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第二天，老者连声咳嗽，早饭只喝了半碗米粥。雪遇不放心，问道：“爷爷，您是不是着凉了，咳嗽得这么厉害。”

老者坐在椅子上，面色红赤，眼睛里有好多血丝。他无力地说：“唉，实在是老而无用了，昨天晚上不该脱去了厚衣服，吹了点风，今天毛病就出来了。”

雪遇一模老者的额头，十分烫手。他说：“哎呀，爷爷，您发热了。”

老者在地上用碎石嵌出了两条长线，先让雪遇仗剑练习步伐，两只脚反反复复地在两条线之间交叉行走，开始时练几百步一歇息，然后，练一千步一些歇。练了几天之后，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早已达到了一千步。老者却不让雪遇停下来。站在一旁，不停地催促雪遇：快，快，不行，你又慢下来了！

雪遇累得气喘吁吁，眼冒金花，双腿又酸又软，几乎提不起来，只想一下子躺倒地上去。爷爷声声催逼，他也不敢喊累，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拼尽全身气力迈出去一步。步子一慢下去，爷爷就开口问了：雪遇，你不行了么？

雪遇赶紧加快步履，嘴里回答：“爷爷，我还行。”

老者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睡上几天，也就无碍了。”

“不行，爷爷，您自己都说您上了年纪，抗不住病，不吃药怎么能行呢。爷爷，我扶您到床上睡下，我去买药。”

老者还是摇头，问道：“雪遇，我们还有多少银两？”

“爷爷，还有大约二两银子，十几贯铜钱。”

老者喃喃地说：“钱不多了，还有一个冬天哩，还是不要买药了吧。”

雪遇说：“不怕的，爷爷，冬天一过完，就是春天了，再过些时候，花开了草发芽了，我就赶紧上山去多挖些草药，我们不是就又有钱了么。药一定要吃，你躺下，我马上就去万古镇。”

他把爷爷扶到床上睡下，一看窗外飘起了雪花，拿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匆匆出了屋门。不想细小雨和细春雨追了出来，一边一个，抱住了雪遇的两条腿，意思是她们也要去镇上。

雪遇好言劝慰她们：“小雨、春雨，你们要听话，哥哥是去给爷爷买药，你们知道他生病了，不舒服，你们在家要好好地照顾他，给他倒水喝，陪着他说话。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雨连连点头：“我知道，雪遇哥，你走吧，我去照看爷爷。”

春雨却非要跟雪遇去镇上。雪遇不答应，她就做出了要滚到地上去打滚的架势，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她要的东西不给她，或者是她要干的事情没有顺从她，她就使出来。爷爷宠爱她，她一滚到地上，赶快就要把她抱起来，哄着拍着，也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外面雪下得正大，丢绵扯絮，天地间白茫茫一遍，地上也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这样的天气，根本就不能带她出去。春雨见状，真的滚到了地上，两只脚在地上一阵乱蹬，嘴里“呜呜哇哇”乱叫。看样子，雪遇不答应带她去，她就不会从地上起来。

老者听见了，在里屋问道：“雪遇，春雨在闹什么？”

雪遇说：“爷爷，她非要跟我去镇上。”

“哦——，雪下得好大，春雨，你不能去的。”

细春雨噘着嘴，赖在地上不起来。

“春雨，路滑，你不能去。听话，到爷爷这里来。”

春雨还是不肯，雪遇无奈，只好对小雨说：“小雨，你是姐姐，把妹妹拉起来吧。哥哥要快些走，早点把药买回来，早点熬了给爷爷喝了，爷爷的病才能早些好。”

小雨眨巴着大眼睛，连连点头，她蹲下来，使劲地拉春雨。趁这个时候，雪遇一溜小跑，出了院门。

鹅毛大雪遮天蔽地，无声无息地漫天飞舞，屋顶上、田地里，都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近山村的狗儿们在下雪天里特别兴奋，精神抖擞地在山路上跑来跑去，皮毛上也沾上了一层雪花。黄狗、黑狗都变成了白狗，白狗就显得更加地胖大了。在近山村住了几天，雪遇跟它们早已熟识，它们也十分喜欢雪遇，他一出来，大大小小的狗子就从各自的家里跑出来，成群结队地跟在他的身后，颠颠儿地跑着。老者看见了，笑眯眯地说道：它们也知道雪遇是良善之人，喜欢上了你。谁说畜生们不懂事理，一个人是好是坏，它们闻一闻，心里头就有数了。

