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江山

小宋一愣，随后绯红了小脸，赶紧跑出镜头去检查，两分钟后才回来，她知道我会等她，她倒不是去化妆了，而是检查自己全身上下哪里不对。然后快速收拾一遍，白色卫衣外面加了件鹅黄色开衫，更加仙气飘飘。

我笑了，“小宋同学，就是随便聊聊，用不着去补妆吧。”

她也笑了，笑的仿佛春天来了樱花开了，“没补妆，是太颓废了，洗了脸精神一下。”

几天前的某个时刻我斜靠在散发着松木香味的墙角，秦怡则更慵懒，干脆直接躺倒在我的腿上，我在查资料，关于物流仓储的，她用平板处理手头的工作，在改进临海书馆一个设计的细节。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都觉得很舒服很自在。然后不知不觉的她躺在那睡着了，为了让她好受点，也为了不惊醒她，我一直没有动，虽然很快腿就麻木了，但是无所谓。我想秦怡这几天一定没有睡好，至少一周了，对她来说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无法入眠的事。

我继续查我的资料，查完直接拉入自己设置的专门分类的不同的文件夹，这种网络上整理资料的方法快速便捷，但是如果想要深入研究远远不够，只能堆栈出起初的框架。不过这也已经很好了，网络上的专业资料很多而且更新及时，书本上的资料更权威准确但是很多资料都是十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现代科技日新月异，例如芯片例如精密仪表，一年过去便是天翻地覆，还看过去的资料只能作为基础资料参考，我不是打基础的时候，我是开始建立仓储物流模型的阶段。当然我可以问未央要资料，她那里有最丰富最权威的所有资料，但如果那样做我会失去自己的一部分创造性，不可以，我要用自己的能力来做这件事。

她重新转过身，手里多了一瓶眼药水，极其勉强的跟我解释，“最近好像熬夜太多眼睛干涩，老是流眼泪。好，我知道你一定会变回正常人的，因为你本来就是正常人，你很健康，一直都很健康。”

我的表情有些严肃，“小宋，初五之前我会回白城找你，然后跟你一起过年，到时候很多事要跟你讲。”

小宋又吓到了，连忙拒绝，“不要，小唐，首先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治好自己的病，我知道没有那么快完全康复，我想看到一个完全康复的小唐。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珍惜，我真的没什么，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我知道你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多人要接触，这都不是你擅长的也不是你喜欢的，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都不能帮上忙。我不能拖你后腿，你按照自己的安排就可以，不用特意抽时间回来跟我过年……反正我在家里的事情也不多，如果你有碎片化时间我可以提前回长安城，然后去金陵城看你……但我想这样还是太麻烦你了，你本来就很累。”

小宋有点语无伦次，这不是真实的她，真实的她永远都勇敢独立大方，却在我的面前乱了方寸。

我很认真的解释，“我的确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见但是你必须排在前面，我的性格你了解，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而且这次已经留出了一两天变动时间。所以才说初五以前而不是确定某一天。”

小宋当然高兴，我回去陪她过年是她这一整年最为期盼的事情，超过所有，于是连忙问，“那机票怎么办，我给你买了怕到时候改签没票，春节期间的票很难抢到。”

我笑了，“这个不需要你担心，我有办法肯定能飞回去就是了。不过坐飞机回老家算不算功成名就？”

必须承认我对杨小杨的情况了解不够，甚至合照之后也没有去跟进她的情况，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经不在人世了，然后母亲也改嫁到外省，基本一年也不会联系她一次。她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奶奶性格比较怪异对她也算不得好，时而打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想她奶奶也许因为儿子死了儿媳妇改嫁了只留下一个女孩而不是男孩，因此悲伤绝望不满。在农村很多地方重男轻女依旧存在，尤其是孩子小时候的时候。孩子长大了家长们则更加偏向女孩了，因为女孩出嫁以后还会依然顾家，往家里拿钱拿物，老人生病了也是女儿照顾的多。

儿子则不同，儿子大部分始终都在往外拿钱拿物，拿钱拿物也可以，中国的父母都是一代代这样无私下来的。问题是如果娶了一个不孝顺的儿媳妇或者自私的儿媳妇，那么老人家只有跟着受气的份，几乎一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儿子夹在当中也左右为难，一边是亲生父母不孝顺说不过去，一边是给自己生了孩子要过一辈子的老婆，完全向着父母肯定要打架，完全向着老婆也要打架，各不相帮或者一边一半还是会打架。许多村里的中年男人最后被迫无奈只能越来越倾向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妈。毕竟这样打架的次数能少点，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

