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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魔

第 30 章 漩涡

还有他自己的小命在等着他。

他终究是一个怯懦的人。

“留下一匹马。”

无险是因为他们除了在跨过海岸至城下这一线遇到过几小拨敌人,再无其他危险。

惊则惊的是姒月姬。

他们的计划只是让他制造混乱,引开战船和岸上守卫的注意,一旦目的达到,姒月姬就应该立即撤退,来与他们会合,一起逃回宁平县城。

时间倒回之间,姒月姬终于喘上了气,是因为他被抓到了船上。

他是被自己咳醒的。喘第一口气时的痛苦都没能让他醒来,但之后一直有水憋在气管里,让他在昏迷的时候都忍不住咳嗽,终于把他咳醒了。

可以用自己意识咳嗽的时候,他无法抑制地激烈咳嗽起来,咳得他几乎背过气去,咳出了气管里的海水,也呕出了胃里的海水。连咳带呕带憋气,他的头更晕了,比刚清醒时还晕,差点再次晕过去。

过一会儿,他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躺在甲板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却没人来搭理他。

倭兵都快忙死了,他能还急着给船淘水补漏洞呢。

姒月姬试着动了动。

“纳尼欧苏撸次牟利达(你要干什么)?”声音极为阴沉。

原来不是没有人看着他,只是那人在他身后,悄无声息,他没发现。

而且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次劳,次劳哇都扣达?(次郎在哪)”

“哈衣。”另一个人回答。

“あの坊やに何をするか聞く。(问问他要干什么)”

姒月姬看到有人蹲在他面前,揪起他的头发,让他迫不得已坐起来。

他差点没笑出来。

他面前这个人长相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把脑顶那一块都剃光了,只有嘴唇上面和鼻子下面之间有一块有胡子,好像留着黑鼻涕。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些倭兵引人发笑的脸了,不过那时候不是在打仗,就是在逃跑,没有笑的心情。

不像现在,正无事可做的时候,非要有人来上杆子逗他笑。

他努力憋着,但实在憋得不像,被那人发现,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把他又打得躺在了甲板上。

“馬鹿野郎!(发音:八噶丫路)”那人怒道。

姒月姬猜测这应该是骂人话的升级版。

既然憋不住,干脆不憋了,姒月姬放肆地大笑起来。

忽然一股凉风裹挟着疼痛自身后划过他的耳朵,插进他眼前的甲板上,刀刃尽没,只剩刀柄。

是王爷的玄铁匕首,还带着鲜血。

同时耳朵上一股热流流过他的面颊,差点流进他的眼睛。他把头抬了抬,舔了一口那血。

腥腥的。

姒月姬立即想起自己渴了。他又喝了两口。

耳朵上的伤像个引子,把他身上本已麻木的伤痛又勾引出来,有肩膀上匕首的刺伤,也有身上腿上箭矢划过甚是扎透的伤。不用忙着逃跑,那些痛苦立刻变得异常清晰难忍。

姒月姬忍不住叫了一声“啊——”,又紧紧咬住嘴唇,心里却想:远没有王爷鞭子抽得疼。

似乎他的叫喊取悦了对方,身后的男人终于走了过来,脚踩着他的头向上侧碾转他的头部,让他能够看向那人。

姒月姬差点又笑出来:又是半个光头加黑鼻涕胡子。

那人说:“勇敢だ。君の名は?”

旁边那个次郎翻译:“你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姒月姬本来想,凭什么告诉你?但转念一想,自己大概也算英雄了,总得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名字,将来别恨错了人,于是说:“姒月姬。”

他的名字没多久就被遗忘了,但谁也没想到,不到十年,他的名字就被反复提起,被倭寇咬牙痛恨,那之后又没过几年,就让他们胆寒。

那人把脚挪开,又让翻译问了几个问题。

“谁派你来的?”

姒月姬想:王爷的名字你们也配知道么?但何将军是最大的英雄,该让你们好好知道知道。于是回答:“何雄。”

“你凿漏我们的船是不是要掩护你们的人逃跑?”

“是。”

“他们往哪边逃了?”

“山里。”

“从哪里逃的?根本没有上山的路!”

“有路,但太难走,所以很少有人走,没人带路一般找不到。”

“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姒月姬看看一眼还嵌在甲板里的匕首,没吱声。

刚才踩他的头的人,应该是个头目,对次郎使个眼色,于是次郎问他:“这匕首对你很重要?”

“嗯。”

“为什么?”

“我哥哥给我的。”没得到王爷允许,就称他是自己的哥哥,姒月姬心里暗戳戳地感觉占了便宜。

那头目和次郎露出了然的神色。次郎说:“你如果肯给我们带路,我们大人就把这个匕首还给你。”

“真的?”姒月姬面露惊喜。

“当然是真的。”

姒月姬听了,往匕首那边蹭了蹭,没移动多少,于是看着那位大人,露出祈求的神色。

那位大人对次郎说:“彼を放す。”

次郎于是一边给姒月姬解开绳索,一边问他:“你那些逃走的伙伴,为什么出城?”

“救人。”

“救谁?”