走出近山村，身后已经跟了十几只狗，雪遇一站下，它们兴奋地围着他打转。雪遇说：“都别跟着我了，快回去。到了万古镇，小心有人把你们打了吃肉。你们不知道，有的人可坏了，他们就喜欢在冬天吃你们的肉，说冬天狗肉大补。”

狗子们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纷纷站下，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雪遇。雪遇对它们挥挥手：走吧，走吧，回去吧。

冒着大雪到了万古镇上，镇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铺子也都没有生意，店小二们袖着手，在店堂里百无聊赖地看雪花飘落。草药铺的秦爷爷看见雪遇来了，很是诧异：“咦，雪遇，下这么大想雪，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爷爷，我爷爷病了，我来给他抓药。”

“你爷爷是哪里不舒服了？”

“昨天受了风寒，今天起来就咳嗽，还有些发热。”

“哦，知道了。我给他配两副祛风除寒的药。”

“谢谢秦爷爷。”

“你这孩子，总爱谢呀谢的。”草药铺的老板一面配药，一面问道：“雪遇，你们住在近山村，还中意吧？”

“中意，爷爷还让我谢谢你，给我们挑了一个好地方。”

“你们中意，我也就高兴了。”

配好了药，秦爷爷包成了三个小包：“先吃着，如果效用不大，你就来告诉我，我到近山村去给你爷爷号号脉，再换药吧。”

雪遇从怀里摸出钱来，递给秦爷爷，秦爷爷摇手，不肯收。雪遇却硬要塞给他：“不要不行，秦爷爷，你已经够照顾我们的了，再不收钱，我以后就不好意思来找您了。”

秦爷爷只好把钱手下了：“你这孩子，太客气了。”

“那我就走了，秦爷爷再会。”

秦爷爷探头出去一看：“哎呀，雪遇，这会儿雪好大，待会再走吧。”

雪遇把药包揣进怀里，戴上了斗笠：“不了，秦爷爷，我得赶紧回去，好把药熬了给爷爷服用。”

“那就去吧，秦爷爷不留你了。”他转身从墙上取下了一个葫芦：“雪遇，这里面有点酒，路上实在太冷，你就喝一口，暖暖身子。”

“秦爷爷，我不会喝酒。”

“你拿着吧，这么远的路，衣裳穿得又单薄，我怕你冷得受不了。冷了，你抿上一口，身上立时就暖和了。”

雪遇只好接过了葫芦，又摸出了几个铜子儿：“秦爷爷，我身上只有这几个铜子儿了，不知道够不够？”

“秦爷爷给你的，不要你的钱。走吧走吧，你爷爷在家里，肯定正眼巴巴地盼你快些回去呢。早些把药煎给他吃了，病也能早些痊愈”

谢过了秦爷爷，雪遇踏上了归程。路上已经积起了半尺厚的雪，雪遇的鞋底子有些滑，一步踩不稳就摔跤，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斗，摔得再狠，一只手也紧紧地护着怀里的药包不放手。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近山村的房屋已经遥遥在望。从村前的土路下面传来了一阵犬吠，他加快脚步走过去，一看，却是近山村的那群看家狗，他走之后，它们并没有回去，可能是在山脚下等他。这时，它们围在山路下面的草丛边，对着草丛使劲地吠叫。雪遇喊了一声，狗子们抬起头，眼睛一齐看向了他，叫得更加厉害了，四脚在雪地上使劲地刨，扬起了一团团雪雾。看样子是想让他下去。

