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

院长紧张地咳了一声。“丹尼尔。我很抱歉，但是，我征得了军部的同意。这是一个以人类文明为主导的社会。改造人是不被允许的。他们曾经存在，这没错，历史的错误需要我们不断地纠正。一点一点纠正。有些错误能纠正自己。但是有些错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非常抱歉。”

“台阶。”丹尼尔尖细地说，“台阶，台阶。”

“是，台阶。”院长误会了他的意思，“牺牲是进步的一部分。你们的牺牲促进了科技的发展。不是我本人的意思，我本人非常欣赏昆虫的建筑。美学。我愿意用这个词来称呼他。是不是？纯粹的建筑之美。你们很重要，但是你们不能生活在人类社会中。”

丹尼尔的翅膀轻轻震动。顾丹墀松了口气，他就知道院长不可能屠杀别的小孩。都是‘猴子’在一直吓唬他。他向后缩去，一回头，一张脸在窗户后面看着他。

顾丹墀差点被她吓出心脏病，而那张脸上满是苍白的恐惧。同为孤儿的丽雅将窗户打开一线，向后退开几步。她不会说话，只会尖叫。顾丹墀从没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他在窗台上蹲了片刻，看她似乎确实在邀请自己，点头致谢，将窗户的缝隙推得更大，爬进她的房间。

丽雅一定是听到了声音。两人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丽雅神经质地咬着手指。两人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声音。

听到走向窗台的脚步声，顾丹墀猛地往回一缩，手指深深地抠入砖缝，后背紧紧贴着窗框。在他身后，窗子轻微地吱格响着。丹尼尔的窗框全被钉上，那人打不开窗户，只能按着玻璃向外张望。丽雅瞪大眼睛望着他。顾丹墀真担心她的眼球从眼眶里掉下来。但她的眼球好端端地在眼眶里，他看到的幻觉来自一张图片，是他的Alpha前辈，因为极速失压，眼球脱离了眼眶，和粉碎的身体组织混成一团肉泥。

“隔壁是什么人？”

“是一个小姑娘。”院长回答，“她应该已经睡着了。”

“小姑娘。”那人在咀嚼这个词，“什么样的小姑娘？”

“基因测序结果是89%。”院长说，“就是，小姑娘。”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离开窗户。顾丹墀朝丽雅疯狂打着手势，而丽雅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顾丹墀来不及解释，一翻身，仅靠双手挂在丽雅的窗户外面。下一秒钟，屋里果然传来开门声，还有丽雅单调的尖叫声。

“真丑。”那人嫌弃地说，“我还以为是很好看的小姑娘。别叫了。闭嘴，听见了吗？”

丽雅仍然在尖叫着，尖叫划破夜空，整栋楼被她唤醒，每个房间像沸水中的气泡，冒出起床的声音。孤儿院晚上定时拉闸断电。大家不能开灯，丹尼尔的房间成了聚集众人的灯塔。风中夹杂着‘猴子’无望的唳叫。不用他提醒，顾丹墀也知道大事不好。头顶上那人也慌乱了，啪啪两声，抽了丽雅两个耳光。

“闭嘴，闭嘴！”

丽雅的声音短暂地停止了。顾丹墀的心差点从喉咙口蹦出来。那人打倒丽雅后顿了顿，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开窗？”

脚步声向窗台走来。顾丹墀冒险向下看，四层楼高的地面在召唤着他。荷尔蒙激烈地涌入血液，他忽然感觉就此松手未必是一件坏事。他一定可以平安落地，骨节和肌肉在自动计算，应该以怎样的姿势抵抗落地时重力的冲激。他甚至在脑海中模拟着落地后斜掠向房间的动线，鲜活得仿佛即将发生。头顶上，丽雅再次尖叫起来。

那人放弃查看窗户，转身去追丽雅。丽雅的尖叫声越来越大，汽笛般回响在孤儿院的上空。院长慌乱地冲进房间，问：“丽雅？丽雅？怎么了？”

“叫她闭嘴。”那人说，转念改变了主意，“把她带过去。院长，丹尼尔的房间。”

