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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15 章 溯游

西城门光华璀璨,灵气大盛,恍如白昼。

裴荆念动心诀,喝道:“劈——”

走魑蜈蚣似有所感,仰天嘶吼一声,竟是数腿并缩,毫不躲避,径直朝那直劈而下的长剑撞去!

“掌事!”

裴荆呕出一大口血,挣扎着用剑撑起身,可还未等他站稳,走就魑蜈蚣飞扑而来。

他眼前蓦地一黑!

沈折雪将时渊扑伏在地,城墙持续坍塌,成千上万的砖石崩落,他背上被落石砸地生疼,喉咙里尽是血腥。

灵波如浪,即便不能击杀走魑蜈蚣,也勉强使它暂时丧失战力。

此刻裴荆眼前蒙着层白雾,身形摇晃,已是气空力竭。

余庭尚有余力自保,他向外退开几步,再仰头看时,那虚光长剑也已碎成了千万光点。

这气势磅礴的一招果真有用,走魑蜈蚣被劈断了一半的软腿,身体沉入地面,浑圆的腹部深深陷在地下,软腿在焦躁地扫动。

众人得以片刻的喘息。

“走魑,这东西……”沈折雪喘着气,咳掉喉咙里的沙子。

他方才在与这庞然大物对视时,看见那双眼睛瞳孔发白,根本没有视力。

走魑属性特质不变,灵气才是它辨别事物的依据。

可不能运用灵气,修真者就只相当于身体强壮的凡人,在凶猛的攻击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走魑蜈蚣被限制了行动,众人便能飞快地便躲进身旁的乱石堆中,收敛灵息隐去踪迹。

沈折雪带着时渊翻滚着躲进一块掉落的垛石后。

空气里浮着大颗粒的灰尘,淡淡的血腥味逐渐漫开。

他眼睫颤动,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时渊,“我错了……”

时渊一愣,只听沈折雪哑声道:“我只知道一味地照本宣科,这个阵……咳咳双生虚像、神器、炼魂,我就不该妄自托大……”

他和秦姑真是修士中唯二懂阵法的人,秦姑真碍于立场不便表态,沈折雪便说了这许多。

也正是因为他充当了队伍里阵修的位置,在决意时他不提出反对意见,修士们便当他赞许了决策。

冷文疏的提示无疑给了沈折雪一个完美的自洽机会,从而令他忽视了在所有阵修相关书籍中,都明文规定的一条。

“如非万不得已,绝不要轻易以力破阵。”

走魑蜈蚣在奋力地扭动身躯,长毛的软腿胡乱拍打着地面,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音。

有太清宗的弟子意外被腿风扫中,闷哼一声后便没了动静。

邪流分支一股一股地向他们这里汇聚。

但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这蜈蚣身体巨大,活动范围又靠近邪流,像是一堵高大的墙,挡住了邪雾的扩散。

然而有这个怪物的存在,他们也许根本不能撑到下一个黎明。

昏暗的环境里,时渊摩挲着沈折雪的袖子,顺着袖边慢慢牵起他的手,低声道:“可是师尊,如果不能破除这个幻阵,我们最后都不能活,而这怪物与黑夜相连,我们完全不懂阵法,秦姑真之外也只有你能再去想办法。”

乱石后的空间十分有限,时渊贴在沈折雪身侧,他呼吸不顺,却极力压抑着喘息。

“师尊,总要有人来想办法啊,别回头看,现在再想一想……”

他用力按了按沈折雪的手,“徒儿只有你了。”

烟尘中沈折雪看见那怪物终于爬了出来,头顶一双灰白的眼睛空洞地张望。

他喉中哽咽,死死盯着这庞然大物,“这怪物里面有一个人。”

异体身上出现人族的器官,只能说明此人已背弃了所有,选择作为另一个生灵存在。

沈折雪脑中极速思索着他们已知的信息。

究竟还有哪里被遗漏?

冷文疏的危急关头留下的只言片语,会不会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含义。

……碎片、以力破之。

“师尊?”时渊唤他。

沈折雪忽然问道:“你说这个怪物肚子里,会不会有镜子的碎片?”

