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槊

这下反倒是换作老头儿像是没了多大兴致，轻叹了一口气，从身下的干草堆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来一支烟杆儿，再从怀中掏出那包先前那小子拿过来孝敬他的蛤蟆皮烟叶，娴熟的卷成一截，撑起身子斜躺着靠在墙壁上。

饶是那锦衣少年有眼力见儿，连忙朝着身后两人使眼色，二人心领神会递出火种，接过火种的少年紧接着蹲伏于老者身前，试图给他点烟。

老者见眼前人的动作，只是拿着烟杆晃了晃，自顾自的拿出火种点着，惬意的眯着眼吞云吐雾起来。

一旁二人亦是望着老人方向，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少年眯着眼似是想把那位老头儿的模样看得真切些，似乎是得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有数，显得更加的不知所措。沉闷少时，少年起身，步伐缓慢的走向那个扎堆一众力巴伙夫之间的腌臜老头儿。

越走越近，少年心神有些恍惚，直到老者面庞清晰映入眼帘，他终于抑制不住此刻心情，颤颤巍巍的开口道；

两人哑口无言。

又把目光看向一袭锦衣的少年，不过相对于和两人说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不少，“再说说你？这身打扮何意啊？和这群王八犊子满天跑，家里边的好日子过腻歪了，喜欢这些犄角旮凼的地界儿？”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少年见得老人说话，心情大好，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老头儿伸手一晃，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只听旁边的一些力巴伙夫打趣道，“哟呵，白老，您这一天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有这门子富贵亲戚，这下总可以换个宽敞点的窝儿了

本来几人交谈的声音就小，这些人听得云里雾里，胆大一点儿的硬是把耳朵往这边偏了又偏，他们哪里会往那方面想，这种上杆子的富贵亲戚会被老头儿一顿奚落。

滑稽的一幕早就落在老头儿眼中；不过在身处其间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耳根子都只差听起茧子了，饶是那些妇人只见口水仗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这种场面，小得不值一提。

被一群眼瞅着看戏的众人奚落后老头儿的脸色无丝毫不悦，打着哈哈，“哪来的这种便宜亲戚，就是看着老头儿我过于腌臜了点，想着接济老头儿一两顿吃食，可不敢腆着脸高攀。”

随后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显得有些无奈，再瞥了眼其身后二人，眼神一度凌冽，以只容三人可听见的声音道，“这是诚心想着让老子下不来台？不要把我的火气弄上来了，否则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到最后，语气颇为愤懑。

两人面面相觑，依旧沉闷不出声，只得悻悻点头。

少年扫了一眼四周投来的目光，悄声与老头儿说道，“太爷，同我们回家吧，父亲一直念叨着您，你在这边吃苦受累，家里那边也剑拔弩张...”

没等少年说完，老头儿停下砸吧旱烟，打断道:“不要在我耳根子边念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听了就烦。一辈子就没有几天日子能赶得上这几年舒服，好不容易混成了本地人，你想让我走？去那边接着受苦？你可让太爷我享享福吧。”

说完又砸吧起了旱烟。

少年对老者的态度报以苦笑，看了看铺在地上的干草，与周围的环境，真不晓得老爷子说的舒服从何体现。

坐在地上实在味道太重，假装有些腿麻起身跺了跺脚，担心让周围的人看出异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自然些，俯下身子，继续开口道:“自从您一走，家里只差是鸡飞狗跳，明里暗地里扔刀子儿的都不少，因此，父亲如今身体日况下滑，全靠一口心气儿吊着，医署那帮半吊子说是要西弋这边九匹叶的野山参做药引来续命，我才和秦叔他们一路过来，不曾想在这见到了您，不是专程来扰您的。”

一番话叙述家中事态，说了来意，也替被训斥的二人辩解了一波，也下意识的不敢再提让眼前老人回家的事，生怕再让其不高兴赶人。

不过老者听到少年的话还是一怒，手中烟杆子狠狠往地上一磕，语气愤懑，“没用的东西。”

少年知道老者这话是说的他父亲，也明白说这话的人是他太爷，长辈训话无从反驳。印象中一向严苛的太爷只有面对他时才有些好脸色，眼见老者身处这种环境，少年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涌上心口，眼眶竟有些红润。

老头儿也看见了少年的表情变化，心中好似觉得有些话说得太过了些，不过也没过多解释，只是面上表情缓和了些，把烟杆儿插入怀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见也见过了，我好得很，走吧...”

不等少年开口，补了一句；“那东西整个村子也没几个人能寻得到，估计只有住村尾那个小子有法子，只看他愿不愿去了，那小子猴儿精得很，和他谈买卖得说到点子上，不然自个儿认宰。”

说完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另外两人，继续说道:“还有，这次回去，别提在这边见过我，跟那两老小子打好招呼，莫给老子拿着瞎咧咧，行了，滚吧...我要歇了。”

老头儿话一说完，就闭着眼不开口了，少年心知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只会赢来老者不满，周围人多眼杂，不好过于表现恭敬，若是行礼磕头只会给老爷子带来不快，引得他更加反感，所以，只得招呼着二人悻悻然的坐回茶摊，眼神始终离不开老头儿那边。

此后有人猫着腰来到白老妖这边，好奇的开口问道，“白老，什么来路？”

老者眼皮都没抬一下，沉声说了一个字，“滚！”

等着听故事的众人撇了撇嘴一下没了兴致，面对这个疯老头儿，四下无人再上前自讨没趣。

————

老道人在收到一锭大银后就打算早点收摊回家，买点吃食酒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也顺便躲一躲两尊瘟神。

不过那一人一狗都比较有眼力见儿，还没等老道开口，就自行离去，老道见后随即会心一笑，暗自嘀咕一声:“孺子可教也！”

...