被拖拽的声音，丽雅蹬着地板的声音。顾丹墀咬牙把自己拔起来，以往他做不到这个动作，然而今天他居然成功地完成了引体向上。房间里是空的，大门敞开。丽雅和他不住在一栋楼里，他没办法从丽雅的房间溜回自己的房间，在隔壁，那些人纷纷地议论着，他只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她醒着，她也听到了。院长，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是上尉，也会处决他。”

一声沉闷的爆炸，沉重而柔软的身体倒在地板上。顾丹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翻身上了窗台，再次朝窗户里张望。受窗框遮挡，他看不到地板的情况。他只能看到丹尼尔完全站起身，多毛的双手威胁地张合。

“院长，你看到了吗？”那人仿佛很有趣地说，“这就是改造人。他们会反击。”

子弹击中了丹尼尔的胸膛，瞬间爆开，但是丹尼尔的甲壳没有受到重创，这记撞击只是让他身体向后一仰。

又是两记子弹，让他不断后仰，不能向前靠近。‘猴子’再次尖唳，声音里充满毛骨悚然的慌张。顾丹墀一咬牙，看着地面，向下一跃，风声灌满了他的耳朵。

———————————

他猛地睁开眼睛。

爆炸声还回响在耳鼓里。心脏迟缓地跳动。神无真实地站在他身边，脸上多了一点古怪，一条细细的鲜血从他的额头向下流淌，遇到鼻梁，自动分成两股，流过他单眼皮的眼角，流过他并不深刻的法令纹，流到他微微凸起的嘴边。

“是什么？”

他哑着嗓子。但他的沙哑和顾丹墀记忆中的沙哑并不一样。顾丹墀转眼看着他身后。原本放置着手环的地方升起袅袅青烟。

他的心跳刚刚停止了。手环检测到生理活动停止，自动引爆销毁程序。爆炸的冲击波距离核铳非常近。按理来讲核铳的反应堆受到层层包裹非常稳定，但它刚才被折断了，保护层受损，于是微型反应堆炸了个粉碎，无数碎片从后面深深地穿透了神无。

工蜂松开了钳制顾丹墀的爪子。手腕上的温暖消失了。神无晃了晃，向前栽倒，鲜血和脑脊液蔓延在顾丹墀身体上。他艰难地弯曲手指，抓住神无的头，从他脑后的伤口伸手进去挖他嘴里的控制器。他还以为神无只是含着控制器，没想到这东西靠两个小钉子钉在他的颅骨上。神无的肢体随着他的掏挖不断地震颤。顾丹墀终于掰掉控制器，将它靠近自己的嘴，低声说：“显示屏。”

从控制器里传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有节奏的震动。工蜂闻声乖巧地行动，将显示屏拉到他的面前。顾丹墀蘸着神无流淌的脑脊液，点在DNA验证上，显示屏逐渐充满光芒，两只瓦尔多机械手再次悬挂在他身边。

失血让他看不清显示屏上的文字。他不得不按下一个按钮，停下来休息片刻，幸而显示屏的程序思路和救生舱非常一致。容许他顺畅地选择“注射局部麻醉剂”，再选择“缝合”。

麻醉剂减缓了灼烧的疼痛，也让他的手指变得平稳，顾丹墀尽量平缓地吸着气，不给肋骨和肺部带来太多的麻烦，监控着机械手将他的肋骨归位，再缝合腹腔的肌肉和皮肤。

他体内混入了神无的血，于是他选择制造一针抗生素。

大量失血是个问题，但是他身下的血槽刚刚采集了未受污染的鲜血。顾丹墀选择血液克隆。桌子不远处的仪器开始运作，在微型培养皿中翻起小小的红色波涛。他的血顺着血槽进入培养皿，成为样本，仪器精密而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他的血，制造出纯净的血，没有杂质，仿佛刚刚从母体出生时。针头刺入他的动脉，将血液注入他的身体。

神无的DNA显然能解锁许多他不了解的功能。让有栖迅速愈合的科技此刻在他身上发挥作用。皮肉加速生长，伤口彼此胶合。恰到好处的营养液推动着细胞的新陈代谢。机械手拈着一块完全由他样本生成的皮肤，在手臂和腿部的伤口上降落，细胞线在皮肤和伤口间跳动着，营养液和鲜血缓缓注入。他的伤口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红色痕迹。假以时日，伤口沉淀的色素会消失，他会恢复到没有受伤的模样。

