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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艋

第8幕落子无悔上

这片土地就成为了蒙落子的领地,或许是因为离首都屋尔维斯太远,当今的汗王阿铁木并不干涉这里的政治,甚至没有任命新的王将来统领这里的城市。

这两座城市在嘎乐格日勒时期被任命给了尔克王将,而后便再也没有新的王将来到这里,只有尔克的子嗣持着“王将”的名号继续统治着这两座城市,他们被称为——尔克家族。

现在这冰雪城的主人的国际名叫林夙叶,是尔克家的新少主。

爱娜蓉尔轻轻摇动手里的金表,它在晃动之下接着孜孜不倦地转起来,即便表面被沙子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壳,丝毫没有卡壳感。

{宦诚……都是你的错,我恨你。}她用没有焦点的眼神看向身旁挤在卡车车厢里的马戏团成员和一旁还没组装的大帐篷。

马戏团在往北方行进,绕过了战争的城,向着蒙落子的首都屋尔维斯前进,或许那座城市会有演出的机会。

宦诚来过这个城市,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来到这里,和另外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便把他留在了这个城市。

他不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有两个大人的腿在鼓鼓囊囊的羽绒裤里,他一直想要用手戳一戳,却总是被父亲阻拦。

然后他就遇到了他的朋友——林夙叶,他当时觉得那个和他同龄孩子会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朋友。

现在那个和他同龄的男人也仍然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他这般想着,马车已经穿过了打开的大门,卫兵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放行了,不知是不是有人通知了他们宦诚要来。

“那个姓潘的老板说送你们到这里就行了,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先回去了。”伙计问道。

宦诚刚走下车,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却被一个人搭上了肩膀。

“我们先去这里的酒馆喝点吧,把你们伙计都叫上,我请,”潘锋华的声音响起,“这里的【雪酿】是用纯净的雪水酿出来的酒,听说很不错的。”

“不……不必了,您给的路费本来就有些多了,这样岂不是更让您破费了么。”伙计忙说。

“哈哈哈哈,没事,大家聚一场嘛,这么多天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你们的脸,早就把你们当兄弟了,你要不来,就是不把我潘某人当兄弟。”潘锋华豪爽地大小,短小的身材与他的话语摆在一起,显得有点违和。

“这……”伙计刚要说,首领李兰却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没事,咱们去吧,和好兄弟喝个酒怕啥,又不是让你上刀山。”

“嗯。”伙计抬头样式着看了看李兰的脸,点了点头。

——分割——

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酒店窗外却丝毫没有要变暗的感觉,或许是阳光本就不强,是反射在冰面上发出的冰冷棱光照亮了这座城市的内部,即便夕阳西下,光明只减弱了一点点,或许要等太阳完全落到远方的地平线之下才会真正暗下去吧。

无论掌管太阳的神明是如何带有偏见地对待这两座城市,它们总是会闪着清新的光辉,闪烁于大地之上。

这个酒馆看起来非常干净,和这里的一切建筑一样,都是用冰砖铸成,在这片土地上,常年不化的冰雪是最佳也最廉价的建筑材料。

冰砖的墙壁上刷了不透光的耐寒材料,为了阻绝光线,给人营造出一种黑暗的饮酒气氛,因为很多人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放松戒备,放开了喝酒。

天花板上亮起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李兰提醒宦诚把窗帘拉上。

随着白净的布料挡住了铁框的冰窗,这个酒店的大厅终于暗了下来,屋内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旅客了,十多个人希希散散地坐了两桌,酒很快端了上来。

前吧台里坐着的人是一个胖胖的男人,留着白色的渣胡子,头发也是白色,脸上有些许雀斑,笑起来露出一排干净的牙齿。

这里的人的毛发都是雪白的,眼睛大多也都是黑里泛白的,像是大理石表面一样的干净颜色。

商队的人喝起了酒,那酒清澈通量,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像是金子一般闪光。

宦诚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辛辣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当他把这一口酒咽下去的时候,又狠狠地刺激起他的肠胃。