“大人的义弟。”

巧了,琉球也有收养义弟的风俗,也不知和南疆是谁跟谁学的,总之次郎跟那位大人一解释,这事就变了味了,成了守城将军为了救自己的蓝颜情人,居然牺牲一个小孩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倭军都对何抚军都颇为不屑和轻视。

当然被他们轻敌的还有姒月姬。就在他们轻蔑地谈论何雄的时候,那个他们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牺牲品,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的短短一瞬间,“嗖”地拔出匕首,翻进海里。

如果不是那位大人把整个匕首的刀刃都插进甲板,他也不会那么大意,因为就算是成人,也未必都能一下子就把整个匕首拔出。

如果那是条大船,姒月姬也未必一下就能翻进海里,就他那小短腿,绝对跑不过任何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小孩子,那两人也不会这么大意,没问几句话就给他解开绳索,更没想到他的反应速度会这么快。

只能说是天意。

姒月姬都游出去一段距离了,才听到船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看见船上下饺子一样跳下来的倭兵,姒月姬确定,这一次他是真的逃不掉了。

既然逃不掉,干脆让我尽兴地作个妖,撒个野,上房揭瓦瓦,下海挖洞洞。

不用怕被发现,只要尽量躲开敌人,姒月姬宛如浪里小泥鳅,七拐八扭就到了另一条船底,使出吃奶的力气,划出一个大大的口子,然后用力往外一拔,匕首□□的同时,挥到前方,正好在过来堵截的倭兵从脸到胸腹也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和船底那道口子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他冲着下一条船游过去,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杀鬼,竟有人能伤之而无人能挡之。

他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算力气再大,这样近乎无敌也实在不科学,应该要感谢他力大无穷的血统,和王爷削铁如泥的匕首。

但不过两条大船之后,他便感觉一阵眩晕。

他流的血太多了。

再撑最后一次。姒月姬挣扎着被两个倭兵拽到一条船附近,立即反手,一反刚才勉强挣脱的样子,随手划了那两个人一刀,拼命游到那条船底。倭兵们则过来阻拦。

一刀,顺带划到了一个倭兵,两刀,顺带划了两个倭兵,三刀,真遗憾,被他们躲开了,四刀……

姒月姬在船底划了四刀,形成大大的井字形,最后一刀尚未结束,就被巨大的水流压进船舱。

姒月姬已经没力气了,他漂在迅速上涨的水面,看着追兵狼狈地地从洞口挣扎上来。

他希望自己能够再次被抓到甲板上,但他觉得对方能恨他恨得一刀把他杀死。

原来没有侍卫在旁边守护的差别这么大,他还曾经以为自己很厉害呢。

一个倭兵过来,举起了倭刀,就要砍下来。

船突然倾斜,他和那几个倭兵都被狠狠地荡到了一边。

姒月姬看一眼被自己砸到的通向上方的梯子。

真是天助我也。他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爬上梯子,身后的人追着他上了甲板,还没等杀他,船一倾,他被甩进了海里。

海面上下均已混乱到沸腾,漩涡交错宛如一条条巨大的水蛇,倭兵拼命逃窜,没人再搭理他。

姒月姬再次在海底以爬的方式逃出漩涡区,没有了游泳的力气,放松自己上浮,在失去意识以前,希望洋流能把自己带到王爷身边。

这里是个海湾,他们跑马绕大圈才能到约定地点,姒月姬若直线游过来,即使慢,也不会太慢。

至少不应该用这么久的时间。

也许是海风吹的。

是呀,姬云继还有其他义弟在等着他,还有宁平的将士和守卫在等着他,还有他虽然看不清但也躲不过的宿命在等着他。

夜太黑,看不清表情,可何守还是怕暴露他的情绪,所以反射性地掩藏。

姬云继一行这一路逃亡到西海岸,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可是在他们一路跑马来到西海岸这不短的时间内,战船群却越来越混乱,不断有战船下沉。

那说明姒月姬根本就没有撤退!没来和他们会和!

何守走过来,抓着姬云继的衣袖,未出声,却先哽咽了,他说了一句“王爷”,便再也说不下去。他知道自己想等,却也知道王爷该走。 m..coma

是痛苦?还是愧疚?姬云继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的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但同时,每个人也都急于回去。

不止为王爷,也为这四十七匹马,为还活着的这几个战士,也许回去后,治好伤,他们还能上战场。

姬云继抬手抚摸何守的脸,感觉有一点潮湿。

于翔也说:“我们本就是绕的远路,这时候应该已经有人把我们的行踪报告给敌军大营,趁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兵调得这么远,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回城才是。”

姬雪和姚冰都没说话,他们已经习惯了一切唯王爷马首是瞻,无论他做出的是什么决定。

“是。”

姬云继最后看一眼漆黑的海面上竖起的漆黑的岩石,那是他们约定会合之处的标志,在稀稀落落的星光下,宛若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亮,和希望。

想做的,和该做的,往往是两个极端。

姬云继回头看向何守,何守立即低下头。

“王爷,您不能再等了,”赵莘冉劝他:“姒公子为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您若是执意等他,反而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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