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 37 章
正主走了,因为正主而跳出来的林母却有点尴尬。
最近几天,越来越多的街坊邻里开始议论他们林家,说他们冷血、不念旧情。两家多年来毗邻而居,封茗玥几乎算是林母看着长起来的,结果一朝出事,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划清界限、落井下石,真真让人寒心。
林母这几天没少与人吵架,可是越吵,人家就越不理她,越发说他们林家冷血,甚至连林庆生从小就被逼着背书也翻了出来。
“蒋李氏!”蒋英生突然间就怒了,虽然之前也怒,但那种怒是潜藏的,是收着的,现在却是完完全全地爆发开来,就连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我说过,禁止你再提起阿楠。”
“你,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可是你娘!”蒋夫人又惊又怒,印象里儿子从没这样喊过她,更没有这样怒过。
“怎么,林伯母也想让我发个声明?”封茗玥的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
“不要,茗玥,不要。”站了一整场的林庆生终于出声,但除了不要之外,却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什么不要不要的,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许你再想着她,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同意你娶她进门。”林母可算逮到机会,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封茗玥这下也怒了,一个两个的,都抢着说这句话,是看她太好欺负了么?
“放肆!”一声怒喝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身穿官服的封荣气喘吁吁地从人群挤出,“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么欺负我的女儿。”
封荣快步走到自家门口,心疼中又略带愧疚地看了一眼女儿,“爹回来晚了,没受委屈吧?”看到女儿摇头,心下稍宽,然后扭头看向林家母子,“林夫人,今日之事,封某记下了,来日定当与林大人好好说道说道。”他之前真是太过于放心柳忆之了,女儿今日能被这般欺负,与柳忆之平日里的放任绝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林母猛地一惊,这才想起封荣是从三品的官员,比他们家高出好多个品级。
然而这还没完,秦子仪此时也带人走了过来,对着封荣行礼,“见过封大人,冒昧拜访,还望海涵。”说完,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母。
封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这是秦子仪在利用自己的身份,给林家施压,当即笑道:“秦将军前来,寒舍蓬荜生辉,请。”
封茗玥也微笑着对秦子仪行礼,然后看也不看林家母子,转身进门。
封星澜却是落后了半步,眼睛瞪着林庆生,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要不要向国子监的学政说一说这件事呢?
国子监招生员,考校的可不只是学问,为人处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因为秦子仪说的是拜访封荣,所以封茗玥就不好跟着,在前院道别后,就回了自己的清兮院。
封星澜倒是一直跟着,可是秦子仪没说两句话,就说想要与封荣单独谈谈,封星澜也只好告退。
接下来,秦子仪又让封荣屏退下人,这才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口谕……”
封荣心里一惊,慌忙站起,片刻之后,愣愣地坐回椅子,“果然是这样。”
“只要大人还是钦天监的监正,端王那边就不会收手,封姑娘之所以会首当其中,只是因为她是姑娘家,借着名声二字,最好下手而已。接下来府中大公子、三公子、四姑娘都要加倍小心才是。”
“有劳将军嘱托,也有劳太子殿下费心,封某明白。”封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堂上太子和端王相争已经不是秘密,但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要被卷进夺嫡这个漩涡当中。
同时也更没想到,他们一出手就如此狠毒,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可以想象,如果封茗玥真的被送进了忠勤伯府,那李丰饶就会持续性的用女儿的性命来要挟他,甚至他还会告诉她,封茗玥并非什么不检点的人,一切都是阴谋,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失职。
到时候,内心满是愧疚的他,又怎么能不乖乖听话,成为他们肆意操纵的傀儡。
封荣先是苦笑,随后就的仰天大笑,只是这笑声里,半点愉悦都没有,有的只是痛苦和后悔。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将军,”封荣下定了决心,“请将军转告太子殿下,封荣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感铭五内,若有差遣,万死不辞!”说罢,深躬到地。
秦子仪赶紧上前扶起,这一拜他受了,但不是自己受的,而是代太子受的。“封大人兢兢业业,太子殿下一向都是知道的。往后的事情也不必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是,下官明白。”封荣点头。
两人接下来又谈了一阵,主要是关于如何保护封家众人不被端王抓住把柄的事情。封荣这时想起了封星洲又从岳山书院退学,原本还不太同意,现在看来,退了也好,留在京城,看在眼睛底下,比放在京郊更让人放心。
秦子仪也觉得封荣其实并没有他之前认为的那么不可救药,或许是女儿的事情让他醒悟,又或许是之前误解太深,总之当封荣开始认认真真地为家人的前途甚至是性命考虑时,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不愧是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人物。
钦天监监正,虽然听着有名无权,但再怎么说也是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又怎么会是草包之辈?