就算把他空运回白头城，他的愈合效果都不会这么好。这些迅速发挥功能的科技，都来自神无曾经做过实验的埃博族。

身体在失温中发抖。顾丹墀指挥工蜂取过大块消毒巾，神无的脑浆和他的鲜血混在一起，尽管他努力擦拭，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细小的结层。他仍然非常虚弱，但他可以行动了。新鲜注入的血在滋养着细胞。他只需要注意不要拉扯刚刚愈合的伤口。他是Alpha，对磨难的抗性天生很高。

顾丹墀发出指令，工蜂扶住了他，力气那么轻柔，他慢慢坐起，看着滑落到地上的神无。

他不知道军部的手环会自爆，或许他知道，但他没想到顾丹墀会设置为：宿主死亡的标志是心跳停止。忽然间顾丹墀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你刚才跟我说了很多话，是不是？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了，看到你死了，我也忍不住想和你聊天。”

黑暗模糊了他的视觉，在咯嘣咯嘣的咬指甲声里，他渐渐分辨出走路的吱格声，含糊不清的说话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翅膀摩擦的嗡鸣声。手腕上传来持续的温暖，一定是丽雅，她在握着他的手腕，给自己增添一点温度和信心。

院长开口，顾丹墀从未听过他如此犹豫畏缩的声音。

丹尼尔开口，它的口腔里没有细长的舌头，而是有着人类长度的短舌，恰到好处的舌头能模仿人类说话的声音。

“台阶。”它含糊不清地说，“台阶。”

那人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不允许。这些不允许的事，他们一件都没少干。这些人留着都是祸患，院长，你不如把这地方放火烧了，再也不用担心。”

“丹尼尔。”顾丹墀轻声说。

“您看，他的状况适合处决吗？”

另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话。顾丹墀曾以为他永不会忘记隔壁说话的声音。但他现在开始不确定，那声音里混杂了沙哑和尖锐，应该是很特殊很有分辨率的声线，然而沙哑和尖锐都在遗忘中平淡了。他甚至不能确定记忆里的话是否是那人说的，但他坚信，就算记错了个别词句，也记不错那人的意图。

“他不吃东西。”院长说。同时顾丹墀听到丽雅摇头时，头发和衣领细碎的摩擦。“他只吃墙皮。”

院长紧张地笑了，那人也笑，房间里其他的人也笑。唯独丹尼尔没有笑。顾丹墀耳朵里充斥着奇怪的轰鸣，他笨拙地站起，踩着桌子再次爬到窗台上。手指打滑，脸上浮起一层不适的油腻感。

他在出汗，一层汗水被风吹干，立刻有一层新的汗水覆盖。他曾以为是五楼的高度让他发抖，后来才知道是极端刺激下提前开始的青春期。

他扶着窗框，朝丹尼尔的窗户里望去，丹尼尔被两个人提起来，它的绒毛干涩，本应油亮的甲壳失去了光泽，它抬起手挡在面前，手指的绒毛里满是白色，是细细的石灰粉。它转动着复眼，通过手指的缝隙恐惧地张望。和窗户外的顾丹墀面面相觑。

“不，不……”院长紧张地说，“这些孩子不是我的，是军部的财产。或许上尉没有和您提起？这些孩子都是军部送来的，他们和军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只是代为保管，代为保管……”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脚步声，床铺的吱格声，和丹尼尔短促的叫声。那人似乎是翻动了丹尼尔。“你保管的结果是什么？他快死了。”

“台阶，台阶。”丹尼尔说。

沙哑声音的人终于起了疑心。“他在说什么？什么台阶？”

“那你就把他送到医院。”那人说。

“不，不……”院长又哆嗦着拒绝了，“先生，我请示了川流公司，他们告诉我这是工蜂发育的正常状况，这意味着它进入了可以工作的状态，但是我们这不是开垦星，没有那么多工作给他干，白头城现在不允许使用改造人，您也知道……”

“院长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处决一个废物，还要军部派人见证。这是你的孤儿院，你有权利处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