雪遇摘下斗笠，试探着下到路边的草丛。狗儿们见他下来，一个个发了狂似地，围着他又蹦又跳，有胆大的还往他身上扑。雪遇推开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乱草，定睛一看，厚厚的积雪下面，显出了一个人形来，仰面朝天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雪遇急忙刨开了积雪，积雪下露出了一张乌紫的人脸，蓬乱的白发，盖住了他的半边脸。雪遇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试了一试，还有微弱的呼吸。雪遇试着要把他扶起来，使了好大的劲，也扶不起来。这时，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气微弱地说：“救救我——”

“好的，我就是来救你来了。”

雪遇扶着他坐了起来，头上的积雪纷纷滚落下来，雪遇这才看清，这个人原来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婆婆，衣衫破烂，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她紧紧地抓住雪遇的一只手不放，大概是唯恐雪遇会丢下她跑了。

雪遇想起了草药铺秦爷爷给他的酒，赶快取下来，打开盖子，送到老婆婆嘴边：“婆婆。您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老婆婆喝了一大口，过了一阵，渐渐地舒缓过来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她眼噙泪水，拉着雪遇是手说道：“孩子啊，要不是遇见了你，我今天就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不行了，就停下来，喘口气吧？”

“不，我还行。”

“我知道了，爷爷。”

爷爷拖着脚步走了。雪遇又跑了一阵，直跑得精疲力竭，实在是困乏已极，他才回屋去歇息了。

雪遇揩一把汗，问道“爷爷，你们那时一共有六个师兄师弟一起练功，那肯定很热闹咯。”

夜里，等细小雨和细春雨睡着了，爷爷就带着雪遇到屋后的平地上练习剑术。一老一少在初冬的寒夜之中，细细地教授，细细地切磋，一招一式，一进一退，一丝一毫也不马虎。老者说：“习剑不能光用手，用脚，还要用心、用眼、用身。用心，观察敌方技艺，专长，短处，随时应变，思虑如何取胜。用眼，仔细观看敌方如何行动，看清自己的站位，如何出手御敌。用身，因为身体是一个整体，手脚都依附在身体之上，身体必须随之而动，手中剑方能有力度，有劲道。总之，用剑不是一手一脚的事情，整个身体都要动起来，缺一不可。”

雪遇还要继续，却被爷爷一把拉住了：“算了，我也看出来了，你已经是筋疲力竭，再跑几步，就要倒了。”

被爷爷一拉，雪遇顺势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爷爷大概也很心疼他，蹲下身子，柔声问道：“雪遇，实在是累得狠了，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吧？”

老者赞赏地说：“对，就是要有这股子气势，习武之人，要是怕吃苦，怕受累，永远也别想练得出来。”

老者点点头，眼里的光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黯然了：“可惜呀，欢欢喜喜聚在一起，却未能善始善终。”他叹一口气：“不说了，雪遇，我倒有些疲乏了，要不然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看，已是‘北斗七星横夜半’了。”

雪遇却来了劲头：“爷爷，你先去睡，我再跑几十个来回。”

“也好，不要耽搁得太晚，现在家里家外都靠你一人，你累垮了，这个家就没有顶梁柱了。”

“真的还行？”

“真的。”

爷爷点点头：“不过是外感风寒，风邪内侵。活了几十年，我还不知道生病是什么滋味，如今吹一阵风就当不住了。唉——，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再不服老，就只有自己吃亏了。”

“爷爷，我到万古镇去给您买药。”

“爷爷，这个道理我明白的。”

坐了一刻，雪遇觉得气够用了，以手撑地要站起来。撑了几下，却没有能够站得起来。爷爷伸手拉了他一把：“雪遇，看见你练功，又回想起我学艺的时候了。告诉你吧，雪遇，当年我跟着我师父学艺，我们一共有六个徒弟，也是这么天天跑趟子，师父定了规矩，哪个先退下去，别人都歇息了，他再跑半个时辰。这么一来，大家都怕先退下去，咬破了嘴唇也要硬撑下去。那怕是力竭晕倒了，也不敢先于别人停下步子。”

雪遇长长地出了两口气，竭力地使自己的气息平和一些：“爷爷，再练一会，我还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