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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40 章 心魔

沈折雪看向愈发昏暗的天色,有些无奈地生出一念。

如果告诉时渊,他在十四岁才第一次体会到害怕这种情绪,小徒弟会不会觉得他这师尊才是个怪胎。

没有恐惧便不生敬畏。沈折雪躺了一会儿,天边的下弦月躲到了云后,积雨云笼向群峰,一场山雨欲来。

他眯起眼,所见一望无穷的夜幕兜头罩下,那一弯钩月如昏昏的冥火,凉得不似凡间物。

心魔法阵唤醒的是人心中最顽固的执念,或是恐惧,亦或爱恨。

越高明的心魔阵越能会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就像现在这样。

多年以后的沈折雪和当年的他再度重合。

但人总是要长进。

沈折雪又想起给时渊上课时,讲到某位冥修大器晚成的例子。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鸡汤,人各有各的机缘,一个人一辈子总不能老是看着别人。

“该看看的是旧日的你。”沈折雪在那冥修提出的一个道法旁写下批注,他看向时渊,道:“当然,我也不要求甚么和旧日的你和解,这种事情要求不来也勉强不来,你要原谅谁、要爱谁恨谁,那都是你。”

他笑了笑:“小时渊,执念如烛,飞蛾扑火,我们都习以为常,但蛾子除了会扑火,别忘了,它还是一只会飞的生灵。”

沈折雪其实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有点怪。

他从前对七情六欲感知力低弱,后来竟也教人为人处世,去做那传道受业的事情。

可见世事是极其地无常。

瓢泼大雨浇了下来,无情地打落了枝叶,拍碎了砂石,流出混沌的泥水。

坐在繁密的雨水里,咸涩冲进嘴里,体温在飞速地流失,视野糊花了一片。

他听见了隆隆的山石崩塌声,却已不再心惊。

其实他那时也并不是怕打雷。

心魔幻阵中沈折雪麻木不仁,却在电光割开天穹的刹那,明白当年究竟他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死在这荒郊野岭,亦不是浑身的伤痛。

沈折雪在等这场雨结束后幻阵的破灭,他在雨中自言自语,“喂喂喂,别下啦,孩子要给浇傻了。”

说罢他自己亦觉得好笑,抓了一把湿成缕贴在额头上的发,心道人好像总是要淋几场透心凉的大雨,才能颇有经验地说此生平。

两个小时后,雨停了,但幻阵没有消散。

沈折雪浑身湿透,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魅。

他难得抱怨道:“鬼要有鬼德,你这心魔阵有点水,而且水真多。”

心情变得有些糟糕,沈折雪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那团漆黑的小猫。

真的简陋的幻境啊。

他走近栈道的边缘,伸手扶住冷铁的栏杆。

崖底深幽不见底,他低声问:“你觉得我怕的是这些?”

冥修的修为比不上沈峰主,设置了迷障的环境,却没有真正窥探出沈折雪的心。

于是想当然地根据读到的环境,设下了阵眼所在。

沈折雪心中透亮,他跨过围栏,笑道:“等不来了,只能自己出去了。”

孤山深谷,纵身一跃。

袖中符篆如纷飞的黄蝶,伴随他的下落,四散在了空中。

他急速下坠,却总是落不到底。

黄符变成了天上的星子,成北斗位,光华照亮了整片天穹。

心魔阵的阵眼大可以照本宣科,因为它永远不会改变。

这个恐惧是什么,打碎它,便能出阵。

沈折雪以为对方至少看透了他的这个惧怕,但可惜对方修为不行。

下落时的风将他衣服里的水甩上了半空,十几岁少年的身体在抽长。

沈折雪隐约觉得周围有些异样,本该转暗的幻境又慢慢变得明亮,仿佛他又将掉进一个新的心魔阵中。

可那些风景却是模模糊糊的,让人看不分明。

一道青光闪过,那些画面像是被一剑劈成了两半。

沈折雪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念动符文,放任意识沉入幻阵的边缘。

只是在他撞到那薄膜般都阵法边界时,忽然想起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经常淋雨,可他好像也不是每一次都是这样从头淋到尾。

