要去捡地上的书,那小子眼疾手快挺懂事的跑去把书捡起来,两手一撑抖了抖,一手掌心托在底部推整齐了些。没有递给简国华,把书抱在左手,右手正要去扶他。

“走吧,同学!学校应该有医务室,我扶你进去。”

这又成同学了。

原本担心这是个大爷,别摔出个好歹,这既然是个中气十足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儿,那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想来用不着去医院的。

“你这…”简国华忍不住想骂他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问:“你眼里就只有大爷和同学是吧?”

挺大的人怎么脑子有病。

“真不能怪我啊哈哈哈。”他笑起来,还挺孩子气:“你个大小伙儿这么打扮,谁看了都以为是大爷啊哈哈哈哈。”

“你这一身我爹都不穿,哈哈哈。”

“我是你爹!”简国华骂了回去,抬手去打他后脑门,他倒是身手矫健给躲开了。

“诶别生气别生气!”他连忙道歉,不是不正经像是不懂事似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笑脸,这脾气倒不像一般的公子哥,有些像穷人家的孩子,秉性是好的就是怕得罪人,又不好意思,只好半开玩笑洋装轻快。

“我请你吃饭,你的伤包我身上,后边我每天给你送补品!”

话虽然俗气了些,不过人看着挺诚恳。

简国华懒得逗他,往学校走去,边讲:“我是圣约翰的声乐老师,什么同学…”

“老师?”他倒是深信不疑,赶紧几步追上来挡在前面鞠躬,致歉:“老师,对不起!”

“行了。”简国华没有停下脚步,直接绕过他,接着往前走,叹口气叨念着:“要不是我的课在第三节,你这么一整,我连换衣服都没时间。”

“我送您回去换衣服吧,我开车快些。”

是个好孩子,只是傻气了些。

“我回教舍,不是回家。”简国华被他气笑了,停下脚步对他讲:“你不是赶着报名去吗?赶紧的吧。”

“不用报名,我们家给安排好了。”他说出这句话就像早上吃了碗生煎一般:“今天就是来上课的,既然迟到了就等下一节课吧。”

他抱着书站的笔直,正经地又鞠了一躬,讲:“老师好!外语系学生:文熙民,向您报到!”

“嗯,你好。”简国华也站直了腰板,拍拍两个袖口上的泥,正经地回了一个鞠躬礼:“声乐老师,简国华。”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和解了,不过说来原本也没什么大误会。

文熙民跟在老师身侧,微微短了半步,讲道:“您看着这么年轻就当老师了,我真是冒昧,老师别跟我一般见识。”

话也规矩,听着是个懂事的学生。

两人走进校门,入目即是一条两侧种满青绿中道铺着石板的长路。

“看你的样子,不是国学出身吧。”简国华讲。

“算是吧。”文熙民解释道:“小时候家里请先生教过几年,后来去国外读书,这才回来。”

“老师怎么知道的?”

“我从小读的是私塾,不分你们的中学大学。”

“我读的是国学,十几岁才转学声乐。”

这一晃也十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文熙民点点头,了然道:“有国学先生的资格,又会声乐,所以这么年轻就当了老师啊。”

“这都怪我。”他又开始抱歉起来,致歉诚恳:“回头我一身新衣服赔给您。”

“行了行了。”简国华摆摆手,讲:“你要是真有心,昨晚弄丢的《资本论》想办法还我。”

“昨晚?”文熙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昨晚是你!”

啪!

简国华重重地一下打在他肩上,使眼色指了指里头在上了,这四处安安静静地他喊什么喊!

“哦!嘘嘘嘘!”文熙民放低了声音,再问了一句:“昨晚被我连累的也是您呐?”