“什么?”时渊没有听清,沈折雪逐渐理清思路,“这是一个双生镜阵,白天的百姓吞下了碎片,也许不只是在暗示镜阵,而是在隐射‘肚子里的碎片’。”

“碎片,百姓不是颠倒黑白的条件,碎片才是。”

时渊额头渗出冷汗,列星的灵气在逐步消散,他费尽力气才开口,“师尊的意思是要利用这个走魑的碎片,再让我们回到白天?”

走魑浑身漆黑,粘稠怪诞,他们的碎片极易隐藏,但如此大量汇聚成怪物,恰恰组合了碎片。

“镜子在他体内。”

沈折雪咬牙道:“如果他真的是山鬼,便不可能放任自己变成这幅样子,那双眼睛是他留给人族的自己的一条后路,神器聚灵,碎片在……眼睛里。”

时渊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海螺状的灵气,手掌在锋利的岩石上狠狠擦过,鲜血当即涌出。

海螺闪烁着光芒,时强时弱,灵气依然在被削弱。

时渊手脚冰凉,脱力般向后一靠。

沈折雪将他扶住,触手时,他这徒弟的体温已不似活人。

时渊将传音海螺递给沈折雪,安抚似得笑道:“师尊,将你的猜想说与他们听吧。”

太清含山的几位正各自绞尽脑汁想要寻得生机,忽听一道传音,“诸位……”

他一席话说完统共不过几句,可实在将修士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余庭自然信不过沈折雪,而是看向被护在自己手臂下的秦姑真,“这行吗?”

秦姑真思虑片刻,竟笃定道:“极其险,但可行。”

她眼睫微颤,“找到镜子,我能用出‘溯游’助其即刻发动。”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余庭再了解不过她,不经厉声质问。

帝子降兮擅于卜算,以窥探未来为目标,于时光秘法一道上颇有研究。

这“溯源”便是其中之一,不仅能追溯术法根源,亦能以力搏回。

相比于沈折雪,帝子降兮的秦姑真对阵法的见解其实更为独到。

但她从察觉这是个镜阵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于是心神分散之下,也就没能看破其中关键。

她不敢多言,因为这个镜阵带给她的感觉越来越熟悉。

帝子降兮的水周堂下,她的师尊湘君曾对她说:“姑真,多面镜照,阴阳颠倒,如此为师的灵镜可比镜君的那些镜子要精妙?即便他有神鉴,也难突破为师的镜阵啊。”

便是这几刻恍神,让她的心绪飘忽不定。

此时听了沈折雪的推论,秦姑真情绪翻涌。

她自诩聪慧,却总是被感情之事牵绊,当年师尊道出她最终将因情所累,最后误人误己。

她本不相信,如今却不得不有些信服。

眼下她已神志回笼,便道:“溯游只能凝聚一掌,需借你们灵气一用。何况这怪物究竟究竟把镜子藏在哪只眼睛里了?”

“咳咳咳。”裴荆的声音从传音螺那头传来,“顾不得了,只能赌一把。”

裴荆和周二躲在同一块乱石后,周二问道:“这可真是要命啊,这大黑虫能乖乖听我们的,让秦道友戳它的眼睛?”

他扯住缘木剑上的紫穗子,将其缠在指上。

裴荆咽下喉间鲜血,断断续续道:“炽幽锁邪阵,或可一用。”

含山余庭见秦姑真表态,立即回喊:“如此,我们含山弟子会全力配合。”

沈折雪攥着时渊的手,顺势握住他的腕子,要为他补充灵气。

殊不料时渊竟是挣开了沈折雪。

在他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用于制作傀儡的扶桑神木的纹路。

灵气快要不能维持这幅虚幻外壳。

时渊靠在石堆上,半闭着眼对沈折雪道:“师尊,小心。”

同时他从红镯中递去一物,慢慢闭上眼。

沈折雪将灵气凝在时渊心口,抹掉嘴边的血,走出了庇护的巨石。

含山太清还有战力的弟子向秦姑真的方位靠拢。

沈折雪则贴着邪雾边缘慢慢矮身前进。

他那些灵力帮不上大忙,但却能用来对付邪流。

他想过要将这怪物引到邪流雾,可从前夜里那些走魑并不惧怕邪雾,眼前这大蜈蚣虽由人而化,却也具备了那些走魑的特性。

如今他们尚且不知这黑虫到底留有几分神志,一旦它发觉修士们对邪雾的畏惧,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裴荆强行将灵力送入平分破。