苦尽本想着回家的，一想着回家也无聊，现如今也没了霍汝城和姚阿尧两个跟班，就打算四下逛逛，老远就看到了衣着不凡的三人坐于白果树下，心中兴不起其它想法，敲竹杠这种事儿还真就没想过。

路过茶摊，杵着手杖，径直走到老头那边，周围的人一见到苦尽这尊瘟神，在他手上吃过亏的都挪了挪屁股暗唾一声“晦气”。有认识的便和他打着招呼，见其一瘸一拐，便是忍不住的开口讥笑，问他是不是趴寡妇窗子摔的。

见苦尽压根没回应，也悻悻然不过于多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犊子出了名的记仇，且早已习惯了他的目中无人了。

只有在见到茶摊老板时，少年才会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看见老乞丐还是一如既往的睡觉，也没说话，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包油黄纸，只看外表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放在他鼻子边晃了晃。

老头儿根本就没睡着，早晓得这小子过来了，似有似无的眯着眼，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纸包，取出里面的东西一口一个的往嘴里送，是一包油炸的蚂蚱。

“小子，几时不见，怎么成三条腿了？”老者吃着苦尽拿过来的蚂蚱，见少年就拿双眼睛看着他不开口，率先出声问道。

苦尽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讲解，人多又眼杂，也不见得事情有多光彩，说出来徒增笑料而已，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老头儿看见少年从未有过的神色，觉得有点可笑，“莫不是真扒寡妇门被逮个正着吧？”

本想着来找老者聊一下素天的苦尽顿时没了兴致，留下一句“您吃您的吧”后，转身离去。

看透了这小子的毛病，见怪不怪，脱了裤子光放不响屁。

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完油炸蚂蚱，手中油渍简单的在本就腌臜的衣服上蹭了蹭，全然不顾及自身形象，饶像是对这餐吃食显得颇为满意。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躺着，继续合眼酣眠...

已是阳春暖月，有人心热有人心寒，有个不知苦头的少年，到过此间。

“老人家...”

周边一群人先是看见来人就为之诧异，这种富家公子哥居然会屈尊与咱们这起人打招呼，面面相觑，心想这白老头儿是怎么吸引到此人的？睁大瞳孔看向老头儿，可除了其身上无时散发出的异味儿，无论从哪方面嗅都嗅不出来惹人关注的点儿。

眼见摇醒他的人离开，老头儿火气儿没地方撒，这才仰头睁开眼，先是看见一袭锦衣的少年，老头儿面上怒色稍有缓和。不过随即脑袋一偏，再度看向了其身后二人，眼神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

后者见到老者目光，出奇的颔首低眉身子微弓，不敢与之对视。

被骂的那人没有还嘴，伸手指了指身着锦衣的三人，悄声细语的说道，“他刚才管你叫爷...”

此刻少年把玩着手中念珠频繁变快，正努力着平复自己的心情，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蜷缩在地的老者，莫名的紧张之感来得措不及防。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老者不过眯着眼轻瞥了一眼面前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答话，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合眼而眠。

眼见老乞丐就只是随意撇了他一眼就不作理会，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年呼吸都转而急促起来。本就有洁癖的他换作平时是怎么也不会离这些扎堆蜗居的人群如此近的，汗味儿夹杂着脚臭扑鼻迎面，熏得他有点喘不过来气，加上紧张所致，咋一看，少年面色发青。

不过少年如同鬼上身一般，锲而不舍，再次轻声开口道，“爷？”

似乎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刚才那少年的言语没听得真切，低着头不敢与之直视，语气声弱多少显得有些没底气。

实在是地方小场面少，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他话音落地后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眼神转悠，直到瞥见另一边的人朝他招手使眼色，连忙起身，离开自己的地界儿。

发现了这种值得摆谈的事情，自要与其他人好好说道一番。

没有回身与两人打招呼，他的眼中此刻就只有那个被当地人唤作“白老妖”的老乞丐。只见老者蓬头垢面双手环抱于胸前，尽管天气已经不算太冷可他还是穿着一身破败棉服，花白的头发四散而来，应是长久没洗脸导致的污浊，蜷缩在角落一堆干草上酣睡。

这幅场景，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落魄于陋巷市井靠着乞讨过活的一般乞丐无异，与他心中所想的隐士更是完全扯不上关系。

没点成烟的少年也不气馁，见老人还是自顾自的抽烟不开口说话，少年这分钟像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洁癖，全然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也没继续开口自讨没趣，就只是憨笑着盯着眼前人。

老头儿显得更加无奈，伸手指了指跟着少年过来的一老一中年两人，以只被四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不管在哪儿你们都能闻着味儿？真是狗鼻子？”

此言一出，与地上老者挨得近的几个同样落魄的乞丐听在耳里，心中震惊不已，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摇晃睡得正舒适的老儿。

本来睡得舒适惬意的老者被摇得眉头紧皱，随即睁眼瞪着一旁摇醒他的那人，面上显现出怒容，恶语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本来没跟上前继而在原地呆着的一老一中年男子，看见那少年异样，再也坐不住，悄然来到少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