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他居心不良

车外雨势滂沱，周末前一夜，街上车流如龙。

牧芝看看车窗外，又看看亮着的导航屏幕。

前方出现了岔路口，左右两条路都能导向目的地，只是右边的道挨着商业街，此时导航上正显示着红色预警，向右长长一段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牧芝打着伞在路边看手机，她不凑巧赶上了科技园的第二波晚高峰，大批程序员正陆续下班，打车排队显示前面还需要等待几十位。

忽然一辆车缓缓停在面前，车窗摇下。

车内的男人罕见坐在了驾驶位，漂亮又修长的手指正搭扣在方向盘上，牧芝倾斜伞面，待看清了人后惊奇矮下身：“——秦总？”

“您已偏航，进入工体北路。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牧芝睁圆了眼，半晌才张了张口：“秦总……”

果不其然，车子在驶出十米后被车流堵死在原地。停下。

牧芝偏过头。

对上了对方侧来的幽深眸光。

“怎么？”

“……没，没什么。”

牧芝在心底默诵倒背《与上司的相处之道》。

上司开岔了路堵车，是路的问题，是车的问题。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能是上司本人的问题。

牧芝镇定捋了捋长发，回头眼观鼻鼻观心，决定装死没看到，余光却瞄见旁边人倾身而来的身影。

一转头，男人的五官轮廓挨近在了咫尺。衬着车窗外头隐约模糊的霓虹灯色，极为好看。

牧芝莫名嗓子发干，不由缩了缩肩膀，又舔了舔唇：“……秦总？”

秦昭砚：“看。”

“看……”她呆呆，“什么？”

呼吸相闻的距离，牧芝见秦总凝着她不应声，长睫下敛，眸光像是自她的额头一寸寸缓慢地往下游弋到了唇际，喉骨处细微滚了一滚。一时间牧芝冒出个大逆不道的邪门念头来：

这他喵真的不不不是色.诱吗？

就在牧芝百转千回、心跳如鼓之时，秦总平静伸手越过了她，拿起副驾旁边置物槽里的一瓶水，拧开递来。

随后视线也收了回去，靠正了。

“——看。”男人视线落向前方车水马龙的惨状，眉眼舒开，唇角压了些微弧度，语气不沾染半丝不耐地说，“堵车了。”

附近的工人体育馆刚开完一场大型演唱会，道边车挨着车人挤着人，牧芝迟到了快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相亲对象久等不到人，中途发来一条下次再约时间的消息，先行离开了。

秦总很是耐心，得知后仍旧将牧芝送到了目的地。

到时，连居酒屋也关了店。

让牧芝切身体会到了一股被迫爽约的萧瑟感。

牧芝对上男人不无耐心的神色，视线相交，后者舒展容色淡问：“现在送你回家？”

“……”

牧芝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

但她无比怀疑秦总是故意的。

最近牧芝莫名收到的关心显而易见地增多了。

上班，同事薇薇不停对她嘘寒问暖。

食堂吃饭，部门总监庄总在电梯里主动对她含笑致意。

牧芝又是茫然又是惊奇，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确认了三遍，背后既没有被贴整蛊纸条，脸上也没被画过小王八。根本没什么值得多留意的。

只是人缘来了挡也挡不住，电梯里，牧芝忽然被陌生员工叫了一声。

“那个……”在不住打量牧芝数秒后，对方啊了一声，掩饰不住的错愕，“你是牧之大神吗？”

女生是楼上《龙国度1》项目组的同事。

马甲就这么平地惊雷般被扒掉了——短短几秒，牧芝亲眼瞧见女生表情变幻莫测情绪大起大落，就差写在脸上的从震惊全家到幻灭心碎，再到重拾玻璃心的整个心路历程。

牧芝面上微笑内心捂脸：“……”

终于，被拉着一连串问了数个刨根问底的问题，对方才颤颤巍巍地，勉强重新振作了点。

“——对了，”女生恍惚又问，“那大神你还跟公主办婚礼么？我看你好久没上游戏了诶。”

牧芝一顿：“嗯……这个……”

一连好几天没上游戏，下了班，牧芝坐在电脑前沉思挣扎了良久。

拿起头盔又放下，摸到显示器又缩手。

上次公主在蚀日沙漠亲她的那一口还历历如昨，以多个机位多次慢放的画面在牧芝脑海中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重播……

