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114 章 太微

沈折雪在病床上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老院长摸着他的头说忘掉也好,以前的折雪是漂亮的瓷偶,如今大雨碎过一遍,就露出内里活生生的小娃娃来啦。

他在不着痕迹地改变,会哭会笑,会偷偷把黑猫藏在床下。

“你说是它带你下的山?”

他的半片魂魄去到另一方境界,那时洗魂池尚未成形,他浑浑噩噩游荡在世间,从七情六欲的罅隙里观人间万千。

十岁以前从未有人想要收养他,因他太过怪异,木讷淡漠,冰冰冷冷。

但院里的孩子不怕他,同样是无家可归,谁比谁怪异,他们觉得他很酷,从不难过,磕着碰着了不吭声,也不怕疼。

他想起冷雨中这猫跳到他怀里的一刻,道:“像是灯火一样。”

后来沈折雪在学校教书,随身带猫沈老师的名号和他的教学水平皆传了开。

那黑猫经常去扒拉他办公室的窗子,沈折雪有课时就蹲在过道花盆边晒太阳。

有次晚自习时则更大胆地跳到讲台上,爪子敲着保温杯里的感冒颗粒,提醒嗓子疼鼻子塞的沈折雪喝药。

沈折雪的学生全认识它,知道这是只求知若渴的猫大爷,会高高挺着身在教室后排听课,其严肃认真的样子还上过热搜。

黑猫也从来没有挠过人,但只给听话的学生摸,和沈折雪顶嘴的瓜娃子只能收到一道无情的背影,和一条会啪啪打手的尾巴。

直到学校有学生撸狗子被咬,猫也不再被允许进到校园。

那精通数理化的猫大爷便只能等在家里,在沈折雪推开门时,端端正正地朝他喵一声。

可有时沈折雪加班到夜里,于一堆糟心的试卷中抬起头,望见窗外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便是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要找一个人。

慢慢这种感觉也常出现在放课前,最后一堂课的学生总是坐不住,一分钟倒计时里会有无数的窸窣响动,他无奈地等着放课铃的响起,看着他们呼啦啦收拾东西背起书包跑出去,耳边是一声声“沈老师再见”,就会有一种奇异的错觉。

再见,分别时的祝福,期盼再次的相见。

他在已变得空荡荡的教室门口忽然回过头,好像要等一个独一无二地学生走出来,对他说:“沈老师,好久不见。”

沈折雪收了灵笔,侧身趴到窗上,提灯而来的时渊感知到他的心念,倏然化为魔族幼崽,咬着灯杆轻盈地跳到了窗前,红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尾巴刚好绕上沈折雪的手腕,轻轻一紧,便又化成了人身。

他半坐在窗沿上,倾身去抱住他的师尊,道:“沈老师,好久不见。”

走出去不远的严远寒回过头,望见如此一幕,合上眼复又睁开。

清风吹过他的袍裾,却不带半分的寒意。

他望了许久,转身走出了含山灵屏。

白梅灯被悬在了窗下,将沈折雪桌案上密密麻麻的阵圈图照成缤纷的花盏。

“几时动身?”

时渊低声答道:“巳时。”

“嗯。”沈折雪点了点头,他出发南界也是这个时辰。

如今四方界的天难有大亮的时候,日月凌空却不能照亮太微的土地,稍好些时才会有灰白的光洒落下来。

就在昨日,沈折雪才彻底掌握了太微天道事先移转过来的灵力。

南指月表面上被天道之力完全修复,但沈折雪知道这也不过一时的威能。

这幅躯壳如今就像是一面被冰凝住的镜子,依然是光滑可以照人,然而内里却已濒临崩灭。

太微天道从来不会宽容于任何的生灵,即便沈折雪是他认可的继任者,也不会给他反驳其决定的余地。

正如天道仅提前了三日提醒他决战将来,冥冥之中的天时轨迹将四方界推入了绝壁断崖。

天道他老人家消散地潇洒,祂是否也卜算到了自己的命运?沈折雪不知,但在这凝视这太微无尽岁月里的天道消解时,也不过是下了一场细雨,在血雨来临的前,下了一下场润物无声的灵泽。

从此,太微便处于天道不存的状态。

那个至高的位置始终空悬,邪流自诩天道,其实尚达不到那般程度,沈折雪亦不能完全接管太微。

他们是法则消散时的博弈者,帝子降兮与含山遥遥相对,南界水深火热,而太清宗则成了四方界的灵屏。

这也是沈折雪与严远寒谈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最后真到了十死无生的地步,邪流冲破了大阵,地脉全数崩塌,太清宗将以沈折雪的原身招引属于太微的浊气,捏出一个凶相的天道来,和邪流同归于尽。