有时候滂沱大雨和日出朝霞,也许只差一把伞的距离。

以及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你的人。

沈折雪睁开眼,回到了那招魂的玉室。

红泥门和鬼气都已经消失不见,他身侧滚了个漆黑的鬼团,正是被反噬的阵主。

沈折雪用封印诀将那鬼团束缚住,再看躺了遍地的学生,里面只清醒了一个时渊。

心魔阵想要出人命其实病不容易,沈折雪从入阵到出阵总共也就用了一个时辰不到。

他本意是想等自己出来再把他们挨个敲醒,结果徒弟倒是争气,自己先出来了。

沈折雪有沈峰主修为,再加上穿书者的身份可以有恃无恐,但是时渊不一样。

记得连一向严肃的戒律长老都说,大比中时渊在心魔阵中哭了很久,很是让人动容。

可他最后却近乎完美地破了那个心魔镜阵,拿了这一考的魁首。

心魔涉及个人私密,留影石不会记录,故而沈折雪并不知道在那场考试里时渊经历了什么。

一如现在他看着手臂鲜血横流的徒弟,也无法得知他看见了甚么过往恐惧的事。

时渊的手臂本就受了伤,此刻更是惨不忍睹。

他居然自己把那些伤口再度撕裂了。

这足以说明时渊没有在心魔阵中保留入阵记忆,他完完全全投射在了过往中,然后借了一个旁门左道,发现自己身处迷障,再破阵而出。

沈折雪曾在某本阵修的破阵理论书中看到过这种方法,原理就是在幻境里以灵气冲体,强行控制真实的肉身,借由疼痛来削弱阵中的影响,直接找到作为灵气来源的阵眼。

要证明自己身处虚幻,再孤注一掷击碎这个虚幻,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

时渊骨子里有一种疯狂。

沈折雪在浑身打颤的时渊身侧蹲下,一手虚按他的伤口,用灵力给他疗伤。

另一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拍了拍徒弟的背,轻声道:“没事了,你已经出来了,我们小时渊好厉害,你赢了心魔,比我都强。”

时渊目光涣散,身体细密地颤抖,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双手死死握成拳。

沈折雪见状,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念了一个静心诀。 m..coma

“……师尊。”时渊终于能慢慢认出人。

他哆哆嗦嗦地松开右手,那五指沾满了血,掌心却还有干净的一小块,正正好好躺了一枚小小的冰霜花。

血流的太多,到底在冰霜花上染了淡淡的红色。

沈折雪见了这一幕,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我再给你变。”沈折雪道:“想要多少都可以,回去后我给你在厌听深雨上种满。”

时渊迟缓地眨了眨眼,似乎是费了一些功夫才理解了沈折雪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回道:“好。”

时渊借着他的力气站起,“师尊,我们去看看他们。”

除了已经破阵而出的时渊,另外四个太清宗弟子还都未能醒来,沈折雪得一个个把他们拉出来。

乔檀年纪小,也并未经历太多血雨腥风的事,她所恐惧的乃是幼年时狠狠咬了她一口的花斑蛇,心魔阵中她掉到了一个蛇窝里,吓得实在够呛,举了剑一通乱砍,把自己砍得气空力竭,险些厥过去。

她醒来后还在大喊:“老娘不怕你们!老娘要把你们抓了做串串、泡药酒!!”

沈折雪安抚了她,听了她的描述,确定这个冥修的心魔阵是根据入阵者的修为来变化。

沈峰主这里只能重复个过去的环境还漏洞百出,而到乔檀这里,则能依靠恐惧衍生情景。

洞悉心魔,变幻莫测,这才像是心魔阵该有的威力。

再之后是水清浅,它作为剑灵又不谙世事,本身就杂念极少,只是不知如何破阵,沈折雪一拍便拍醒了。

也幸亏是水清浅在控制裴荆的身体,不然也不知裴荆会如何受这心魔磋磨。

到了谢逐春,他一把剑灵成人了,却也生出不少心魔,沈折雪叫醒他后,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哭了一场,沉默着原地自闭去了。

叫不醒的竟是那袁洗砚。

袁洗砚在宗门大比的心魔阵里就得分不高,但沈折雪想着他到底能通过测试,总不至于太难弄,谁知这人却是醒不过来。

他眉头紧锁着,神色隐忍,把双唇咬出了血色。

沈折雪收了手,看了眼滚在地上的黑球,冷声道:“是你搞的鬼?”