半晌，牧芝默然深吸一口气，拿起头盔，认命躺入座椅。

不就是被游戏NPC亲了一口么！！！

游戏人物，互相亲一口和打只小怪没有什么区别，游戏互动而已。常规操作。

在游戏里办婚礼更是任务需要，正常升级而已。常规操作。

牧芝安慰自己。

她的性别很正常，性取向也很正常，那天自己不是还……

牧芝忽地想到那天暴雨瓢泼的晚上，车内男人若有似无凑近的那个画面。

牧芝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除了心跳过快，当时还有一个感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感知到了那份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论是男人的嗓音，还是对方细微的神情。

都让牧芝想起了公主。

……

牧芝有点想公主。

牧芝赶在期限结束的最后一天进了游戏。

几天没上线，邮箱里静静躺着好几封系统邮件，牧芝点了下光屏，最底下那封邮件通知她，公主格莱丝的bug已经修复。

牧芝从蚀日沙漠传送回游戏的家中。

花圃内，灯笼草在软风中抽卷出细细的枝条，白色长袍的公主安静斜坐在旁边的象牙凳上，含笑看向她。

牧芝眨了眨眼。

公主没有说话。

牧芝：“嗯公主……你是不是被修复了呀？”

公主笑容如水。

“女神？”牧芝尝试展开一个友好笑颜，蹦过去聒噪道，“女神女神女神？”

公主起身，还是那副模式化的优雅笑容，缄声没有应答，捧起采满果实的瓷罐转身进了屋子。

牧芝杵在原地目送公主的背影，又眨了眨眼。

她想叫住对方说些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揉揉高马尾，咽下话语重新点了点手环。

光屏上，任务一栏，正亮着一个待完成的任务。

-找到大祭司[伊利斯]，完成城主的加冕仪式和与公主的成婚仪式。

-任务地点：帝龙城皇宫内。

-任务期限：5天（提示：离自动放弃任务还有4小时24分钟）。

-提示：任务完成将获得[材料·锻造之矛]、[紫水金]50枚与大量经验；自动放弃该任务不影响已获得的[城主头衔]与相关奖励。

全服通告，新任城主的加冕仪式和成婚仪式就在今晚。

不出所料，电信一区的服务器又在半小时内排起了长队。

帝龙城的皇宫在今晚取消了对玩家的禁令，玩家只需满30级就能入内，一时间，就连通向主城的传送点也排起了熙熙攘攘的长队。

在龙国度内，帝龙城是大陆上最富饶的一座主城。

其中主城的整座皇宫攀附着陡峭的雪山壁，向上层层垒砌。仪式就在宫内最高的观星台上举行。

观星台高达百米，没有阶梯，想上去只能靠着龙坐骑，而底下是开阔延伸的一大片露天广场。此刻正里里外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玩家，嘈杂与哄闹声几乎震天，都在三百六十度录制游戏内的现场。

广场上，象牙铺就的砖石，琉璃金石垒砌的雕像，水流漂亮如水银一般的喷泉，以及从远处分开熙攘人流一路铺到观星台下的花路——无一不熠熠闪着华贵的细光。

有玩家蹲下仔细看，当即靠了一声：“卧槽，这花瓣里还有钻石？这能不能捡啊卧槽？”

“哥们，我刚才也捡进背包了！系统提示说换不了钱，没用！”

“哎啧。”

“啊啊那个台子上在往下看的是不是我牧之大神？老公快帮我看看，太远了看不清……”

“哪个是你大神？宝宝我吃醋了，明天的碗我不洗，我就搁那儿。”

“噗。不想洗碗就别吃饭了你！”

人群里，交谈声闹成了一片。

“嘘嘘嘘，来了来了！”

这才陡然安静了大半。

观星台上，牧芝伸手抬了抬头顶上贵重华丽的城主冠冕，缓口气，又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密密匝匝的人群中，一条宽阔花路从中分开，而为首的褐色巨龙的背上，正载着白纱曳地的公主。

远远俯瞰，公主金色的长发被挽起，发顶的钻石与各色宝石打造的冠冕正剔透反着光，华贵璀璨的白纱礼服也勾勒出了公主bug修复后玲珑曲致的身形，看起来极为优雅。

人群中有男玩家喊得撕心裂肺：“老婆！！！老婆啊！！！！！”

