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好了，雪遇，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当要之急，还是要赶紧离开这里，等避开了他们的锋头，再打主意去救春雨和你伍婆婆。”

雪遇揩着泪水，说道：“爷爷，我听你的。”

“好吧，跟我走，去向我们的老朋友道别。”

雪遇一觉醒来，翻身坐起一看，爷爷睡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他喊了几声，却没有听见爷爷回应，心里有些发慌，连忙跑到洞口，那里还是不见爷爷的身影。雪遇更是急了，一步跨过深涧，穿过树林，到了羊肠盘峰顶上。初起的太阳明晃晃地耀眼，他看见老者面朝下山的方向站立，阳光把他的满头白发辉映成了金色。

“爷爷——”

老者没有回头，问道：“雪遇，你也起来了？”

老者笑微微地喊道：“潜龙君，好久不见，一切安好吧？”

潜龙君已经游到了老者面前，它仰起头，点了几下，似乎是在回答老者的问候。老者弯下腰，摸摸它的头顶：“潜龙君，今天来，是要当面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请你今后善自珍重！”

潜龙君黑豆一样的眼睛闪闪烁烁，它张开大嘴，轻轻地叫了几声。老者说：“我们相处十几年，已经互为知己。一旦离别，都有万般不舍。但是，不走，有大祸临头。所以嘛，只有远奔他乡了。”

大鲵又轻轻地点头，看来它已是知晓了老者的苦衷。老者又说：“只恐过几天山上有一场大风波。那时，你和你的子孙们藏身洞窟，千万不要轻易出来。不论涧外发生了任何地动山摇的大事情，也置之不理。”

大鲵频频点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老者。老者说：“就此别过了，多多保重，期望来日相见。”

潜龙君抬起一只前腿，要与老者握别。老者握住了它的前腿，轻轻地摇了几下：“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出了山涧，雪遇默默地跟在爷爷身后走着，想到春雨和伍婆婆可能因他受累，他心情沉痛，一直自责不已。

老者看看雪遇，说道：“雪遇，别想了，想也无益。”

雪遇低声说：“要是伍婆婆和春雨受害，我一辈子都不能饶恕我自己。”他不甘心地说：“爷爷，让我再下山一趟，这一回，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千竹苑！”

“我都不敢打这个睹，你就敢于这么肯定？”

“爷爷，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

“雪遇，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去，是自投罗网，白白地送死。而且得不偿失。要是春雨和伍婆婆此刻知道你的想头，也要拼死阻拦你的。你想想，她们为什么甘愿冒风险给我们送信，就是想让我们远离风险。你不领情，非要把自己的小命断送掉，她们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可是，她们是因为我的莽撞才被上仙识破的。”

“是呀，所以雪遇今后你要吃一堑长一智啊。你也是成年人了，每遇一事，先要用脑袋好生地想一想，能不能行，可不可行，厉害关系，利弊多少，万万不能头脑一热，就付诸于行动。有勇有谋，才能行遍天下！”

雪遇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爷爷，我真是大错特错了！我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着你私自去了万古镇。因为怕你知道了阻拦的，所以我才瞒过了你，这才酿成了一场大错。”

“也怪我，少说了一句话，当时我也看见了你神色有些儿异常，你没说，我也不好追问。万没有想到，你会不管不顾地去了千竹苑。”

“爷爷，你说，上仙会怎么处置春雨和伍婆婆？”

“春雨一个闺阁女儿，多年来陷身千竹苑，他无非对她严加看管，不许她再有机会与外界勾连。伍婆婆么，她本来就是一个虚空人，他不可能让她再死一回。我估计春雨和伍婆婆也不会遭受太大的磨难，所以，雪遇你就不要过分担忧了。”

雪遇长舒了一口气：“爷爷，听你这么一说，我的担忧至少去了一小半。”

“那好，跟着我去找林寅娘吧。”