那鬼生前必然修冥道,心魔阵用的很不怎么样,但却身法诡谲,它一个弹跳,竟挣脱了沈折雪的束缚,落到袁洗砚身上。

沈折雪见状便要念诀去擒,却见那鬼竟是慢慢融化进了袁洗砚的身体。

刹那间袁洗砚周身乌光闪烁,沈折雪一张符篆过去,那乌光膨大数倍,将众人拢了进去。

心魔幻阵再度袭来。

沈折雪抬臂抵挡住扑面的狂风,等到风停光起,耳边率先传来了徒弟的声音:“师尊?”

居然是共享的阵法?

沈折雪睁开眼,定睛向身侧看去。

可身边哪里还有他那高高瘦瘦的徒弟的身影,只有一巴掌大的漆黑小兽正窝着前爪,低下毛绒绒的身子望他。

在那红色的双瞳中,沈折雪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搞啥呀?

饶是他也忍不住爆粗。

“师尊,你怎么变成了……”时渊欲言又止。

忽感头顶刮起嗖嗖的小凉风,一只背羽乌黑的燕子拍着翅膀正在空中盘旋。

燕子红喙一张,口吐人言:“你是时渊?你也变成这样了?”

谢逐春走位风骚地落下来,还没习惯鸟类的站立方式,未能成功立稳,在沈折雪身上绊了一跤。

他扑了扑翅膀,小小的豆眼看着绊倒自己的那物,纠结道:“这根人参是怎么回事,唔,灵气还挺足,长得也挺别致,吃下去肯定大补!”

沈折雪:……

发出大补人参的声音:“是我。”

谢逐春惊了,圆润的身子一歪,从桌上“噗通”掉了下去。

“哎呀!”桌下是乔檀的一声惊呼,一只尾巴蓬松的松鼠推开砸着她的燕子,灵活地跳上了桌。

她显然听到了几人对话,捧前爪对着沈折雪赞道:“沈长老,没事!你看你都要长成人形了,是人参里最俊的一根!”

沈折雪:……哦,谢谢夸奖。

掌梦官以心魔造梦,倒是别有寓意。

沈折雪低头看向膝盖处破了两个窟窿的裤子,再捏了捏酸痛的手臂,蹲下身寻了个干燥的台阶,屈膝坐了下去。

不过倒也不是全是坏运气。

他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自家的猫主子,也是在这山中几乎改变了全部的性情。

那是他只有十几岁,刚结束了升学考,从考场出来就接到电话,院里的孩子们出来游玩小秋山,意外走失了三个人。

沈折雪站在山壁的栈道上,夜风拨着发丝,吹干了手心的伤口。

这个心魔阵显然并不怎么高明。

虽然代入的视角还原地极其真切,但入阵者的记忆却没有被封住。

但对于来外界的穿书者,他的恐惧就显得平和了许多。

他们几个大的就和老师院长一起上山去寻。

好在后来孩子们被找到,还在半道上的沈折雪刚送了口气,腿一软就在山道上摔了一大跤。

手机摔下了山崖,他自己撞到后脑勺昏了一阵,再醒来时头晕恶心,吐光了胃里的东西,便如何也走不动路,瘫软在了栈道上。

幻阵搭建内心最刻骨铭心的场景,沈折雪猜测这是这个心魔阵是以恐惧为靶,使入阵者方寸大乱,逐渐迷失自我,最后被心魔吞噬。

在邪流肆虐的修真界,恐惧是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利器。

那时的他状况不好,没顶的窒息感伴随晕眩,令心脏失控般的疯狂跳动。

他紧紧贴着山壁,抱膝埋头于双臂间,呼吸激荡炽热,血腥味变得浓重。

沈折雪抱着膝盖,掌心火辣辣地烫,脑后钝痛不止。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讪笑一声。心想掌梦官大抵没有想到,他们这些修士的心魔里还有个浑水摸鱼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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