其冲击会炸死所有的生灵,强行破开虚空之门。

从沈折雪隐约能感应天道之力时,他便或多或少有了破碎虚空的能力。

在太微之外,尚有一境名唤太徽,同样被太仪倾斜的邪息所害。

但他们那里似乎比四方界要乐观,并不是邪流直接倾倒的对象,而邪流万万年生一灵核,一枚被时聆灯抢走,另五枚坠入太徽,将其地脉直接打穿。

但由于界面构成不同,那五个洞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界面稳定,也没有邪流源源不断的腐蚀,就是地上五个大洞在不断泄出灵气,最后灵气漏光,阴气上涌,所有人全部当鬼,全境界放眼过去满天满地的阿飘,连轮回都省了力气。

沈折雪与太徽的天道进行了一场跨虚空交谈,对方天道表示我们这里修士也不容易,如果太微天道愿意来给我们补地气的话,太微界那些被炸死的生灵便能在太徽重新轮回。

那太徽天道算的倒是清楚,寻常魂魄入虚空门几乎是十不存一,于灵气更为充裕的太徽而言,并不是太大的负担。

而天道的消散并不等于彻底的消亡,在无尽时光后仍会重新汇聚,只是并不再是从前的名字,也并不再守护从前的地方,于此类大境界的意志来说,这不叫死亡,只是一场漫长的沉睡。

太徽便是仗着沈折雪这新天道太过顾及于太微的生灵,才愿意以此商谈。

这是最惨烈的结果,却也是沈折雪最后办法。

他没有能力去搭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境界出来,也就只能竭力救下一些生灵。

时渊知晓这个行至末路的办法,他全都知道,师尊并不瞒他。

彼时沈折雪还和他掐着手指头数,自己简直是终究工具人,当过阵眼封印,当过邪流净化仪,当了最牛哄的天道,没准还要当他界的补洞膏药。

可时渊又怎会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

虚空之门时渊就算过去了,太徽天道也绝不会允许他这邪流灵核的化体在他们那边生存。

而沈折雪一旦去补他们的地气,那边便是无穷无尽的岁月枷锁,最终也会涣散掉神志,沦为一副行尸走肉的天道罢了。

时渊收紧双臂,将沈折雪紧紧按在怀中。

他少有对沈折雪用这么大力气的时候,沈折雪拍拍他的背,说:“好啦,明儿就要分开了,原本想着如果你不来,我便去找你,眼下你过来了,就只是打算这样抱一晚上么?”

他扬袖息了书房内的灵火,骤然暗下的室内笼罩一片淡淡的绯色中,那是窗外异变的天幕沉下的倒影。

沈折雪攥住了时渊的袖子,在轻薄的烟雾般的红下拨开层层袍边,摩挲至手腕处。

指节敲在储物镯上,与串了冰花的绳子密密匝匝地缠绕。

当年相辜春来牵微生,便是经常来捉腕子,这是一个略带强势且不容置喙的举动,从他教与他第一招剑诀,抬起微生握剑的手的刹那,到如今这习惯也未曾改变。

相辜春也有他不为人知的固执,否则他也不会提出那个让微生留在含山的要求,即便最后那个许诺已如川河流去,他却始终持着一个顽固的念头。

这念头压在天命沉重的桎梏的低端,是一只轻盈的蜉蝣,扑棱着翅膀散着微光,照亮大阵下日复一日的沉寂与昏沉。

翩翩在他心头划过,留下一丝足以回味多年的甘甜。

——微生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从纤弱地仿佛一合掌便能圈住的少年细骨,到渐而长成了如今模样,往事迭起,如雪如絮,纷纷落了满身。

时渊似乎是轻唤了他一声,听来尤为沙哑低沉。

他好像又回到了下阵前的夜里,那编织而起的幻梦之中,他倾身拢下一片阴影,将他师尊密不透风地藏在里面,再无刀剑摧折,亦无身不由己。

就像是话本子里那些占有偏执发作的徒弟一样,不顾一切,把安然睡着的仙君揉在怀中。

可最后也不过是留下一个吻罢了,仓促地不成体统。

他顺势托起沈折雪搭在他腕上的手,炙热的气息穿行于指缝。

沈折雪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却在下一刻视野内一阵天旋地转,被时渊抱住,向卧房走去。

鼓动的心跳声贴在耳畔,风灵吹着廊下悬挂的玉铎,拨开层层叠叠的幔帐,在生死关隘的绝境前,将梦拉入了现实。

次日巳时,沈折雪与时渊收拾过后,走出了三盏酒顶上的庭院。

留在含山的谢逐春等人已经等在外头。

那剑灵坦荡,最先大步走到沈折雪跟前,眼风撇过沈折雪领口那处,扶额叹了口气。

随后他却又状如轻松道:“这次我就不要你带我啦,想想现在我也是个人了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要添乱,南界文烟那边就拜托你了……”

