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又何仙

‘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

景是好景，就是有点儿落寞，捎带些风寒雨凉，若是小傻子在，不知已打了多少个喷嚏。

‘云渺渺，雾茫茫，落叶混西风，秋雨伴昏黄。’

第二天下雨，这是秋雨，淅沥而缠绵。

“晚晦道长去哪里？”

杜篆要去看看人参，此物抗冻，却最怕积水。

玄晖先生亦喜观雨，杜篆可不敢多望，他拭去脸上水滴，又匆匆下了树，并折返观里。

“晚晦道长回来了，快换件衣服到厨房暖和暖和，正好饭菜也做好了。”

这样的生活是简单的，未必是不快乐的，可更简单的是晚上，而更难熬的也是晚上。

“小道这里也连下了几天雨，湿漉漉的，烦心啊！”

不曾想竟接到了夕辉电话，杜篆傻傻笑着，宛如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下过得很好，就是吃不惯当地菜肴，本以为肉包子是咸的，没料到竟是甜的，卤肉总该咸了吧？结果还是同样的，小生初来乍到之时，一连数日腻味到不成，差点儿落荒而逃，”

“那……怎么办？”

“什么问题也难不住小道，洒家种的几盆辣椒而今硕果已结，以其佐料，吃嘛嘛香，哈哈！”

此言非虚，小仙观个个都是厨艺高手，兼知农桑事。

“山水迢迢，小师叔可莫要诓我，那江湖老骗子真的答应回去过年？”

“太好了！这个春节咱们定当一聚，洒家甚是怀念大家，届时咱们把那条老泥鳅带上，天天浴室大战可好？”

好是好，可师兄他老人家能如此幼稚？会不会还未玩耍便先挨顿训斥？

不管了，且把笑声一片送给师侄，放下电话，大傻子直觉黑暗中绵绵秋雨愈发温柔，或许明日醒来将是晴朗的一天。

事实证明杜篆预估不准，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停。

“晴不了多久的，晚晦道长早点儿动身吧。”

“是啊，走晚了估计会淋雨。”

秋雨难停，有时甚至会持续十天半月，大傻子闻言不由在心底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下山了，离开这寂寂之地，一念至此他又慌忙举目四望，这里是小仙观！是他成长并曾经无比眷念的地方，如今却……

守不住这一方清静，便做不了道士，一不小心他怎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说好的天生道士呢？他为何……

“还愣着干嘛？路滑，下山慢点儿骑。”

“晚晦道长是舍不得我们两个老婆子吗？”

此乃玩笑之语，偏偏大傻子笑不出来，挤也挤不出来。

鸡鸣犬吠，邻里相望，旋转的雨伞伴随笑声甩出点点水珠，更有顽童嬉戏于路间积水之处，流行音乐从店铺里传来太多情深，烤红薯的香味让小巷充满诱惑，虽是雨天，县城里也有着浓浓的生活味儿，这让大傻子心情愈发晦暗。

一个道士若动了凡心，莫说师兄不能饶恕他，就连大傻子也无法宽宥自己。

内心惴惴，越发惶恐，这个问题最好连想都不要想，好在神仙居的白菊开了，如玉之莹，无惧寒雨，静静在墙角与紫黄二色争奇斗妍。

最难得的是刚下山便收到了包裹，是一本刚出版的数学书，翻开扉页，有字新成，其笔画刚劲而不失规矩，熟悉的‘游体’跃然纸上。

“阿篆见信如晤。”

是啊，好看的虎牙与上弦月仿佛在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而磁性的声音则充斥于耳中，还有那摸着脑勺的傻傻模样，以及曾经的眉梢之伤与鬓角残阳。

小安琪至今安好，旧疾未曾复发，大学生活紧张又充实，累而有趣，游宇哥的人生一如此书，翻开了新篇章。

信笺虽短，余味却长，可读一遍两遍三四遍。

有人带来快乐，有人则带来惊讶。

“恭喜小篆，书法展我去看了，你写的很好，县文化馆给评了个一等奖。”

假日结束，第二天早上大傻子冒雨去了图书馆，不曾想肖爸爸也在。

“眼睛干嘛睁那么大？小心泪水……快擦擦。”

就那种软绵无力的字也能获奖？开什么玩笑？

“这个……肖叔叔您……”