剑修的佩剑与修士共为一体,哪怕生出剑灵也绝不会单方面索取剑主灵气。

然而现在平分破就是个无底洞,只能依仗裴荆的供给。

太清宗炽幽锁邪阵需一人主乾位,乾位心法乃宗门长老秘传,其他弟子若是强行主位,必会灵气逆行爆体而亡。

裴荆这是要拼命。

周二将缘木剑递到他手边,“你且拿着我的这把缘木,这木头或许能帮你一帮。”

裴荆不解,对方就强行将木剑塞到了他的手里。

刹时,裴荆感到一缕清凌凌的灵息顺着握剑的手流淌至全身,内脏筋脉间的疼痛消失一空。

裴荆诧异地看向他,周二道:“我灵气凝滞,经脉受损,靠这个宝贝镇着痛,现在借给你用用,到时候记得还。”

又指指裴荆袖中,说:“不过你也借水清浅给我一用。”

剑光亮起,话音刚落,乱石后狂风大起。

那是走魑蜈蚣发狂的前兆。

周二不再多言,手握水清浅飞身离去。

他在乱石中如穿梭,他手上挽着一条紫色剑穗,来到已然昏迷的时渊身边。

裴荆与几位师弟师妹会和,太清弟子默契无间,念诵起炽幽锁邪阵的心诀。

灵气自八方涌起,那走魑蜈蚣终于感知到灵气,软腿宛若长鞭,向四面抽去——

含山几名弟子从侧面杀出,将正施术的太清八位道友挪出了原地。

锁邪道法固然强大,但有一个致命弱点。

在念诀途程,这些阵眼必须凝聚灵力,凝息静气。

这就意味着他们连最基本的防御都做不到。

好在含山弟子自知打不过这怪物,但带着人闪开几次攻击还是能勉强做到。

大阵将起,太清宗八人就是活的靶子,被含山几人带着东闪西避。

短短数息间,已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其中乐修双手捏诀,被含山的厨修抗在肩上,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凝气化阵,别提有多痛苦。

冷文烟正要一人占去乾位,却见裴荆一手木剑一手平分破,将她推至坤位。

裴荆运气通阵,阵法立成,只见自乾位脚底平地升起了大团火焰,那幽火似如一条长锁,将八位太清弟子相连。

裴荆见时机成熟,道:“炽幽缩邪阵,起——!”

铺天盖地的冷火自八位修士围出的圆内燃起。

走魑蜈蚣行动再度受制,处于暴怒的边缘,它只感应到四面八方都有灵气涌动,索性不再试图分辨,而是扭身朝一个方向冲去!

锁邪阵顾名思义,连邪流都能暂时锁住,乃是当世最顶级的封锁阵法。

原本锁住这怪物本不在话下,可偏偏在场几人多有负伤,连最强的裴荆更是受伤破重,这锁邪阵实力也自然远不如前。

偏偏那怪物的就是朝着裴荆的方向撞来,带他跑的孙凉破音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裴荆一口心头血喷在平分破上,神剑如有所感,张开一面屏障,竟是硬生生挡住了那怪物的腿风!

冷文烟见主阵的裴荆已是强弩之末,大声道:“——快啊!秦姑真!”

秦姑真飞身入阵,一手捏诀,落在走魑蜈蚣顶部背部。

但这蜈蚣显然发狂发癫,秦姑真捏着道友们分来的灵力,被走魑蜈蚣剧烈摇晃的身体晃出了四五米远。

假若跌落下去,她会立即让这蜈蚣的腿绞成碎片。

秦姑真下意识回首去看,只见方才答应为她助阵的余庭仍站在火圈外,腾升的火焰令她看不清余庭的神情。

昔日情深皆是幻梦,到此时,她仿佛才是真的醒了。

秦姑真一咬牙,一招帝子降兮的禁术自掌中催起。

走魑蜈蚣尖利的怪叫回荡廊风城。

它受禁术影响,居然在瞬息间想要蜷缩成一团,秦姑真见缝插针,终于跃至那白珠双目所在。

两只灰白的眼睛在走魑蜈蚣的头顶上,茫然地映着血色天幕。

秦姑真吟:“泝行而上,是谓——”

却听突如其来一声锐响,守护乾位的孙凉抛开裴荆,突然发难!

