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深渊

离开这座小城镇，去到更辽阔的世界。

江蓠咬着唇，小心翼翼看向孙斯越，“斯越哥哥，你也会离开龙鸣镇吗？”

孙斯越回头，推开眼泪弄湿他肩头的罗一维，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没关系，小梨子，大学考到深海来，我和顾哥在深海等你们。”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似乎并没有意外，似乎从他亲生父母出现在龙鸣镇那一刻起，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

那天顾宗岱不知道跟顾文成说了些什么，但顾文成那晚喝得险些进医院。

为了哄亲儿子高兴，顾宗岱还采纳了苏木的提议，找了孙斯越和罗一维的父母谈话，问他们愿不愿意把生意做到大城市里去。

“你们在深海等着我们。”

***

顾野走的时候，几乎没带什么行李，按照顾宗岱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用带，那边什么都有。

苏木怕孩子不适应，还是帮着他一起收拾了两套衣服和熟悉的东西。

飞机迅速地滑出跑道，缓缓上升，翱翔在云层之上。

这是顾野头一回坐飞机，坐的是头等舱。

从高空往地面望，城市，公路，山川河流，都逐渐变小，然后消失不见。

少年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很难过，可旁边的人却都很高兴，说欢迎他回家。

回……家么？

旁边座位的许惊栖递给他一个眼罩，顺便在拉下自己头上的眼罩，“要飞两小时呢，睡一觉吧。”

***

飞机降落，在跑道滑翔，苏木将俩人喊醒，要下飞机了。

随着人群走下飞机，不用出机场，直接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早有司机在等候。无广告网am~w~w.

车子穿梭在宽阔的马路上，逐渐远离机场。到了市中心，宽阔的道路逐渐开始拥挤，前后左右，随处可见的豪车座驾。

车子驶入福元区的落霞湖，顾家的别墅就在熙园内。

不似小城镇拥挤密集的居民房，这一路经过湖泊公园，独栋别墅外绿植成荫。

苏木一路上耐心又温柔的和他介绍着眼前的种种，尽显一个温柔母亲的慈爱模样。

车子到了大门前，自动门识别出车牌，缓缓打开，在庭院内停了车，司机率先下车，替副驾驶的董事长拉开车门。

门口的保姆闻声而来，正要上前拉开后座车门时，少年却已经自己推门下车。

佣人险些撞了上去，略微一惊，忙后退一步，扬起笑，“小少爷好。”

顾野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一言不发。

外面那道大门本就够气派了，进了庭院后，进屋前这道大门，更是设计独特，气势恢弘。

较于寻常的大门，要高出许多，颇有旧时的贵族高门那般气派。

他们说顾野三岁前就住在这里，可是他毫无印象。

这时，屋内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孩，先是向顾宗岱和苏木问好，温和有礼，又问了句栖栖累不累，优雅得体。

最后，看向顾野，微笑着伸手，“弟弟，欢迎回家。”

顾野倒没太意外，路上苏木已经跟他详细介绍过了，他才知道，这些天的这个姐姐，并非是他亲姐姐，是苏木好友的女儿。

而眼前这人，想必就是那个，在苏木怀孕前一年，顾宗岱从旁系过继的儿子，如今他名义上的哥哥，顾容与了。

顾容与本来也要去龙鸣镇的，但由于和参加的机器人大赛时间冲突了，便独自留在家。

顾野没伸手，他本来就不擅于交际，从小就性子冷淡，孤僻，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也就孙斯越和罗一维两个朋友。

但顾容与丝毫没觉得尴尬般，顾野不肯伸手，他就着伸手的动作，主动上前一步，抱了一下顾野，一秒后，再拍了拍他肩膀。

“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别拘束。”