秦子仪心下稍安,甚至有点为封茗玥感到开心。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子仪告辞。”
“将军慢走。”封荣起身相送。
“老爷,二姑娘想请秦将军到东花厅一叙。另外,姑娘已经吩咐后厨准备午膳,想问问将军可有忌口。还让奴婢转告老爷,不要急着回钦天监,一定要吃了午饭再去上执。”杏儿站在书房所在的院外,看到两人出来立刻行礼说道。
封荣看向秦子仪,“将军若是无事,不妨就留下来吃个便饭。”
这话正合秦子仪的心意,当下道:“既如此,子仪恭敬不如从命。”
不多时,秦子仪在东花厅见到了封茗玥。此时的她穿了一件胭脂色的上襦,搭配墨绿色的长裙,外面照着的仍旧是他送的白狐领披风,远远走来,仿佛是清晨起来,还沾着带着雪意的桃蕊嫩芽。
“今日本该登门拜谢,不想有事耽搁了。这是我专门为将军缝制的,还望将军不弃。”封茗玥走过来行礼,然后递上一个锦盒。
盒子打开,是一只褐色的眼罩。
秦子仪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眼罩内里我用的是上好的江州棉,靠近眼睛的一侧,是最好的平纹丝绸,戴在面具下方,既能吸汗隔凉,又能不让面具磨损皮肤。”无广告网am~w~w.
秦子仪顿时松懈下来,甚至知道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然绷紧了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封茗玥是在用这个东西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
好在,这只是让他垫在皮肤下面的。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全京城的人看到他那只假眼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就连太子也会让他把东西拿下。但却只有封茗玥一人,不但直视,甚至还看到了他面具下皮肤磨损出来的伤痕。
眼罩的做工很是不错,无论是对面还是对内,都十分细腻。而且样子特别,并不是斜着的一块布,而是左右各有两根带子,应该是要横着戴。
秦子仪伸手摸了摸,柔软中又带着一定厚度。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动,伸手将面具摘下,将伤眼直接暴露在封茗玥面前。
封茗玥下意识想扭头,但又顿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子仪暴露出来的左脸。一道触目惊心地伤疤从额头起向斜下方劈过,路过的左眼紧闭,眼皮上的伤疤却是清晰可见。
光是看着这样的一道伤疤,封茗玥就能感受到战场的残酷,以及秦子仪受伤时的惨烈。
血染半面,盔甲上刀痕累累,却仍旧勇往直前。
前一世他战死时,战报上说秦子仪身陷重围,杀敌无数,最终血尽力竭而亡。想到这些,封茗玥心中几乎痛的喘不过气来,这样勇猛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她拿起眼罩,“将军若不嫌弃,不如现在就戴上试试,要是有哪里不合适,茗玥也好修改。”
微凉又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上,让秦子仪一个激灵,一把将封茗玥的手握住,微微侧过左脸,用完好的眼睛直视于她,“怕不怕?”
那个眼神有太多的内容,封茗玥的心脏跳得咚咚直响,直视这他深邃的眼眸,摇摇头,“不怕,将军是守家卫国的英雄,茗玥心中满是敬重。”
满是敬重么,就没点别的?秦子仪心里的话都要脱口而出了,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将军……”
咳,咳。
两人瞬间分开,封茗玥更是低头不敢直视秦子仪,刚刚她的心中想的可不只是敬重。
她想的是,如果他娶了她,是不是就可以以统军将领的身份出征,那样的话,或许他就能活着回来。
“将军,刚刚府里有些其他的事情,星澜来晚了,还往将军赎罪。”封星澜毕恭毕敬地行礼。
他不是来晚了,只是这个时候再不出来,他怕秦子仪下一句就会开口问封茗玥愿不愿意嫁给他。
秦子仪娶妻可是为了上战场,这种情况下,谁知道他是真的对妹妹动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无妨,在下还有事情,告辞。”秦子仪抓起桌上的面具,胡乱地套在头上,大步离开。
实在是……在别人府里近乎调戏一样抓着人家姑娘的手,还被人家哥哥看到了,别说他此时只有半张面具,就是有一整张面具遮着,也没脸再待下去。
不过即使是这样,在即将转出东花厅的那一瞬,他还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封茗玥,看了她脸上的一抹酡红。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封茗玥此时也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秦子仪心里一慌,脚步一绊,差点被台阶扳倒。
封茗玥看着他踉跄了一下的背影,忽然间笑出声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了。
“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刚刚看你的眼神?”封星澜怒道。
“怎么?”封茗玥明知故问。刚刚秦子仪的眼神,她当然看到了,如果不是那个眼神,她心里还不敢有那样的想法呢。
封星澜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天,最终也没能说出合适的话来。
若是别人家的姑娘要嫁秦子仪,他不但会赞赏一声深明大义,还对她感到敬佩。但到了自家妹妹时,他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阿兄不必担心。若秦将军真的有意,对我反而是好事。李丰饶之所以敢对我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说白了,还是欺负我们封家无权无势。”
