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唔，你要问。雪遇，你说得有道理。从小到大，只有我一个人陪在你的身边，你不问我，我不为你解疑释惑，你又怎能增长学识？一辈子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爷

爷的罪过了。”

“爷爷您不要这么说。”

一遍疏林在风中轻轻摇曳，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盘曲。一老一少沿着山路行来，老者撑着一把黄油纸伞，身形削长，须发飘雪，一边走，一边吟哦道：

“几枝红雪墙头杏，

数点青山屋上屏，

“是啊，雪遇。”

“所以不能以自己的心情去猜度别人。”

“对，雪遇，越来越懂得事理了。”

“有些事情，也不能问得太仔细，太清楚。想要别人把什么答案都给你。要自己去想，自己去领悟。”

“雪遇，你的悟性真是越来越高了。”老者赞许地说：“其实人生亦是如此，有的事情就宁愿糊涂些，太清楚，太明白的，活起来就可能处处碰壁。”

雪遇点点头，默默地走着，在心里回味着爷爷的话。其实，他心里头还藏了许许多多的的问题，有一个问题，从他懂事时起，他特别想向爷爷问个明白，但是，却一直没有问出口来。他觉得，总有一天，爷爷会向他和盘托出，不可能永远都瞒住他。他只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来到，心里的所有疑问能够得到最终的解答。

小路到了尽头，接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山路在草丛中向上延伸，一直上到了雾气缭绕的山顶。老者向上看了看，说道：“雪遇，要上山了。”

“爷爷，您小心点，刚下了雨，路滑。”

雪遇伸手去搀扶老者，不提防自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头上的斗笠也掉了，被风吹着，向着悬崖下飘去。老者眼疾手快，一只手一把扶住了雪遇，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去，雪遇也没有看清楚，已经落到了悬崖边上的斗笠怎么被爷爷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老者把斗笠给雪遇戴在头上：“雪遇，别光顾了爷爷，你自己也看着脚下。”

雪遇扶扶斗笠，敬佩地看着老者：“爷爷，您真了不起，不但什么都懂，还有一身的好本事。”

“哦——”，老者敛起笑容，看着雪遇问道：“爷爷由啥好本事呀？”

“您什么都会，有一身好武艺。还会盖房子，会种地，会做饭，会缝衣服。虽然您年龄比我大得多，可是，您的动作比我更灵活，刚才不是您手脚快，我的斗笠就滚到山下去了。还有，我们采药，采山蘑，不论多高的山岩，您都能上去。”

“那也是没有办法呀，其实爷爷爬到山崖上也是怕得不得了，头晕眼花，两条腿直打哆嗦。可是，不上去，挖不来草药和山蘑换钱，我们爷孙两个吃什么呢？只有活活地饿死。为了活命，爷爷只有壮起胆子爬到山崖上去。那些珍稀的草药就喜欢长在又高又险的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上高山就挖不到好药啊。”

雪遇搀住了老者，一脸认真地说：“爷爷，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您就不用再到山崖上去了，我去。”

“呵呵，好了，爷爷以后要享福了，雪遇能替我分忧了！”

雪遇说：“我真的能行，爷爷您就相信我吧。”

老者笑微微地抚着雪遇的肩头：“雪遇，爷爷还没有到动弹不得的时候，爷爷还能上山下崖。你还小，再过个几年，你的本事大了，比爷爷还有本领，那个时候，爷爷就等你来反哺了。”

雪遇认真地说：“我一定早点学好本事，让爷爷您享福。”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是浓烈，白茫茫一遍，所有的一切都被轻纱一样的雾障遮掩。杜鹃的鸣叫就在雾气中萦绕，显得遥远而又苍冷。

白雾中，突然响起了“哗哗”的声音，似乎是树枝在被人摇动。雪遇和爷爷一起站住了脚，看着响动的方向。雾气在飞快升腾，片刻，一只白色的人形野物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它蹲在地上，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爷爷一把把雪遇掩到了身后，雪遇听见他轻轻地喊了一声：玉申君！

野物“呜呜”地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回应老者的呼喊，它两手撑地，跳腾着，到了老者的身前。雪遇偷眼看去，那人形野物在山路跳腾着，到了爷爷面前。这下雪遇看清了，它是一只白猿，通体雪白，银光闪闪，眼睛却是淡淡的红色，在白色的雾障中熠熠生辉，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它蹲在爷爷面前，嘴里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声音，好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告知给爷爷。爷爷站在白猿面前默默地听着，一边频频地点头：“好了，玉申君，我知道了，你带路吧。”