当然如果一个原生家庭中男人地位较高且强势的话日子一般会过的安稳些，跟父母的关系也会相对融洽些，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儿媳妇特别孝顺那么日子必定错不了。

可以想见杨小杨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因为爷爷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赚不来钱只能靠着村里给的一点微博的养老金和奶奶养的猪鸭鸡和牛。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中谁赚钱多谁就更有地位，那么奶奶的地位必然是上升的，随着奶奶地位的上升她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难。她长大了，爷爷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保护她，偷偷的给她零花钱，给她买新衣服。她还要反过来保护爷爷，给爷爷买药，买新衣服。

她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勤工俭学，做化学老师的助理实验员，实际上这个职位也算学校为了照顾成绩优异家庭困难生专门设置的，当然在物理实验室生物实验室也有类似职务。一个月五百刀一千块钱的补助在白城已经不算少，至少可以让这些成绩优异的贫困生吃喝不愁。

当然要想照顾生病的爷爷光靠这点补助远远不够所以她开始出去给初中生补课，她不愿意要高价，每节课四十分钟只收30块钱。以她一高学霸，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的特殊身份，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家长愿意一小时花300块请她给孩子辅导。别说初三生，就是一高的高一高二甚至高三生当中也有不少家长早就盯着她。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孩子能迅速提高成绩考个好大学，有人已经给杨小杨开到了1000块钱一小时的高三辅导课，一对一。

她也不是全都拒绝，会选择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接一两个，但是绝不是出价最高的。平常找她请教各种问题的同学很多很多，有时候她中午休息连午饭都没时间吃，只要有人问她就给人家讲解，免费的，不收钱。

很多人看准了这点一到下课就围过去，连班主任都看不过去提醒大家不要影响杨小杨正常吃饭和学习。

她依然坚持更多免费给大家辅导，问起来她就一句话，“唐简师兄当年也是一分钱不收免费辅导我的，没有她的辅导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我只是做跟他一样的事而已。”

虽然我知道这些但是知道的真不多，那次在一高跟她合影以后，当时她没敢要我的号码，过后我嘱咐宋秦生把我的邮箱和电话号码全都告诉给她，要她遇到困难可以找我，不愿意打电话就发邮件。

她的确从没打过电话不管遇到什么事，偶尔会发一封邮件，汇报她的学习情况，要么就是请教大学专业的问题。当然我都做了回复，然而还是疏忽了对她的关心。

本来我对她没有责任，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有责任了，一定要让她顺利安心读大学，要帮她爷爷治好病，哪怕治不好了但是能吃上特重要减轻一些痛苦也好。出身偏远农村的我很清楚一个家庭因病致贫是什么样子，好在现在政策好农合医保保障也比以前到位多了，只是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花钱。

我看着镜头里的小宋，“杨小杨这件事我得重视起来，这次回去先帮她解决读哪所大学的问题然后再解决她爷爷生病吃药的问题。”

小宋笑了，“其实我弟弟对杨小杨还挺上心的，他知道了情况曾经给过杨小杨一张卡，也不是跟我爸妈要的，是他的一部分零花钱，有个一万多块钱吧。可杨小杨怎么都不收，说学校帮助以后他爷爷现在的药还够吃。”

我想了想，“宋秦生这小子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小宋却摇头，“并不是，我真问过，他这方面还算清楚，他说杨小杨这辈子心里只装得下一个简哥，哪怕她以后跟别人恋爱结婚了心里还是忘不了简哥。他说虽然他的确很佩服也有点喜欢杨小杨，但是他要恋爱肯定得找一个一心一意只喜欢他的才行。最后还总结自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简哥远在千里外的金陵城还没亮剑他就输了。所以我想这才是你最难处理的问题吧……不过要是……以后你娶了杨小杨一定会很幸福，因为她会把你和你家里人照顾的很好的，反正我一直这么想。”

小宋居然七拐八拐把我送给了杨小杨，杨小杨在我眼里始终是个骨瘦如柴懂事坚强的小孩子，跟恋爱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抬手摸摸鼻子，“恋爱结婚这件事跟她说不着，她长大了见了世面马上就会把我忘了。至于你……你再长大也忘不了我吧？”