封星澜皱眉不语。
“父亲虽然担任钦天监监正,但却没实权。他们敢动手,是因为失败没有后果。比如现在,我们除了能骂一骂李丰饶,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父亲就算把此事上达天听,只要李丰饶一口咬定只是爱慕于我,皇帝也不能把他如何,更别说端王了。”
“而刚刚来的蒋夫人,之所以敢这么无所顾忌地上门,无非是就是因为蒋英生品级虽低但却握有实权。甚至就连林母都未曾把我们封家真正地放在眼里。”
“而秦子仪不同,他是将军,有实权,而且……”
“那也用不着你以身饲虎,去嫁给秦子仪!”封星澜愤怒地打断妹妹的话,“这个念头不许你再想,无论是李丰饶还是林庆生又或是林家,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很清楚。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阿兄……”封茗玥心里伸手抓住哥哥的手,“你别激动,妹妹只是觉得,既然反正都要嫁人,那为什么不嫁给一个有权有势,能直接庇护于我的人?而且秦子仪也并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我还挺喜欢他的。”
封星澜瞬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他不是老虎,以身饲虎什么的……”
“不是这句。”
“哦,你是说最后一句啊,”封茗玥微笑着,一字一句地对着哥哥说道:“我挺喜欢秦子仪的。”
“正因为你是我娘!”蒋英生没有把话说完,身为人子,有些话不只不能说,甚至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负罪感。
有那么一瞬间,封茗玥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蒋英生未说完的话,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林庆生。
能说什么呢,这样的母亲……哪怕是在心里,秦子仪沉默了来。他曾经羡慕过所有母亲还在的人,也曾因为封茗玥生母去世,而对她心生怜悯。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说不清楚,对于蒋英生来说,蒋母健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茗玥刚刚失言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不回!”蒋夫人一看儿子不肯发誓,立刻大怒,“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我就绝不回去。当年,我就不该依你,娶了那么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回来,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蒋夫人,”她开口说道:“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蒋大人不愿意发那样的誓言,是因为他与我,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不说出来,只是不想我平白受人嘲笑。不过嘛,既然您这么担心我会入你们家的门,那我就不妨当一回小人——我封茗玥今生今世绝不会入你蒋家的门,你可满意了?”
“你……你竟然敢嫌弃我儿子?我儿这么好,能嫁给他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你哪里来的脸面敢说着话,你眼睛瞎了么?”蒋夫人立刻不干了,封茗玥这话可是把她的脸皮扔在地上踩。
“你,你……”蒋夫人手指颤抖,对着封茗玥指了半天,既没说出什么,也没听到儿子的反驳,再看看周围人的神色,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向后倒去。
“无妨,告辞。”
“蒋大人慢走。”
蒋英生带着母亲走了,秦子仪远远地看着,想要上前安慰,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你敢咒我儿?”
“什么叫咒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以为你来到我家门口,对着我骂,丢人的就是我?丢人的既不是我,也不是我们封家,而是你,是蒋家,更是蒋大人。他围观多年积累下来的声望、名誉,将因为你,出现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因此,在听到蒋夫人前来骂仗,她就立刻挑了出来,想要借此证明,不是他们林家薄情寡义,而是封茗玥不是良人。
可眼下蒋母被蒋英生带走,临走前不但没骂起来,反而还道了歉。就剩她一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蒋英生伸手稳稳一接,在人中处狠狠地按住,待到人苏醒过来后,便交给身边的随从,随后对着封茗玥一躬到地,“今日之事,是蒋某的不是,还望封姑娘见谅。”
封茗玥侧过身子,只受了个半礼。说实话,她有点同情蒋英生,摊上这样一个母亲,别说他只是少府尹,就是□□尹,大概也没人敢嫁。在蒋夫人面前,林母都显得逊色了不少。
“如果单论蒋大人,任何女子能嫁给他都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可是有你这样一个把流言当事实,甚至因此跑到三品大员府上肆意辱骂的母亲大人,真要进了你家的们,大概要倒十八辈子的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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