狮子峰上山风烈烈。老者迎风击掌，片刻时候，随着一阵卷地而来的狂风，林寅娘从林中飞奔而出，低低地啸鸣一声，到了老者面前。两只前爪伸出，脑袋俯近地面，尾巴高高竖起。

老者伸手摸摸林寅娘的头：“寅娘，这一向还好吧？”

林寅娘用头顶顶老者的手，俯伏在地上，抬起头来，一双吊梢眼恭谨地看着老者。老者也在它面前：“寅娘，难为你了，你把你的洞府让给了我们，你自己栉风沐雨，顶风冒雪，没有一个安身之所。”

寅娘摆摆它那硕大的脑袋，向老者表示：不足为意，应该的，应该的。

老者又拍拍寅娘的头：“今天把你唤来，是要告诉你，我们要走了，你可以回你的洞府了！还要对你道谢，谢你哺育了小雨春雨，谢你先人后己，让我们在你的洞府里住了这么久。”

寅娘抬起眼睛，凝视着老者，尾巴轻轻地摆动。它是在发问：你们要去哪里，多久才能回来？

老者说：“去哪里目前不能得知，多久才能回来也难以定下。不过，千里万里，一年几年，终归还是要回来的。”

林寅娘点点头，站起身来，仰头发出一声长啸。片刻之后，美女梳妆峰上隐隐地传来两声虎啸。

老者问道：“寅娘，你把你的儿子叫来做什么？”

寅娘也不作答，专注地看着虎啸传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飞沙走石，两只斑斓猛虎从山崖上跃下。一前一后，飞跑而来。到了近前，绕着林寅娘撒欢。林寅娘张嘴含住老大小乙哥的颈项，把它拉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问道：“寅娘，你的意思，是要让小乙哥跟着我们去？”

林寅娘点点头，把小乙哥又向雪遇面前推。老者笑着说：“行了，行了，我做主了，你就不要再拉着我孙儿来说服我了。”

林寅娘这才作罢，带了另一只小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老者对着它的背影喊了一声：“记着，今晚就回你的洞府！”

老者站起身来：“好了，见过了最后一个老友，我们就可以登上行程了。”

“是玉申君么？”

“正是它。”

“我们去哪儿找它呢，爷爷？”

“不用去找，这猴头已经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了。”

雪遇半信半疑：“它知道我们要走？”

“是啊，这猴头道行不浅，能窥透人心，特别是我的心思，有时候，它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果然，回到洞口，玉申君就蹲在一块石头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老者的身影一出现在灌木丛中，它立刻蹦下岩石，走到深涧边，一双眼睛巴巴儿地看过来。

过了深涧，老者立刻拉着玉申君一起坐到了山石上：“老友，知道我要走了？”

玉申君眨眨眼睛，两滴泪水滚出了眼眶。老者也是神情凄然：“虽说想跟你说不要伤心，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可是，你我都已经垂垂老矣，难说日后会是怎样的情形，虽说你已经得道成了正果，但是，终也逃不脱天地间匆匆过客这一窠臼。也许这一回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因此，我要跟你道一声：老友，多加保重！阳世虽不能相见，泉下也还可能重逢。”

玉申君点点头，跳下岩石，从草丛间取出了几棵灵芝，郑重其事地送到老者手上。老者说：“这是你带着儿孙们攀悬岩上陡峰采来的，礼重，情分更重，那我就笑纳了！此去还不知前路有多少坎坷，到时候，说不定还是救命之物。”

玉申君嘻开嘴巴，把满口牙齿都露了出来。它是在开怀大笑。看了它的笑脸，老者由不得也笑了：“玉申君，你高兴，我也高兴。但愿我们后会有期！”他拉起玉申君的爪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让你看护的那样东西，你一定要替我看好了，那可是比我自家性命更加要紧的！”

玉申君阖上嘴巴，庄严郑重地点点头。

“不论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厄，也要守住你我之间的这个秘密。”