袖中一根长钉破空而出,直取秦姑真要害!

变数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噗——

又是一道啸响,一枚灌注灵气的晶石急射而出,与长钉在半空中相碰!

叮——!

沈折雪噗通跪倒,手中是时渊红镯中的短弩。

而方才他看见,就在那长钉射来时这走魑蜈蚣的右面的软腿齐齐立起,是要覆住右边那颗白瞳。

他放声道:“右眼!”

即便已退化如低智动物,危急时刻也依然无意识会保护要害。

截然不同的灵气自秦姑真掌中荡起。

“泝行而上,是谓溯游——”

余庭见势已成,闯入阵中一巴掌扇飞孙凉,回身将自家灵气尽数传给秦姑真。

含山的其他弟子同样给秦姑真送去灵力,溯游禁术在充足灵气的支持下发挥到极致。

密密麻麻的皲裂声自天穹传来。

沈折雪亦是耗尽体力,终于在霎然大亮的天空下,脱力坐在了地上。

昼夜再次翻覆。

邪流与那走魑蜈蚣皆是淡去身影,从那虚化的走魑蜈蚣的体内,掉出了一道人影。

周二得了时渊的紫穗穿音,待命已久。

他挥起手中的水清浅,将时渊的胳膊一剑砍断!

列星傀儡由神木扶桑所制,天下至灵之物,本为收魂,也最擅克魂。

借助神木内蕴藏的灵力,周二用力将木枝状的扶桑掷出——

当——

人影被牢牢钉在了城楼上!

“唔呃……”

因这骨肉斩断之感,时渊竟恢复了几分神志。

他还没有感受到被斩去半条胳膊的疼痛,却见冬阳千束,洒落人间。

恍惚中,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似真非真,像是自梦中传来的回响。

讲话的青年似乎心情正好,尾音扬起,说着:“我本不叫这个,相是我师父的姓,辜春则是我的剑。”

“至于我们本名,世上几乎没人知晓了,可如今既然认下你当徒弟,我便将本名告之与你,小微生可千万要帮师尊我保密。”

接着一声轻笑。

寒霜解冻,春意初萌。

“咳咳,听好了,为师姓沈,双字折雪。”

“折落满枝雪,何不复春归。沈折雪,这便是我的名字。”

体内灵力在筋脉间疯狂流转,平分破在逼命时刻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裴荆横剑于身前,如一颗金色的拖尾流星,架着走魑蜈蚣的攻势,再度撞向城墙。

站在废墟里的余庭心知这是裴荆的最强一剑,将随身符篆全部甩出。

符篆如生灵智,围绕光剑旋转一周,便纷纷融入那恢弘剑锋中。

“是平分破!”太清弟子惊呼。

“裴师兄!”

本就摇摇欲坠的城石整个崩开,西城门霎时豁出一个大洞。

冷文烟见状,当机立断:“散开!”

“师尊小心!”

平分破不愧为当世神剑,裴荆是它所认可的主人,这一人一剑凭仅存的灵力,强行合出了太清剑诀中的至强一招——

一柄高有百尺的虚光长剑悬浮半空。

气势恢宏,灵威无匹。

狂风呼啸而过,沈折雪猛地抬头,与那走魑蜈蚣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怪物生了一双人眼。

一瞬间天地为之变色,磅礴的烟浪将众人冲出十米开外。

视野被铺天盖地的烟尘遮蔽。

时渊反手丢出一把灵珠,催动灵力依次点炸,爆裂声震耳欲聋,大地震了三震。

就在此时,一道剑气从墙下冲天而起!

前有巨型怪物虎视眈眈,后有邪流黑雾悄然而至,沈折雪在满天落石里将时渊改背为抱,几个腾起闪避过从天而降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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