牧芝看着重制过后的公主，托腮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了以前不甘示弱也要喊老婆的想法。

公主身后，跟着八支来自不同族类的使臣队伍，兽族为首的人马正举着长镰，精灵王手里托着宝盒，天族的大天使身后收着三对庞大又洁白的翅羽，龙族，亡灵族……随后还垫着十二支守城黑骑的队伍，浩浩荡荡。虽然说这些都是NPC，但场面看起来隆重无匹。

高台上，牧芝见身边的大祭司开始念起音节奇怪又听不懂的神秘古语。如水波一般，在整座广场回荡开。

中央，金色的前任城主圣像逐渐融化成了金粼粼的液体，淌过台子的地板，自象牙白的台柱蜿蜒着往下流。

牧芝忍不住惊艳轻哇了一声。

流金的液体流下了广场，像有意识一样，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以观星台为中心形成了一圈极为复杂的魔法图案。

法阵形成，耀眼的光芒四溢，流金液体缓缓倒流回台。与此同时，新的金色圣像从台子中央徐徐生长成形。

牧芝发现这座圣像不是别人——可不就是她的游戏角色建模。

少年正戴着冠冕手持王杖，顶着牧芝清清秀秀的脸，架着二郎腿靠在王座上。一副睥睨众生的中二相。

牧芝噗嗤没忍住：“不是策划你等等！我有这么霸气侧漏吗……”

象征着城主交接的仪式在一大片惊艳哗然声中完毕。

古朴醇厚的乐声响起。

卫队吹奏起婚乐，各族嘉宾纷纷半鞠躬致意，公主身下的褐龙蓦然舒展开一对巨大翅膀，引颈升腾，一圈一圈绕着台柱往上飞。风从远处席卷而来，圣洁的白色花瓣如骤雨一般四处飘泻。

牧芝又没忍住抬头：“等等！天上怎么会下花瓣啊根本不科学……”

所有人都在抬头观赏这场洋洋洒洒的花雨。

褐龙不疾不徐盘旋而上，向着高台飞来。

牧芝在簌簌下着的花瓣雨中，瞅见远处天边似乎有一个黑色小点。

像是小虫子。

又不太像——因为小虫子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大，黑点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接近着，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扑着风的巨型乌黑翅膀逐渐显出轮廓，锋利的四爪如刀锋，长尾割裂空气，破风一般由远及近，像是……

“卧槽，又有龙？！”

“我去啊好大一头——”

“哎哎！上面是不是还有人？！！”

大风自北而来，气流呼啸着高卷起如雨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引向天穹。牧芝扒拉开眼前被吹散乱的头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头黑色的龙，乌黑的鳞片反着夺目到几乎呈钴蓝色的流光，比她看到的所有龙都要大出好几倍。

巨龙在眨眼间破空飞近，不等牧芝反应，强大的气流就将她整个人都往后扇了好几步。

锋利的龙爪探进想要往牧芝身上抓，奈何黑龙庞大的身躯挤不进对它来说小小的观星台，下一秒，轰然一阵坍塌的砸击声响彻广场，整个观星台的天顶被巨龙一扇翅膀给掀塌了。

碎石轰轰隆隆往下滚落。

在场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玩家闷仰头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呆了。

“我操……”

牧芝七蹦八跳躲过一劫，心里也喵的一声：卧槽。

还没来得及吐槽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嗓音，混着猎猎风声：“——牧芝！”

牧芝抬头，看清了俯压在龙背上的玩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愣怔间一根塌裂的浮雕石柱正往牧芝头顶砸来，巨龙撑过翅膀挡开，像掸灰尘一样轻而易举掀走了障碍。随后它在半空盘旋一圈，又疾速俯冲向了牧芝。

龙背上那玩家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男玩家全身裹着龙骑士的利落装束，修长双腿踩着皮革马靴，往上，是男人极其眼熟的深邃眉眼，以及身上那股冷淡到一秒就能被认出的压迫感气息。

混乱中被牧芝调出来的光屏滴着声在识别对方的信息。

-玩家昵称：？

-等级：？

系统不知道这个玩家是谁。

牧芝知道。

她睁圆了眼：“秦——”

刹那间巨龙已经压近，龙背上的秦昭砚伸下手扣住牧芝的手臂，力道往上一带，垂眸沉声：“上来。”