我想我还是头一次跟她说这样的话，小宋再一次毫无准备，“小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好吧，她把这当成油嘴滑舌，看来我在她脑海里的固有印象早已形成根本无法改变了，那我还是做回原来的我吧。

我们的关系年后一定会有所增进，因为我回白城也是在她家过年，老家看情况，看老终南的生死，看爷爷奶奶的身体看我的道士叔叔今年要不要回去过年。很多因素，反正想要回去只要小宋或者宋秦生开车直接就回去，一个多小时而已，并不是无法逾越的距离。

她看着我，“你觉得你暂时有恋爱的时间和心思么，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单细胞动物，在感情上反应很慢，不过这也挺好的，至少你不会花心，哪怕身边有好几个大美女。说起来秦怡没有跟你说我的事情吧，我担心她忍不住会迁怒于你。”

我撇撇嘴，“你问晚了她已经说完了，而且情绪十分激动，要我年后回去就把跟你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否则一辈子瞧不起我。”

小宋瞬间脸红，略微有点尴尬，我马上替她解释，“我知道怎么回事，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也了解秦怡这个小小姐的脾气，反正身边这几个人她算心思最单纯的，因为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现在她老爸让我多给她上上人生挫折课，也算不容易。她这个小小姐继承人可是秦家上下集体宠大的！”

小宋点头，“秦怡已经做的不错了，我知道她在自己强大的父亲突然身患绝症之后的痛苦和努力，她比我勤奋两倍不止，如果我有她的毅力和恒心恐怕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还有秦怡把对你的喜欢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可无论怎么隐藏我都看得出来，她因为我不会承认的，也不会跟你过于亲近。想起这个我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毕竟当时不是她主动而是我主动把你奉献给她的，我知道如果不是我说话你永远也不会去做这么离谱的事情，答应这么无聊奇怪的要求。”

我笑呵呵看着她开始郁闷的样子，“怎么，小宋同学，你现在变成媒婆了么，刚才还把我推给杨小杨，现在又替我考虑秦怡。接下来楚易杜小丙杜衣衣甚至小海胆是不是都要考虑一圈啊，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身后的战斗友谊？”

小宋撇撇嘴，恢复高傲的样子，“想的美，你配不上人家那些好女孩子的！”

这话还差不多，不管她多么谦虚多么替别人考虑，但是在跟我的关系当中，男女关系当中她永远毫无争议的排在第一位。

妹妹的事情也不能跟她说，妹妹的事情未央已经了解但是还没有出手，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决定。我也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旦年后我爸将妹妹送过来那么我应该放在哪如何保护，也不能把她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最好给她一边治疗一边送去最好最安全的小学借读。

是的，过完年她已经八岁，八岁要读一年级了，实际上七岁就可以上小学了。但因为特殊原因所以我爸我妈没办法送她上学，只能在家里一边照顾一边自己教育。我一个人无法完全应付过来，说白了我要做的事情很多，面对的情况也愈加危险。反而把妹妹交到未央的手中是最安全的办法，甚至我想到了一个极端的做法，让未央把妹妹送出国，走她小时候那条路。因为在欧洲有未央的保护妹妹十分安全而且完全远离国内家族的利益纷争和父母恩怨纠葛。

我还不知道小宋秦怡到底给我发了多少过年钱，但应该足以负担起妹妹在国外生活的开销。其实以前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送自己妹妹出国，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的时候我曾经暗自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妹妹守护在分别，一分钟都不分开，要给她买新衣服，吃好吃的，送去最好的学校，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眨眼便想着如何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送出国。

未央的确珠玉在前，可是未央的孤独无助的童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被我爸我妈知道我要把妹妹送出去，他们是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妹妹交给我呢？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我，接着又开始守护妹妹，他们只要活着就不会让妹妹一个人出国，不是么？

发自心底的灵魂拷问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轻浮和不负责任，但妹妹的安全和生活学习都是十分现实的问题，才此之前我永远只要考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如今情况变了必须将两个人的一切全都计划好。我妈一直都有个愿望，那就是让我向正常孩子一样长大，读普通小学中学高中，考上一所好大学，全国最好的，然后像正常人一样工作。不但客服自己身体的残疾也要同时远离家族利益争执危险。