白猿长啸一声，转过身，沿着山路向前跳跃着走了。雪遇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爷爷拍拍他的肩头，说了一声：“雪遇，我们走。”

雪遇问道：“爷爷，我们要去哪里？”

“跟着它走。”

“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白猿向后看看，大概是在看老者和雪遇跟上来没有。然后，它进入了一遍山林，嘴里又发出“呜呜”的叫声，大概是怕老者和雪遇跟丢了，用叫声来给他们引路。一路“呜呜”地叫着，进入了丛林深处。

爷爷拨开树枝和草丛，紧紧地跟在白猿后面，看上去心情好像很是急切。雪遇心中又是疑虑重重，这只白猿到底是怎么一个来历，它要带他和爷爷去哪儿？爷爷好像能听懂白猿的话，白猿跟爷爷说了什么，爷爷听了，好像很着急。他很想知道原因。但是，他知道此刻不能发问，只能跟上爷爷的脚步，看白猿要把他们引到哪里。

山林外耸立起了一道高高的万丈绝壁，一道细细的飞瀑，从绝壁上一泻而下，飞珠溅玉，水声潺潺。白猿站住了脚，立起身来，对着绝壁的方向叫了几声，然后，跳腾着到了绝壁下。老者跟过去，发现绝壁下有一个幽深的山洞，一群猕猴或蹲或站，或是吊在洞口的树上，或是趴在洞口的山石上，看见白猿到来，纷纷地迎上来，把白猿围在正中。白猿回过头，对老者眨眨眼睛，回身进了山洞。猕猴们则恭谨地让开了一条路，请老者和雪遇进去。

雪遇的心“咚咚”地跳，不知道即将出现在眼前的将是什么样的场景。跟着爷爷穿过夹道而立的猴群，走进了幽暗的山洞。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雪遇只看见白猿立在那里，眼睛更像是两颗红彤彤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着光彩。它停止了鸣叫，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老者和雪遇一步步地走近。

离着白猿还有一段距离，雪遇突然听见了一阵婴儿的哭声，时高时低地在洞中回荡。他睁大眼睛，惶惑地四下寻找，发现哭声是从白猿那边传过来的。他又是惊骇又是不解，这阴森的山洞里怎么会有婴儿哭叫，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了老者的一只手：“爷爷——”

老者握住了雪遇的手，拉着他向前走去：“雪遇，不要怕，走，我们过去看看。”

一春能得几晴明。

三月景，

“喜欢你这样，不过，爷爷有点招架不住你了，从你会说话起，你每天几乎都有问题问我，我已经记不起来，这几年中究竟回答了你多少的问题了。”

雪遇很认真地说：“爷爷，我找不到其他的人问，只好问您了。您要是不高兴，那我以后就什么都不问了。”

“想不明白什么？”

初春时节，细雨霏霏，杜鹃声声啼叫，空山阵阵苍翠。

宜醉不宜醒。”

走在他身后的少年大约八岁。背着背篓，头上戴一顶斗笠，亦步亦趋地跟在老者身后，老者读一句，他便复诵一句。读完了，少年疾走几步，赶到了老者前面，抬起头来问道：“爷爷，为什么要‘宜醉不宜醒’呢？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三月，不正是树发芽，花含苞的时候么。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您都要带着我到山里去行走，去看景。您说，这就叫‘踏春’，也叫‘踏青’，可是，这里为什么又说‘宜醉不宜醒’呢？难道写曲子的人他不愿意看见春天的好景致吗？”

“写出来的，必是心头想的，不这么样想，他怎么写得出来呢？”

“分明他心里头不是这么想的，怎么会怎么写出来呢？”

老者摇摇头：“雪遇啊，不论什么事情，你都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了让你高兴，每一次我都必得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想好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雪遇站住脚，看着老者：“爷爷，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那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雪遇，我不是说了嘛，他不过是闲极无聊，又犯了春困，就提起笔来，随便写写而已，不必当真。”

“雪遇，那曲子是元人写的，爷爷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无病呻吟，也可能确实是人生不如意。对着良辰美景，心中感触万端，只有喝得大醉，借酒浇愁，才能使心境得以平复。”

雪遇连连点头：“我知道了，爷爷，到了春天，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感觉得舒服，感觉得高兴。”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边现出了一抹轻蓝。老者收起了雨伞：“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终于快要放晴了。雪遇，我们还有走十几里山路，要走快些了，不然，天黑之前就回不了家了。”

雪遇说：“好啊，爷爷。不过，您还是要给我讲一讲，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老者淡然一笑：“他不过是随便写写而已。春天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我就不相信他会看不进眼里，只管喝得酩酊大醉，窝在屋里‘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