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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记

第183章 春祭献符

无雪手中捧着一张四方礼器,器中呈有左右两枚麒麟符,是为“掌符”;而萧恕则持笏随守,是为“护符”。礼部仪官声音宏亮,映着礼乐诵着高昂的赞词:“春苒上祭,千秋之起,日月星辰,天地之纪;稷安雍社,物载圣符,上弘熙业,下惠甫甫……”

“殿下还真是不放心,如此跟着草民上台献符,就不怕日后当了皇帝,被人诟病?”无雪用着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一面走一面说。

萧恕面上带着平淡的微笑,可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凶狠:“楚公子,别忘了你答应过本王什么,你要是敢出尔反尔,本王一定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丫头。”

太垣殿乃是整个皇城的正前殿,殿宽如海,富丽广阔,露天的地面由大小如一的青砖金石铺砌而成,一路延伸到金色的大殿之中,放眼望去,敬肃庄严,雄伟壮丽。太垣殿东临天辅殿,西接祀太庙,前至太垣门,后跨延合宫,可谓宽敞无际、四通八达,平日不作他用,唯新帝登基或在祭天大典之时,方才设台。

此时,殿上设立着庄重的祭天之台,大台一侧是圣驾仪仗,仪仗前方摆着一个天地祥和百兽朝皇的屏风,屏风之后设立皇帝龙座,左右伫立着数十内侍宫女,还有一队禁军严守后方,足见圣驾威仪。

仪仗对面摆着祭天用的香案,香案四面同长,寓意天地四方,案上东南西北四个角分别站着四只青铜神兽,四神兽守护着一个四尺见方的盘龙石柱,石柱龙头向左,龙尾向右,龙背顶端凹陷不齐,从其模样看来,显是放置麒麟符之地。

说着,他的目光暗暗瞥向楚邺的方向。看来,他早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就连今日这一步,也提前想到了。

无雪暗叹一声,缓缓转过头去,正见祖父亦在看着他,心中不由一疼,忙不迭收回目光,不忍再看。

“难得祖孙相见,怎么,楚公子就不去打声招呼?”

“王爷说笑了,献符礼上,草民怎敢造次?您深谋远虑,连老人妇孺都要制衡,草民自叹不如,草民也很后悔,那日真不该在陛下面前叫您失了颜面。”

萧恕笑道:“既然知道,那么废话少说,只要你能告诉本王麒麟符内到底有什么机关秘密,本王也不会去为难那位老国公。”

一语未完,忽觉无雪脚步一顿,弄得他猝不及防,脚下也是一滞,差点被石阶绊住。不由横眉怒道,“你做什么!”

再看无雪,他的目光却是幽幽停在了祭台前方。

他们已经到了祭台之前,只要再上几步石阶,就能走上去,他甚至可以看见前方皇帝的仪仗和祭案上的四大青铜神兽。没来由的,他的手有些许微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突然生起一种压抑且说不出的愤怒与悲凉。就为了这祭台上的仪仗和祭案,让他失去了父母至亲,让整个楚家军葬身于那样一处荒凉之地。

无雪用力平复心中如疾风席卷的狂乱心绪,缓缓开口:“在我说出机关秘密之前,可否请王爷告诉我一件事?”

“你!”

萧恕快要被他任性的举动给惹恼了,“楚白,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到了这种时候还想与本王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别忘了连你自己的性命都还握在本王手上!”

无雪却冷声道:“我只想知道当年长陵道的真相。”

“你……”

萧恕一怒未了,就听前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只见刘启甩着拂尘匆匆跑了过来,一脸焦急催促道,“哎呦王爷,楚公子,您二位可是累了,为何不走,陛下娘娘都等着,底下百官也都看着呢。”

萧恕只得冷哼一声,推着无雪举步上台。

负责相迎的仪官上前挥酒祭天,扫路迎神,又是一阵诵赞。

“清世明沌,安民德章,皇天神地,昭表盛康;选继乾坤,承天为子,玄鉴瑞祥,光照万方!”话毕,仪官又高声喊道:“拜君王,合符!”