“你倒是没认出来。”简国华淡然一笑里颇有些感慨,不过昨晚街灯昏暗,又是晚风寒凉,两个人都穿暖厚裹,没认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简国华认出他无非是他这身打扮,这样时兴又贵重的皮衣并不常见,他的那声“大爷”更是确凿无疑了。

“我这,我这,真是…”文熙民一时语塞,只觉得分明初见却已经欠了人家好多了,心里滋味不好受,又是抱歉又是难堪又是无地自容。

“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回教舍了。”

简国华并不见怪,到教舍楼下了,他上去换身衣服就要去教务处备课,没工夫留他喝茶。

“好!”

文熙民退了一步,鞠躬道:“老师慢行。”

简国华鞠躬回礼,转身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去了。

昨夜里回了家,当时没觉得多疼又怕母亲担心,故意装出一副悠哉悠哉归家来的样。母亲看他衣裳尘土,掌心带血问了好一会儿,他只说是不当心时绊了一脚,嬉皮笑脸地扯开了话头,母亲看他没什么大事也就算了。

今早一睁眼就觉得浑身酸痛,平白走在路上猛地就是一个狗吃屎,没反应过来又被人一个闷棍儿打在后脑勺上,再有半拖半拽地跑了大十分钟,好好的一个生辰夜愣是让人有生死关头走一遭的感觉。

简国华正了正身板,到校门口了就得有为人师表的模样,可不能蹬脚一闭眼就这么躺着,让学生们看见可怎么是好。

车夫疾步跑着,眼看就要到了,谁知道车后座重力一撞,这黄包车轮子往前速速划了几米去,车夫一时失了重力往摔去,不过手里还拉着车,重重拖着不至于摔了满脸泥,膝盖跪摔了下去。

巷子里住着好些黄包车夫,一家人租在同一栋楼房,这时辰都是早班开工拉客的。简国华随手就招呼了一个师傅来,师傅笑着捧了两句,从腰上拽下毛巾往车座儿上重重地甩了两下,看着挺干净的,走个章程罢。

这天刚蒙蒙亮,床上撩开帐子一角,耳边隐隐约约还回响着刚刚消停些的鸡鸣狗叫声,目光往窗外看去猜想着天应该是青灰色。

不由得叫他又叹了口气。

简国华起床穿衣裳,右手去抓大褂时酸痛得很,昨天那人是谁啊,看着体格不算壮硕那力气倒是不小。简国华扶着腰撑着胯走了两步,屋里宽敞些的位置伸展开四肢,舒展舒展身子,疼起来屋里又暖,三两下他就一头闷汗。

淞头江尾,一家人都是喝的一处水,不至于想家。

简国华坐上车,舒舒服服地看着车背座儿闭目养神起来。

原本离得近,他虽然闭着眼但心里头有数黄包车跑起来也快,放心歇着,只能到了学校在醒神。

这路上虽然坑坑洼洼,车夫是个老手跑得稳当,简国华歇得也舒服。心里估摸着也差不多了,睁眼一看,果然圣约翰就在百米之处。

吃过了母亲煮的长寿面,向父亲行礼说一声出门了,家大人总是惦记着孩子的,嘱咐他别太忙碌,多顾着身子也好常回家来。

只是他有时备课晚了留住教舍,最多不过三四天就会回家,闲暇时天天都回,简国华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只见他严谨立身,刚坐直了身板这后腰是空的,后座一个重力给撞了,这黄包车握在车夫手里猛地一刹停,眨眼之间他就落了地。

幸亏是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进校了,零散的几个别的课学,正悠哉悠哉地走进去,还好没几个人注意到五十米开外一个狗吃屎的扑摔竟然是老师。

昨晚伤累,起得晚了些,他这浑身酸痛的时候也懒得走跑。想着生日,那就奢靡一把,拦辆黄包车去学院。

出了七拐八弯的小巷,闻着家家户户的人烟喧闹,简国华心里觉得安心舒适,不像有些时候出了门就觉得不顺心,哪哪儿都不对劲,封建些的说法大约就是“风水不济”的那意思。

洗漱后穿得厚厚地才走出来,果然春晨一阵寒风,屋里屋外两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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