“怎么?不会喝白酒?”商队的头目李兰看了一眼宦诚,在一旁笑笑。

宦诚点点头:“是的,不过比起品酒,我更想问问你之前说的【生命】,这次分别,不知多久之后才能再见了。”

酒桌上突然气氛凝重。

“你很好奇么?哈哈哈,这么直接问别人可是会被直接拒绝的,你要是真想知道,应该等我们喝醉了,聊聊自己的过去,我们自然会借着酒劲讲出自己的事,不是么?”李兰笑着说,把一瓶酒推出来,“不过,如果你能把这一瓶都干了,我可以把我自己的事情讲给你听。”

宦诚苦笑一声,接过棱镜般反着光的酒瓶:“抱歉,冒犯了,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把那瓶酒送到嘴里,喝了一口就呛住了,和帝国的啤酒和红酒相比,这里的酒要烈得多,或许是蒸馏过的高浓度酒,喝下去全身都感受到滚烫感。

李兰豪爽地大笑起来,问前台的大叔要了一瓶低纯度的羊奶勿思,递给宦诚:“换这瓶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讲。”

“不过这个故事有些悲剧,希望你受得了。”

宦诚点点头,接过勿思,一旁的勒文已经喝起了那种酒,只是带点酒味的羊奶罢了,是很传统的工艺,有股甜甜的香味。

潘锋华则是举起酒杯致意说:“李兰,讲故事之前,我先敬你一杯。”

李兰喝了一大口酒,似乎是为自己的故事做点垫子,下酒菜上来了,他先夹了一筷子,又喝了一大口。

“我做商人之前,是洛铭城的纺布厂的工人,你看,我手,”李兰挥了挥满是皱纹的大手,“我的技术还挺好的,一天就能纺别人两天纺的量,差点就晋升当车间主任了,而且每次都能拿到额外的提成,不过我志不在此,我经常看到车间里那个只有一只手的女人在吃力地纺线,她把钱都省下来给在帝国的儿子上学,再加上她的残疾导致总是只能拿到最基本的工钱,结果她自己一天只吃得起一顿饭,脸上骨头都快把肉给勒破了,我总是看到这样的困于穷苦的人,因此我就打算建立一家自己的纺布厂,这样就可以多拨点利润出来发工资,让那些纺得慢的工人也养得起家。”

“结果啊,我刚拿着攒起来的钱加上和街坊借的高利贷进了第一批机子以后,突然联系好的买家就无影无踪了,因为帝国和蒙落子的战争……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工厂都停摆了,我没法还债,也找不着工作了……我都不敢出门,就怕有一大堆催债的人来追问我。”

“我的妻子……我本来不想告诉她这件事,不想连累她,准备和她去离婚,这样,那些债主应该就不会找上她了,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像是不辞而别一般地消失了,我以为她已经抛下我爱上了别人,我爱她,所以不想拖累她。”

“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也就是我提出离婚的那天,她比以前瘦多了,我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和她结婚一年多了,我以为是可能她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变故吧。”

“然后她哭着和我说……她其实知道我做生意赔了本,已经没法还债了,所以去娘家给我借钱了,但是我却不要了……她丢下一张纸,就……”

“然后她就……她就……自己用力地撞在房门上,就死了。”

“我看到她写的遗书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娘家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丁了,都或是参军或是逃荒去了,只剩下她的两个弟弟……”

“她的弟弟们不但没借给她钱,还把她绑起来送到了那里的妓院,她被很多人凌辱了,而且那两个禽兽每次都把那些她出卖身体换来的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只给她其中的一点点让她吃口饭,那两个禽兽居然出卖自己的亲人赚钱……可真是……“

“呵,呵呵呵,人在贫穷的时候都是狼啊,我真的近距离地体会到过那种恶意,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怪他们了,只是恨这个时代,恨帝国!”