“合符”,顾名思义便是将麒麟符呈与皇帝,由皇帝将其合二为一,而后才上盘龙柱。

两人走至屏风一侧,齐齐跪拜,“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正是此时,无雪方真正看见帝王之颜。

只见屏风后面,朔大的龙椅上,天顺帝头戴十二旒白玉冕,身穿九龙盘领绣刻十二章纹图腾的盛服,玉带龙靴、踏着天地,正坐龙椅当中,乍一看去,虽有君王威仪,可疑是卧病日久,龙体未愈,他原本就干瘦的躯体仿佛难乘服冠之重,微微偏垂的削弱面庞显得奄奄无力,半睁的眼睛看上去也空洞无神,竟有几分行将大渐之感。

无雪不由心中大惊,皇帝竟是这般模样,难怪要用屏风避之,若叫百官见此情形,这太垣殿上岂不是要乱了方寸?

忙又将神器奉过头顶,向皇帝道:“请陛下合符。”

然,天顺帝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眼睛依旧半睁着,整个人瘫坐在龙椅上一动也不动。

无雪又道:“请陛下合符。”

皇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反是一旁的徐贵妃轻轻动了动他的手指,他方缓缓抬起眼来。

只是,皇帝虽看见了无雪,却好像并不认得他一般,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半日也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只一双手颤颤扶在龙椅上,抖个不住。

萧恕见状,忙开口道:“看来,父皇想是又犯病了。春祭乃是我大洛王朝一等一的大事,既然父皇不能动作,祭仪也不能停,不如就由儿臣替父皇‘合符’,行春祭之礼。不知父皇母妃意下如何?”

坐在天顺帝身侧凤椅上的,是代领后职的徐贵妃。徐贵妃看去比皇帝年轻不少,穿着一身绯色织金绣五凤吉祥的华服,头上戴着凤尾牡丹、玉珠宝钿,手握如意,佩环端庄,虽亦有母仪之态,始非皇后,也无缘凤冠。她正襟危坐、不敢逾矩,神情尽力保持着和煦与平静。

听见萧恕开口,赶忙点头道,“本宫之意与陛下一同。”

旁边的刘启见此,殷勤上前笑道,“既然如此,陛下龙体要紧,二殿下代君理朝,理当可以‘合符’。”

萧恕听罢,也不客气,当即站起身来将手伸向无雪捧着的礼器。无雪趁机开口问道:“当年是你骗我父亲,说陛下私访南陵关,被敌军围困,所以我父亲才会领军离营,对吗?”

萧恕眼中闪过一抹狠辣的光芒,这小子果然执拗,看样子,若不让他知晓长陵道的真相,他势必不会说出麒麟符的秘密。于是拿鼻子哼了一声,“哼,有什么对不对的,你当时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

无雪眼眸猛地一颤——他承认了,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那,也是你勾结曲南人,让凤戢羽引两万敌军围杀我楚家军?”

萧恕点头道:“不错,是本王让凤戢羽围杀你楚家军,只不过你说错了一点,凤戢羽带领的可不只有两万曲南兵,还有本王的三千亲兵。”

无雪听到这里,禁不住吃惊地睁大双眼。他不敢相信自己所闻,萧恕居然会当着皇帝和徐贵妃的面承认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见无雪如此惊讶,萧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笑。他一面将礼器中的麒麟符拿起,一面如观至宝一般仔细打量,“楚公子一定非常惊讶,为何本王敢在父皇与娘娘面前直言不讳?你大概不知道吧,娘娘与本王其实是一路人,而父皇嘛,他早被刘启下了药,现在舌头僵硬,四肢无力,听不见,也不能言语。”

“什么,你……你竟……”无雪脸色瞬间一白,捧着礼器的手也不自主抖了一抖。

萧恕却“啪”地一声将麒麟符合二为一,厉声道:“楚白,今日太垣宫中都是本王的人,你最好乖乖听话,助本王完成天选,否则,你们楚氏祖孙,都要死在这里。”

祭台之下,还设有乐礼祭仪之帐,正对两边文武百官分列其下,微风徐起,四处龙腾旗展,旗帜飞舞,八方猎猎作响,观可见得好一番洛朝盛景。

然而,如此浩大的景象,却令台下百官提不起一丝兴致,脸上纷纷写着“疲惫”二字。说来也怨不得,站在这冷风口里吹了半夜,一个个早已衣冠起露,发丝撩风,便是那些平日里操兵练武的将军,此时也眼中泛红,萎靡不振,更莫说其余弱不禁风的文官了。