顾野闻言微微皱眉。

他虽然冷漠孤僻，但并非大咧咧的人，相反，心思很细腻敏锐。

顾容与抱他时并不真心实意，就连说的话，也耐人寻味。

什么叫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倒显得他像是客人一般。

但顾宗岱和苏木显然没注意到这些，反而欣慰大儿子对顾野的热情接纳。

许惊栖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车上也有些昏昏欲睡，她有些认床，在龙鸣镇的那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眼下回到熟悉的地方，只想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但她素来聪明，以前也有过一段时间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经历，顾野和顾容与之间的磁场，在她看来，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眨了眨眼，便伸手去拉顾野手腕，“走走走，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相对来说，她和顾野认识这么多天，自然要熟悉许多。

手腕上的触感，让少年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有些僵硬，然后借势整理衣领，不动声色躲开，让许惊栖走前面。

许惊栖奇怪的瞥他一眼，有些失笑，这小弟弟，还害羞啊？

顾容与看着俩人上楼的背影，清瘦的手慢慢在裤腿上擦了擦，然后揣进裤兜，笑意渐渐消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眸底意味不明。

直到苏木喊他，才又下意识扬起笑，走进大厅去。

顾宗岱与苏木离开深海一周多，回来后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忙，于是许惊栖忍着疲倦，担起姐姐的职责。

带着顾野，把家里转了个遍，从一楼到三楼，除了大家的房间外，哪间是保姆房，哪间是书房，哪间又是游戏室。

从厨房到地下室酒窖，每层楼有几间厕所浴室，从前院到后院，那些花是谁种的，家里的两个司机，哪个保姆负责搞卫生，哪个保姆负责厨房……事无巨细，介绍参观得十分详细。

她说得口干舌燥，而顾野只沉默跟着，半晌才可能嗯一个字。

幸亏见惯了他的冷淡性子，许惊栖也就不放在心上。

晚上，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晚饭，保姆按照顾宗岱的要求，从酒窖拿出两瓶昂贵的红酒来，庆祝顾野回家。

顾宗岱兴致很好，看着顾野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更是心中愉悦，“过几天举办一场宴会，一来庆祝崇北回来，二来，也要正式介绍一下，和圈子里的这些叔伯长辈都打个照面，往后时常能见着，总得认认脸。”

顾宗岱喊的是崇北，也就是顾野户口本上的原名。

因为名字一事，顾野和顾宗岱还起过争执。

顾野坚持不改回名字，就叫顾野，顾宗岱自然不肯，当初儿子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户口本上白字黑字的写着。

最后苏木圆场，说两个名字都是他，户口本上的名字不改，学名叫顾崇北，但平时要喊顾野也可以，朋友们也都可以喊他顾野。

为了安抚顾野，她喊他小野，而非崇北。

苏木明白，顾野不想丢掉自己的过去，总得保留点什么。

新的家，新的亲人，甚至穿的用的，全都换成了新的，都和原本的东西不一样了，唯独顾野这个名字，是能证明过去的唯一的东西。

即便那段过去，不太美好。

***

顾氏举办的宴会，在莱佛士酒店举行，正式宣告走散多年的儿子找回来了。

请柬发出去后，在名流圈引起不小轰动。

毕竟失散多年的豪门嫡子归来，光是这个噱头就足够引人注目，再加上新闻媒体的夸大其实，隐隐透露出一股豪门狗血剧的味道。

霓虹光影中，宴会拉开华美梦幻的帘幕。

百层高的摩天大楼，宴会厅位于三百二十米的高空上，整个深海湾的摩登夜色一览无余，整座城市都是望不到尽头的奇幻光影。

各商界名流，男士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燕尾服搭配着领结，女士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华美的高定晚礼服，举着高脚杯穿梭在各处。

顾野是头一回穿西装，也是头一回出席这样的场合，十分不适应。

领结是苏木亲手帮他系的，系完夸他帅气，但顾野只觉得脖子勒得难受。

不同于顾野的不自在，许惊栖一出场收获一众目光和花式赞赏。

不管是不是阿谀奉承，至少顾宗岱和苏木听着很受用，毕竟是他们顾家娇养出来的姑娘。

许惊栖生得美，当她穿着那袭满天星的深蓝纱裙走出房间时，顾野当时就看愣了一瞬。

考虑到未成年，苏木递给他的鸡尾酒度数不高，顾野喝了一口，荔枝酒加盐与新鲜果肉的甜味，冰凉爽口。

他站在顾宗岱和苏木的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前来祝贺，少年的表情始终很漠然，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连假笑都挤不出，也不愿意违心去逢迎。