“我不懂书法，出席展览是为了鼓励本县文化活动，当然了，你的作品尺幅大，字数多，装裱精美，连我这个外行都忍不住夸了几句。”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家伙忘了自己是一县之长？这下好了，小道士白白得了个便宜奖，还是一等尴尬奖，偏偏眼前之人对此毫无所知，兀自笑道：“中午我亲自下厨，略备几道小菜，为小篆庆功。”

一边流泪一边吃饭，这样的场景想想都让人害怕，再说了这哪里有功？

大傻子匆匆离开了图书馆，可这世上乱说话的人远不止肖爸爸一个。

“这结果真是出人意料，当然也可喜可贺。”

周三下午总算天晴，队员们早就憋不住了，提前来到球场一展身手，杜篆刚到操场便见到了花老师，却不知那糊涂奖有何可喜之处？

“花叔叔快来动动，否则身体该发霉了，不过您这瘦胳膊瘦腿的，运动时千万要小心。”

“一眨眼咱们的小胖变成了大胖，你小子向杜篆学学，别满脑子除了篮球就是吃，知道吗获县里一等奖的作品直接入选市展，市级展览可不一般。”

“哈！我还去省上参加比赛并得过奖，也没啥特别感觉。”

“篮球怎能和书法比？”

“怎么不能比？”

“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了，杜篆同学也别骄傲，更莫急着展现个性风格，先老老实实打下坚固基础才能行深致远。”

言毕花老师转身离去，可他这话着实让人哭笑不得，谁骄傲了？若非他老人家薄面，那作品压根就不可能入选县文化馆展览，若非肖爸爸胡言乱语，又怎会丢脸丢到市里去？真是荒唐啊！

大傻子满腹牢骚，一回头却见童胖子同样郁闷。

“这个糟老头子是不是瞎了？看来还要多喝牛奶，等我长到两米去，看谁还敢说我是个小孩子！”

“要不要做些架子和草帘将它们遮起来？”

大傻子抿嘴摇头，做了那两样东西就得早揭晚盖，不仅徒增忙碌还没什么实际效果。

穿着雨衣在林子里攀爬蹦跳爽不爽？至少比成天呆在屋子里舒服，就是得小心防滑，还需留意别让雨水迷糊了双眼。

最终跳累了，也跑不动了，杜篆又爬上那棵老树，独自屹立顶梢，在雨中品了一会儿潇湘山林图。

厉害！连蔡婆婆都能脱口成诗，莫非此地真是诗仙观？

多谢小傻子，山上的第一个夜晚没那么难熬了，不仅如此，练完功后大傻子还有心情泡澡，躺在池子里时不时拨弄一下温温暖暖的泉水，回想着过往浴室大战，一不留神嘴角就往上翘了。

“好想拔起来看看，这些家伙如今长成啥样。”

范婆婆乐呵呵笑着，她老人家竟也这般天真，可惜晚饭之后两位婆婆便带着各自笑容下山了，观里又只剩一人，还有这不知停歇的斜风细雨，潇潇入夜。

“这天气不会有人来，且把门关了，晚晦道长昨夜又没睡好？”

“年轻时脑子好使，听仙长念过几次就记下了，而今已是老糊涂，什么也留不住。”

“留不住才好，简单即快乐。”

两位老人家言之有理，倒是大傻子糊涂了，也罢，吃过早饭便去练习轻功。

北方冬早，不知师兄所在之地下雪否？下雪好，胜过这如病之冷雨。

亦不知夕辉师侄流落到哪里去了，切莫在雨中彷徨，出门记得带伞，也别饿着凉着。

这样的景致不缺诗兴，随口念叨两句说完也就忘了，大傻子不是驴先生，那家伙言及诗词总有一种江湖远阔之气。

‘空蒙如薄雾，散漫似轻埃。’

顶着黑眼圈自然不能说假话，大傻子笑着点点头。

“什么快乐就去做点儿什么，别成天瞎想，老身听人说诗中寂寞多，秋雨春月又如何？肠断山河瘦，词曲字句疴。”

大傻子不想听，可耳边这点点滴滴，滴滴点点，萦绕不去，他亦不愿看，可即便闭上双眸，满脑都是丝丝缕缕，缕缕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