玉申君发出“呜呜”的声音，它是在向老者保证：绝不会辜负了老者的信任，绝不会让老朋友失望。

老者放了心，他说：“好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再道一声珍重，期望下回见面的日子快些到来。也期望到了那时候人世间少了魑魅魍魉，剩下的只有清淡天和，人人安居乐业。”

雪遇已经收捡好了东西，装成两包，驮在小乙哥背上。老者送走了玉申君，雪遇说：“爷爷，我们走吧。”

“好，走！”

“爷爷，你走路费力，还是编一只松枝鸟，飞着走吧。我就和小乙哥一起，慢慢地在地上走。”

老者说：“不，我也跟你们一路行走，慢慢地走，再看一看羊肠盘的陡峭，再看一看狮子山的险峻。走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了。”

“起来了，爷爷，我到处找你。”

“来，雪遇，来看看这大好风光。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老者把雪遇拉起来：“我也想去救她们，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义无反顾。可是，转念一想，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孤掌难鸣，去了，不能解救她们，反而给她们坐实了罪名。所以，只能在这里看看山景，为她们祈祷平安。”

雪遇捏起拳头，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怪我不长脑筋，怪我遇事不多想想，你怎么这么愚蠢，你怎么这么笨拙！”

“是啊。昨天你回来，我光顾了高兴了，没有想到这个。晚上，睡下之后，我突然想到起你寻找千竹苑，又在竹林里大喊春雨，可能对她们不利。我一夜难眠。早上，看你睡得酣甜，没有叫醒你，一个人出来散散心情。”

太阳从山峦背后探出头来，第一抹阳光为山林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轻纱一般的山岚正从山谷间升起，飘飘绕绕，轻盈曼妙。林中百鸟迎来了一天中最为活跃的时光。唧唧喳喳，滴滴丽丽，第一批出巢的飞鸟在鸣叫声中射向朝霞绚烂的天空，清晨阳光的映照下，座座山峰满是生命的活力，满是生命的喧嚣。

雪遇站到了老者旁边，和他一起，举目看向远山，看向远远近近云环雾绕的山岭。它们静穆地伫立在天地之间，像是一群英武的武士，像是一座座柱石，维护着大地的安宁，撑起了头顶上的青天。

雪遇轻声地问道：“爷爷早早就起来看山，一定是舍不得离开羊肠盘？”

“啊——！”

“怎么会呢，爷爷？”

“你想，那上仙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你去一喊，他肯定就联想到是有人给你报了信，报信的是谁，他也用不着多费心思，一下子就能想到春雨和伍婆婆身上。以他这个人的品性，睚眦必报，你想他会轻易地放过春雨和伍婆婆吗？”

雪遇一时目瞪口呆心乱如麻：“爷爷，只怪我莽撞无知，真是闯下大祸了！”一时间，他泪如泉涌，跪在地上：“爷爷，怎么补救？你快替我拿拿主意，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拼死也要救她们！”

“爷爷，我知道，你惦记小雨和春雨。”

“雪遇，我是担心啊，你昨天去找千竹苑，说不定给春雨带去了一场祸殃！”

他们先去了山涧那里，刚一站到山溪边，溪水里就泛起了水花。老者说：“娃娃们，去禀报你们的潜龙君，就说端木长林有事面陈。”

溪水清澈见底，隐约地看见几只大鲵尾巴一摆，转过身去，游向了岩壁下的洞穴之中。少顷，一道蓝光从洞穴里射出来，越来越强烈，慢慢地出了洞口，整个山涧都被照耀得蓝光荧荧，溪水也泛着蓝蓝的波纹。

“还有你伍婆婆，恐也难逃磨难！”

“爷爷，我闯祸了？！”

“是呀，你今年二十二岁，算来我在这羊肠盘上已经住了将近三十年时间了。来时还是满头青丝，如今白发如霜，你上山时，还是一个只会哭叫的娃娃，如今将要离开，心里头却多了几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