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梦卷

楚自闲走后这四个仆人显得十分开心，简直就要跳了起来。楚自闲在平日里虽清高孤傲，但对于家里下人从不苛责打骂，反而照料甚周。大家运气好的话有时还能在一天忙碌过后，从他们少爷屋中听到款款飘来的尺八之声。

“少爷终于回来了！咱们楚家有救了！”

“真不知老爷夫人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顾昔朝本想邀请楚自闲与他二人一同进孟城待上了两天，可他话刚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也知道楚自闲与家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既然难得回来一趟最好还是让他借此机会能与家人多相处几日，不然楚家两代人之间的关系就永远不会有所缓和。

冀嫣然随着顾昔朝一同踏入到了孟城的城门，看着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背影，楚自闲独自站在原地，心里泛起了别样的涟漪。

“哒哒哒哒。”一名青衫公子在一家宽绰宅院外的青石路上踏出了缕缕清脆的脚步声。

楚自闲眉头微皱，略微曲着身子，试着叫道：“娘？”

屋里的妇人也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儿子的声音。楚自闲紧接着又叫了一声：“娘。”

那妇人突然如触电一般愣在了原地，紧接着骤然回过了头来。

她的个子颇高，容貌俊秀，稍稍一看便不难发现妇人的眉眼与楚自闲的五官皆甚是相似。

自闲的娘仿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欣喜若狂地朝着自己儿子奔了过来，在推门而出时还险些被门框所绊倒。

楚自闲急忙扶了上去，说：“娘，您当心脚下。”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楚母一边摸着儿子的脑瓜一边用不知所措的目光在他身上反复打量。

“我儿子的身子更结实了，但是身上的伤口也更多了。”

“娘，没事。我和阿心出去游历了一番。他在外面还有些事情，我就和孟城的昔朝先回来了。”

楚母顿时喜极而泣，说：“好好好，回来就好！”

楚自闲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说：“娘，我不在您还收拾它干嘛？”

楚母笑道：“娘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只想让你一回到家就能有个舒适的环境和一个好心情。”

自闲的娘话还没说完，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儿子你先等等，你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去把他叫来！”

“不，不用了，娘。”

楚自闲并没能拦住兴奋无比的母亲。在楚母离开的空挡，他转身将行囊和兵器都放在了房内。他注意到自己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极为整洁，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不难想象这定是母亲每日亲自整理，从未间歇的成果。

没过一会儿，在楚母的呐喊下一个个子不高，体态略胖的中年男人从后堂缓缓走了出来。

由于自闲从小酷爱音律的缘故使得他的听力极为灵敏，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已清楚地察觉到，父亲在听到自己回来的消息后乃是一溜儿小跑奔过来的，不过在现身之时却故意放缓脚步，徐徐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楚老爷故作平静地问道。

“嗯。”自闲答。

“还走吗？”

“走。”

“······”

“······”

楚自闲本想直接转身回房歇息，但看着父亲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与母亲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留在了原地，陪着父母聊道：“这次回来我发现家里的仆人丫鬟好像少了一些，刚才在院子里也只见到了阿洛、阿阳和碧青、冬青。”

接着，楚自闲又对着楚府大厅环顾了一圈，继续问道：“原先家里摆放着的一些古董字画也不在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老爷的眼皮很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说：“没，没事。”

楚自闲注意到爹娘的表情都显得很不自然，很明显他们说谎的功夫都很拙劣。

“娘，是不是家里生意出了什么事？”其实楚自闲在听到那些仆人的交谈内容后已猜到了大半。

楚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将头缓缓低了下去。

楚老爷叹了口气，强笑道：“本来想瞒的时间能再久一点，可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漾城近几年做丝绸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有很多老主顾都渐渐去了别家那里，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对于父亲的轻描淡写，一向成熟老练的楚自闲根本未予相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楚自闲问。

自闲的娘微微张开口，看样子是想说“只有一两个月罢了”，然而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楚老爷说：“爹不想骗你，已经有一年多了。”

楚自闲立即皱紧了眉头，心中惊道：“一年多？这么说在我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

“为什么不告诉我？！”楚自闲大声问道。

“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和你娘商量过了，你自幼性情清高，喜欢四处游历，心里还一直装着洛阳的杨家姑娘。我怕此事会影响到你在外面的闯荡，日后去杨府时也会失去自信从而抬不起头来，所以就一直不想和你说。爹以为撑过这段时间就好，可没成想直到现在也一直不见好转···”

楚父说完后，又缓缓道出一句：“爹对不住你，没能帮上你的忙。”

听到这句话，楚自闲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恍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爹，您不需要这么说···只是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出了事您应该早点告知我。”

楚自闲刚刚说完却忽然回过神来，察觉到了自己这句话有多么得可笑。

自己以前在家的时候除了耍性子，吹尺八，每日对父母抱以冷淡的态度以及常年外出游历外，根本没有为逐渐年迈的父母和这个家做过什么。如今想来在一年前父母又怎会告知自己这些事情，就算是说了想必那时的自己也帮不上任何的忙。

说到这里，自闲的娘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急忙说道：“对了儿子，还有一件事娘忘了和你说。你此次离家后是不是去过洛阳？”

楚自闲不知母亲是何意，疑惑地问道：“您怎么知道？”

楚母答道：“因为三个月前，小枕姑娘曾来过一次。”