来的宾客，真心祝贺的有，更多的是好奇与探究，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是在围观动物园里的猴子，让人有些心理不适。

来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大佬，以及顾家的一些亲系长辈，顾宗岱应酬不断，顾容与得体的站在父亲旁边，各种叔伯喊得亲热，作为主角的顾野，反倒像个工具人。

还是母亲苏木善解人意，怕他闷，让顾野去找许惊栖玩儿。

作为女孩子，许惊栖自然不需要跟着应酬，这样的场合对她来说，从小就开始出席，早习以为常。

这会儿正和认识的名媛小姐妹们，躲在一边说笑。

孟雅淳反身趴在沙发背上，视线在今晚男主角身上停留许久后，啧啧感叹两声，碰了碰许惊栖的胳膊。

“诶，你那弟弟还真是继承了顾家的优良基因啊，今年海外不是新出道了一个什么男子天团吗？就是十二个人那团，一出道就红极一时，要我说，以你弟弟这颜值身高，放那群爱豆里都是拔尖儿的。”

许惊栖听完失笑，“算了吧，就他这成天摆着张臭脸，不得把粉丝气死。”

孟雅淳嘁一声，“你懂什么，好多小女生就是喜欢就是这种冷冷酷酷的拽王，有个性，让人有征服欲。”

许惊栖，“？”

“不是吧雅雅，如今见到帅气的小男生，你就只想得到征服欲这种词？”

顾氏可以提供帮助，让两家人在深海站稳脚跟。

孙斯越父母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们早就想搬到省城里去，重新开家大排档，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罗一维起先还没觉得分离有什么，可看见车子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莫名就开始难过起来，趴在孙斯越肩头哭，“也不知道顾哥一个人能不能行，习不习惯……”

孙斯越看着阳光耀在车窗上，折射的刺眼光亮，不同于罗一维的伤感难过，更多是心底隐隐的神往。

罗一维听完，一副要哭的表情，“顾哥，能不能把我也捎上啊？”

顾野要离开龙鸣镇了，跟着他亲生父母，去深海市生活。

眼下能直接到一线大城市去，自然求之不得，没什么好考虑，反家里也没有老人，一家三口，方便得很。

罗家倒没有答应，罗父在外地务工，罗母在龙鸣镇开了家烤鸭店，家中还有爷爷奶奶，附近镇子上还有外公外婆，一家子老小，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到外地。

不过，以顾氏的财力和实力来说，帮孙家在深海站稳脚跟，不过是举手之劳，毫不费力。

顾野瞅他一眼，“你妈能答应？”

一想到自家老妈，罗一维垂下肩膀，但很快又燃起希望来，“那我以后考深海的大学，也就三年，我就来找你们了。”

顾野最终还是走了，几辆豪车相继远去。

孙斯越拍了拍顾野的肩，“你爸……你那个新爸爸，要投资我爸的店，问他想不想去深海做生意，我爸本来老早就在筹划，把生意做到省城去，有这机会，自然就答应了。一听说可以去大城市上学，将来好出人头地，我妈乐坏了。”

孙斯越聪明，自然晓得顾家投资孙家的店，其实就是为了哄顾野高兴，他们做大生意的，哪里看得上这点利润。

虽然说定了资助孙家到深海做生意，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边店面要处理掉，那边也得慢慢安排。

罗一维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开始向往起三年后的重聚，“好啊好啊，放心，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肯定好好照顾江蓠，保证不让别人欺负她。”

罗一维还不知道这件事，家里也没跟他说，这会儿听孙斯越说起，很是意外，“咋？你也要去深海？”

孙斯越点头，“多半是。”

即将告别时，罗一维对顾野道：“我大姨就嫁到深海的，我每年都去深海看她，以后我每年也都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