那么我妈对妹妹的希望是不是跟对我的一样，妹妹跟我有一个地方不同，妹妹只是从小身体不好但她是个完整健康的小孩子。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当年极端的情况下我妈我爸决定生出妹妹的真正目的。所以我爸送妹妹过来的时候我必须问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们生妹妹是为了让她成为姬家下一代的继承人，则早有固定的教育培养方法。如果他们也只希望妹妹如哥哥一般成为一个普通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么则属于另外完全不同的培养方式。

妹妹从小懂事，哪怕现在要她选择，聪明如他也一定选择成为姬家的新的继承人，去分担姥姥身上的负担，替没有完成自己家族职责的妈妈弥补赎罪，更替哥哥彻底隔离家族的影响和恩怨。小小的稚嫩虚弱的她会选择自己承担起一切责任。

但作为哥哥怎么可能看着弱小的妹妹一个人去承受那些她不该承受的责任压力危险，我必然挺身而出。我和妹妹的命运看似分割，实际上早已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两个小时后睡的美妙的秦怡醒来了，因为想去卫生间，之前也是吃了太多三文鱼接着喝了太多茶水，不去厕所才怪。

她下意识翻身，爬起来，下意识看看我，睡眼朦胧，“你怎么还在……你一直一动没动？”

头上简单绑了个马尾巴，身上一件白绒厚卫衣，脚下一双白色绒棉拖鞋，很家居很随意，一般人这样子肯定狼狈不堪。但是她看起来依然像天使下凡，浑身上下闪烁着美丽智慧的光芒。

我忍不住开了个小小玩笑，“看起来比之前好看了。”

何况需要大姜陪着一起去，大姜毕竟是楚易的人，我这么大半夜急不可耐的去见一个女孩，大姜心里肯定有想法。他可能不会对楚易提起，但是从我的角度讲也不能那么用人家。

原本朋友对我来说只有一种，就是小宋那样的朋友，但是严格来说青梅竹马用到我和小宋身上合适又不合适，合适因为我们高中三年同桌仿佛彼此都影子，不合适因为一般说青梅竹马是孩童时代便开始在一起形影不离。如果再过二十年说我们青梅竹马那就算合适了，因为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包括爱情包括生死。

“什么感受，唐简？”

我抬手摸摸鼻子放下手里的笔电，“我也想去厕所。”

我点点头，“可以，反正孙定芳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他暂时不走原地休整两日再回家。”

不能当人家真的是随便使用的下人，无所顾忌。实际上别说他事楚易的人，即便是我的人也不能那么用，必须尊重。很多时候身边的工作人员平日并不起眼，对于你的成功也没有太大帮助，但是关键时刻却可以害你也可以坏事，简直轻而易举。所以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又总结出祸起萧墙的道理。

我问小宋哪天回家，大概一分钟后她回复，三天后，还有些工作没完成。于是我直接拨通了视频通话，我是聋子的时候视频通话都不是问题，何况现在我基本恢复健康了，神奇般的。

小宋显然准备不足，她正坐在单身公寓外间的工作室座椅旁边，脸色有些苍白，眼前的电脑闪烁，她真的在加班加点工作。

我没客气，飞奔下去，很快解决战斗，然后赶紧给大小姐让地方，因为她应该也挺急的。结果她的确很急，反正出来的时候脸色更红。

“不小心睡着了，我回去了，明天定在上午十点出发没问题吧，因为父亲的身体所以不要太早。”

我顿了顿，“这么晚视频是不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我这里一切正常，而且有个好消息跟你分享……我的病差不多治好了，只需要年后继续调理一段时间就行了……如果强行说我现在是个身心健康听力基本正常的正常人，也可以。”

小宋吓到了，这次真的吓到了，然后一滴清澈的眼泪滴落在桌面上，她赶紧转身掩饰，可我在镜头里早看的一清二楚。她没有大喊大叫没有跳起来，只默默流了泪转过身，但是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更盼着我能恢复健康，尽管我一辈子都是个聋子她也从不嫌弃而且不离不弃。

秦怡离开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我并没有睡意，于是给小宋发了一条信息，我给她很少发信息，大部分时候都是邮件联络。多的时候一周两封，少的时候半月一封。这三年多一向如此从无例外，小宋其实距离我并不远，她在美院对面的单身公寓，我在终南山中而已。真要开车过去用不了三个小时，即使夜里现在出发也就三个半小时。

可惜我自己不会开车，而且山里路面全是冰雪很滑，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夜路。

秦怡立刻红了脸，“那你先上……别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