论坛。

《【直播】今日吃吃瓜看看婚礼楼》

>33474楼

老干爹退老子钱：？？？

>33482楼

100级回老家娶媳妇：？？？？？？

>22502楼

卡莱恩大人的手帕：？！！！？？？？

……

>34027楼

龙国度主城！龙国度主城！最大观星台，最大观星台倒闭了！

城主牧之被一条龙抢走跑路了！woc！！！

>34203楼

不是龙！是人！！！有人！你们没看到吗就在龙背上啊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

>34532楼

回34203楼：我我我我看到了！那个人的建模貌似好帅555！不是玩家吧？这是什么任务剧情吗还是？

>34540楼

哥们他妈第一次知道老干爹还能抢婚…………

猎猎的风声在耳边作响。

骑在龙背上竟然比她想象的要平稳很多。

等到牧芝终于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抓着的是旁边男人的手臂——

牧芝瞬间扭头看对方，难以置信：“秦，秦总……？”

“嗯。”

牧芝觉得自己一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缓缓指向他：“你……”又指回自己，“我……”最后震色指着身下的巨龙，“龙……”

秦昭砚比她要沉静得多，在大风中稍稍眯了瞬眸子，一顿，才反扣住牧芝想要松开的手：“你不是说过想要一头龙坐骑？”

“啊？”牧芝空白发出鼻音，“嗯？？？”

牧芝在风中凌乱与顶头上司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

男人屈指轻点了点牧芝的手腕腕骨，又问：“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淡淡的语气，这个迫人的姿态，和他每次在会议上问方案问进度如出一辙。

牧芝差点以为是自己今天白天的工作出了什么致命差错，导致被顶头上司追杀到了游戏里。

秦总您怎么在这里？

秦总您开挂了吗？？

您是秦总吗？？？

然后牧芝讷然开了口，却成了：“一般在婚礼上抢人，不应该是抢公主的吗……？”

接着她就见到秦总那双沉落的眼眸盯着自己，说了句什么，风太大，牧芝没听清，困惑又茫然地“嗯？”了一声。

于是秦昭砚贴近，修长手指紧扣，情绪隐忍的：

“——笨。”

牧芝：嗯？？？

对方的气息贴近了，像是要吻上耳廓一般的距离，若即若离的触感，分不清是风大吹得牧芝耳朵异样，还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觉耳廓甚至在发烫。

“你不是么？”秦昭砚咬字清晰，酝酿着什么情绪，“之前让你叫了这么多次——”

牧芝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染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与渴念拂过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该到我了。公主。”

“上车。”秦昭砚开口。

搭顶头上司的便车回家，还是上司本人开的车——牧芝很有压力。

“……”

又不理她了。

牧芝没发现男人语含的微妙意味，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也不算是，嗯……是一个相亲对象，正好我有空就约了见面。啊对秦总，你开到那里方便吗？”

夜深，雨越下越大。

即便上司简扼说这是在十点后下班的员工权利——十点后打车公司报销，四舍五入上司报销。牧芝觉得有道理，又隐约觉得不对劲，于是规规矩矩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安静如鸡。

牧芝给秦总允许她搭顺风车的这个行为贴了一张好人标签。

秦昭砚打开导航，输入目的地后多瞥了一眼，视线稍作凝了凝：“居酒屋。”一顿，他漫不经心问，“今晚你有约会？”

又是一阵安静，旁边人的清沉嗓音才响起，不答反问：“这么晚了去见相亲对象？”

“其实这个点也还好呀，不晚，我每天睡得更晚。”见秦总的神色似乎不对，牧芝总算醒悟到什么，急转弯正色补上一句：“但是——”

“但是其实这个相亲对象是我一个姑姑介绍的，不是我要急着结婚。嗯，我是觉得结婚成家还早，现在还是以事业为重，绝对不会懈怠工作……嗯！秦总您放心！”

“去哪里。”男人启动车子，问，“送你回家？”

“啊，不是。”牧芝报出了一个地址。

机械导航音：“前方50米向左行驶，进入……”

牧芝眼睁睁看着男人从善如流打方向盘，向右行，沉静从容地驶进了那条血红一片的街道。

“嗯嗯。”

“是去见朋友？”

以前没发现，秦总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