无须多想,那白衣少年正是无雪。楚邺已有多日不曾见过孙儿,早已牵念挂怀,自从知道这孩子心中藏着许多事,便觉心疼无比,也不知他近来如何,身体有无微恙。

礼乐声声中,无雪与萧恕一起踏上石阶,迈步朝着祭台行去。

正说到这儿,突听祭天台上的礼部仪官一声高喊——“吉时已到,上祭献符”,话音落下,乐师们已开始齐齐奏乐,玎咚作响。

是时春祭之日,天光刚至拂晓,宏伟的太垣殿内已然浩浩荡荡百官齐列。

他们自前日进宫之后,不见皇帝,反招禁军,回家不得,进退两难,生生在北阙候了一日。待至夜间,才有谕下,称皇帝天年将至,恐后人无继,定初一日卯正为上祭之时,叫百官承奉太垣殿,献麒麟符选定继任天子。苍天可鉴,就为宣两道旨意,以迎春祭之典,便叫百官提前三天宿宫候阙,不得回还。如此情形在大洛朝可谓史无前例,闻所未闻!便是齐老国公八十高龄,也早早列队,跟着一起受这份罪,可见皇帝对此次春祭之重视。

于是,官员们纷纷暗下猜测,想来皇帝担心又生当年的“七王之乱”,致使朝廷分裂,故叫百官提前进宫,以免又生祸端。只是,这可苦了那些平时在家都要三妻四妾小心侍奉的尊贵娇官,两夜不回家,不知家里闹成了什么样子。

他虽然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但向来身娇肉贵、不经风雨,此时早被冻得清涕直流,连连跺脚。又见皇帝仪前有屏风遮挡,不觉妒羡,脱口叹道:“陛下可真是悠闲,还有屏风可以避寒,就是苦了我等,只能在风中受冷,好不可怜。”

李知远不由心中疑惑,凤敬良被关在大牢里,凤府又被抄了,究竟今日何人献符?刚想到这里,就见大殿正前方缓缓走出两个人来。

走在左侧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白色锦衫,发上束着长绫缎带,披着月白大氅,穿着白色履鞋,面容清秀,人如白雪。右侧之人则穿着一身紫棠色四龙祥云正服,玉冠在头,金靴在足,金丝麒麟的腰带上挂着瑜玉双佩,竟是南平王萧天恕!

如何是这二人?二人一经出现,便引得众官纷纷议论。

楚邺杵着龙头杖,白须清扬,双眸微合。他站在百官的最前面,旁边就是一队目光凶狠的禁卫军,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站得很稳,精神很足,丝毫不露一丝怯意。这一生,楚邺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战争,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果说销烟滚滚、浴血奋战的地方曾是他年少的战场,那么,今天这场春祭大典以及整个太垣宫,就是他身为齐国公和皇帝之师最后的坚守阵地!

“怎么还不开始,大礼都已经行过了……”面色发白的李鹄燕一身官服站在文官当中,忍不住低声嘀咕。

“王爷肯将惜儿留在宫外,楚白已是感激不尽,您能说到做到,草民自然也不会言而无信。只是,王爷这么着急想知道麒麟符的秘密,难道就不怕草民编出什么谎话来欺骗于你?”

萧恕不以为然,“你既进了这太垣殿,再如何耍花样、拖延时间都只是徒劳,本王只答应你不叫凤姑娘进宫献符,可从未答应饶她性命。再者,你那位年事已高的祖父,可正好站在本王精心安排的禁军对面,楚公子可要言语仔细。”

他老爹李知远正好站在一旁,这短短的几句报怨让他听了一个真切,不由吓得脸都青了。侧首训斥道,“混账东西,且快闭嘴,一早上就尽听你报怨。我看人齐国公,如此年纪尚未说冷,你竟连他也不如?”

李鹄燕不服气地努了努嘴,“他家都是武将出身,我如何比得……”

空旷的大殿上,眼见风是越来越大,官员们都有些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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