他哽了一下,转而再去拍时渊的肩膀,是十分沉重的力道,又道:“你也是,虽说我现在也很想揍你,但现在就先欠着,拱走了辜春剑剑主的账以后我一定要找你算,你小子万千给我囫囵着回来。”

谢逐春向来能说会道,此刻却再讲不出其他半句,袁洗砚十分明目张胆地给他递了张帕子,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却到底还是扯过帕子抹了把脸。

周凌上前来,郑重道:“紫衣醒的是昨日,托我一定传达一句话过来,邪流的渗透后帝子降兮的诸位灵君受天道钳制,已失了卜卦之能,所求最后一卦被篡改了传出来,就是那句‘青萍风起,长冬入夜’,其实原卦并不是这样,而是‘青萍风起,长明破夜’,是逢凶化吉的意思。”

紫蝴蝶绕着他们蹁跹了几圈,洒下点点灵光。

沈折雪道:“好,我记住了,青萍风起,长明破夜,是好卦。”

如今他已承天道之能,大抵也能猜到这一卦究竟有几分是薄紫衣在给他们鼓劲意思,也就只有周明归依然一根筋地相信。

但转念一想,卜卦便是如此,没有所谓天道冰凉的垂目,万千生灵于这一道卦文中,信命而不认命。

待到闻殊音及留守含山的几位长老与他们一一别过,众人便各自退开,将这一刻留与师徒二人。

含山的桃花已然落尽了,那片山眼冰湖早已不再,但依然吹雪不止。

谢逐春忍不住回首,哑声对袁洗砚道:“真是……还不如上回,当时好歹还是同路。”

千年大阵下,尚还在彼此身侧,如今却是各自奔向他处,要于此地作别了。

“一样。”袁洗砚道,“一样的。”

这笨嘴拙舌的冥修认真道:“心是一道的,便是同路。”

沈折雪与时渊并肩走了一段路,谁也没有再说话。

穿过灵屏的出口,苍白的曦光在远方山脉的尽头挣扎着想要浮起,在翻涌的黑云的边缘,磨出一条鎏金光带。

太微千年沧海桑田,仍保留下来的习俗不多,唯有分别时手握法器对礼以寄顺遂这一条,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更改。

两把渟渊剑合于掌中,师徒二人相对而立,随之,长揖而下。

衣带当风,红衣如焰。

而后两人决然转身,分道南北,奔赴于他们的太微之路。

后来相饮离常来看他,仙风道骨的青年教师却偏爱一口路边摊的烤猪蹄。

他会拉着沈折雪一道溜出去开小灶,将撒了花生碎的热腾的猪蹄塞到偶人般的少年手中。

相掌门从未见过微生,但有人与他讲述。

相饮离喉中哽咽,无声道:好,好,我把阿雪交给你。

直到有人惊呼一声,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少年瘦削的身影,沈折雪缓缓从林中走出,身上剐蹭颇多,面颊烧的通红。

沈折雪在那白梅灯中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过去。

灯红酒绿绚烂的霓虹里,他对他说:“别往暗的地方走,看着灯,看着光。”

沈折雪不解其意,只觉车水马龙,火树银花,繁华的城市里从不缺少光照。

洗魂阵发动,依靠一缕剑魂寄托于此间的相掌门承受不住灵气动荡,他浑身颤抖,在伴侣伞下仿佛快要散开。

淅淅沥沥雨的打在沈折雪身上,他起着高热,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只猫,即便是躺到了救护车上也不肯松手。

相饮离怔怔看着那皮包骨头的黑猫,同样湿透的皮毛下的躯干仅有微弱的起伏。

碧绿色的眼睛有灵流滑过,冲着他唤了一声。

寻走失孩子的那次,他夜遇暴雨,在雨小后独自下了山。

山下是急的不行的老院长,相饮离也匆匆赶来,他脸色发白,就要往山里冲,手脚却被透明的灵锁捆住。

老院长把他抓包后,听了他讲这猫的来龙去脉,竟也不恐慌,大抵是到他这把岁数的人,敬畏鬼神又心存良善,只是惊讶道:“我的个乖乖,果然黑猫有灵……”

沈折雪将窝在膝盖上的猫举起来,炫耀一般给老院长看过,又用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肚皮,说:“很暖和。”

这片天地在这一场大雨中与洗魂池重叠,小秋山被无形的灵屏封住,谁也不能找到沈折雪,洗魂的低语默念于滚滚惊雷间。

雷暴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浇透了山野,雨势才有了减弱的趋势。

那明亮的灯冷凝疏离,透出清晨薄雾般的凉气来。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