“什么？！！！”楚自闲忽然睁大了眼睛，大惊失色地问道。

“她来家里做什么？和谁一起来的？杨老爷也一起来过了吗？”自闲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楚母见到儿子的傻样子，不由轻笑一声，说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有提到小枕姑娘的时候话才会一下子多起来。三个月前，杨岸老爷带着妻女一同去京城游玩进货。小枕她娘在半路上特意带着女儿转道来了漾城，随行的还有橘儿珠玑等一些下人。那孩子本是来找你的，可见你不在就对我和你爹说了杨府招亲的大致经过，她还替她爹道了歉，觉着招亲之事做得着实有些过分。多年未见，小枕还是和幼时一样聪慧懂事。”

“她竟然来过家里了···”楚自闲的心一直咚咚直跳，就像被人往胸腔里放了一面都掌蛮人的铜鼓。

“小枕还说如果你还愿意去洛阳的话，她还会继续等你的。”

“什么？！”楚自闲这下彻底呆住了，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楚老爷注意了儿子难以言喻的神情，缓缓说道：“她一个女孩家愿意随其母主动前来，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你要真的喜欢小枕那姑娘，不如就再试一试，就当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楚母也附和道：“说起来，小枕也确实是娘所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了。况且以娘对你的了解，只怕你放弃小枕后再难接受其他女子。”

楚自闲得到了父母的支持顿时心花怒放，就像雨后的花草一般再次重获了新生，“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只要有了心之所向的希望和梦寐不忘的那个她，就有了无尽的动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优秀，才好尽快追上她的脚步。

楚老爷看着儿子开心的模样，自己的心情也随即好了起来，“其实关于家里的生意你也不用太担心，几日前金木镖局的韩总镖头过来了一次，他说以后帮咱家运送货物只会收取一半的费用。孟城的顾教谕也来信说他已托关系知会了漾城知县，让他对楚家的丝绸庄多多关照。想来咱家的生意应该很快就能有起色了。”

“阿心···昔朝···”

楚自闲在沉吟之时恍然发现，之前一头黑发的父母如今已在鬓角处偷偷生出了几缕白丝。

“只要是我儿子做出的决定，娘就一定全力支持！”

“我楚家的媳妇自然是要万里挑一的好女孩，只要你喜欢就放手去追。杨岸想要多少聘礼，爹都能替你搞定！”

看着父母一脸微笑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好像忽然有一潭碧波湖水一头钻进了楚自闲的眼中。

多年来自己一直率性而为，因笃爱习武和痴迷音律的缘故始终与父母之间隔着一层纱，可反观看似严厉的父母却一直在默默地包容着自己，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留给了他们的儿子。

在一开始时爹娘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同意练习尺八之事，但其实在那过程中他们也并未太过阻拦，还主动花钱请了最好的老师才使得自己对尺八的掌握能如此之娴熟。

在小时候自己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父亲在一开始时觉得两家不在一城，故而并不赞同结亲，但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父亲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去找杨岸老爷。

实际上从小到大父母对自己的付出从未停止，已快要积攒成了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山。而自己看似已长大成人，其实却一直都是一个孩子，只会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留给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这一刻，楚自闲突然顿悟了阿心曾在凌霄堡上说过的那些话。

“父母为了孩子，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爹······”

“娘······”

楚自闲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一坛碧波瞬时倾泻而下。

自闲的爹娘见状，眼睛一齐迷成一条线，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此刻的楚自闲犹如一只回巢的大雁张开了翅膀，与家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楚自闲抬头看了看自家的大门，这些一直默默守护着楚府的砖墙屋瓦在经历了一年的吹风雨打后又平添了几分沧桑。

“······”楚自闲叹了口气，伸出双手缓缓推开了这扇沉甸甸的大门。

楚自闲说：“不必告知他们，我有些困了想回房歇息一会儿，你们继续忙活吧。”

“是，是···”

“嗯。”楚自闲微微点了点头，他对下人说话时语气依旧显得很是平和。

因思乡心切，顾昔朝与冀嫣然和楚自闲离开凌霄堡后不到一个月就回到了故里家乡。

楚府的院内略显空旷，只摆放着一些简单的花草绿植。楚自闲发觉府内和他离家时相比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不对劲。

此时，院子里正有两男两女共四个仆人在一边干活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以至于楚自闲已然推门而入但却无一人注意到。

“也不知咱们少爷到哪去了，一直没有消息。他若在的话至少还能让老爷夫人的心情好一点。”

一个丫鬟立刻回过了神来，骤然扬起的笑容立刻堆满了脸颊，“少爷，我要不要去禀告老爷夫人他们？”

“他们都在？”

“嗯，都在堂内呢。夫人今日没有出门一直在家，老爷则是刚从城里的丝绸庄回来。”

一个正在清扫院内落叶的丫鬟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活，回应道：“这两年来漾城里其他商人都了解到丝绸生意好做，就陆陆续续又开了许多店铺，其中一人还和知县老爷是亲戚。咱们楚家的生意受到他们的压制因此越来越差。今早我给老爷夫人梳头的时候，看他们的白头发又多了不少。”

“可不是嘛，以前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如今我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沾过荤腥了。”

楚自闲步入了后堂径直向自己屋子走去，他这次回家不想惊动任何人，只希望阿心可以早日回来，好让他尽早动身再去寻找其他三幅宝图。

楚自闲刚走到自己房前便随即停下了脚步，他发现面前的屋门被人微微掩起了一半，透过缝隙往里望去似乎有位妇人正在屋内极为认真地打扫着房间。

那位男家丁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忽然发现其他三人在片刻之间都张大了眼睛，正无比惊讶地盯着自己身后。此人顿时露出一脸疑惑表情，一边摸着头一边缓缓转过了身来。

“少，少，少，少爷！您回，回来了？！！”刚才还侃侃而谈的仆人在回过头后瞬间变成了一个又惊又喜的结巴。

一位男家丁说：“哎，我看老爷最近又苍老了许多，不知楚家的生意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