“我后来被人上门催债,来了一堆人,围在我家门口,他们有的想把我的肾脏卖出去抵债,有的想把我卖到奴隶市场,那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连妻子的尸体都没拿出去埋葬,房间里有一股子臭味。”

“我拿着屋里的一把大铲子出去和他们拼命,砸伤了好几个人,正好一辆马车经过,我就把铲子抛下,跳上了那辆车,结果一下子跑到了城外,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马车里面居然没人,还有一大堆水和食物,我就借着这一辆马车去了萨洛特里城,遇见了越刻,那时他还是个贵族公子,越刻给了我一些帮助,于是我就开始慢慢的建立商队。”

“我现在还经常想起自己的过去,总会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明明一无所有,毫无未来的我,但却坚定地活了下来,只是因为我不能让自己这条命白白浪费了,无论是妻子为之付出的努力和失望,还是上天赐给我活命的马车,都让我不得不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想活着,就算是一无所有,哪怕有一天我丧失了人性,我也要像个野兽一样活下去,否则我妻子的牺牲……不就白费了么?我不会不要的,我必须接受这种恩惠。”

“我和你不一样,宦诚,我只是为了活而活,这就是我的极限了,也是我人生最大的追求,必须……活下去啊。”

李兰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了,他挥挥手说:“酒呛的。”

沉默笼罩了整个酒店,每个人都沉默着听李兰的故事,没有人出言打断,直到一个男人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他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些发红,喝了不知多少,脸都已经红了起来。

宦诚想起了他,是那时候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货堆里的伙计,那个伙计咬着牙齿,发出疼痛的声音。

“宦诚,我……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想要钱么?”只听得他说,“现在你知道了吧,只有富裕起来,我们、蒙落子才能得到拯救。”

“我给你讲一下我的故事吧,我也只是想让那个唯一的亲人……活下去啊,嗝。”他打了个酒嗝,手一挥,拿着大酒瓶敲了一下圆桌子,努力地抬起头,说。

冰冷的日光暗淡下去,天终于彻底黑了。

“爱娜蓉尔,怎么了?”姐姐阿莱克斯塔在旁边问她,但女孩却只是缩了缩头,把自己埋到了硕大的沙黄色斗篷里。

“没事的,那不是你的错……”姐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说。

在这片冰封的土地的传说中,【雪人】是一种全身包裹着雪白色绒毛,两个人那么高的原始巨人,他们常常握着可以刺穿冰层的鱼叉和简陋的渔网,从碎冰中捕上瘦小的鱼儿并以此生存,他们通过吮吸最寒冷的雪山之水获得了理性,用寒铁和严冰的砖块,铸成了这两座冰雪的双子城。

后来,雪人们臣服于蒙落子历史上最强大最具有神性的汗王——嘎乐格日勒,据说那位汗王是太阳神的儿子,冰雪中生长的雪人们畏惧他太阳般的光辉,于是把自己的城池让出来,逃向了更远的北方。

即便商人们把些许棉絮绑在了它们的脚踝,却还是止不住他们的叫嚷。

沙尘滚滚的蒙落子无主土地,大量的沙子渗进涂成彩色的卡车的窗户缝里,打到了车内人的脸上,女孩用沙黄色的斗篷挡住自己的脸,但还是有沙子打到了她脸上,让她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眸。

“是我的错。”咬住干裂嘴唇的轻微声音。

“这……”姐姐无奈地摇摇头,“你准备怎么办,真的要杀了那个人?”

马戏团沉默了,无人再说话。

但是好在那座城的城门已经临近,那座名为阿芙洛林的城市。

再往远方一些看去,便是旅途的终点——极北的尔克斯城。

这两座城市是连接在一起的双子之城,传说这里原本并非是蒙落子的领土,而是【雪人】的家园。

“万一他不在屋尔维斯呢?“

“那我就去别的城市找他,直到杀了他。”带着些许颤抖但却异常冷静的语调。

{也是我的朋友。}宦诚心想。

门口的卫兵穿着钢制的铠甲,上面挂上了短短的冰棱。

——分割——

十月21日,沙土地已经被冰流取代,满是碎冰的泥地里,马儿的蹄腕被冻得通红,嘶叫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北方的寒冷。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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