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爷爷，你坐下歇一会，我也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山洞。”

“去吧。”

“要是找到了山洞，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爷爷？”

老者不开口，雪遇也不敢停下脚步，每天黎明时分起身，在密林中穿行，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登，在山溪中涉水而过。经过有人烟的地方，就给爷爷买些干粮，自己吃野菜和山果充饥。小乙每天自己去捕食山中的小走兽，也没有饿着。夜里，只要不下雨，就睡在满天星光之下，遇上老天下雨，能找到一个山洞就最好不过，找不到山洞，也没有山岩遮雨，就只好给临时用树枝搭一个小棚子，和爷爷、小乙挤在一起，耳听滴答滴答的雨声，度过一个漫长的雨夜。

走了几十天，还没有走出武陵山的地界，一山连着一山，群峰外又是群峰，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雪遇这才知道，武陵山广大无边，绵延起伏地横亘在大地之上，只要进入了武陵山，要想找到他们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是，爷爷究竟打算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呢。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地变凉，越走人烟越是稀少，应该找个适宜的地方住下了。不然，等到冬天大雪封山，就来不及了。

那天，小乙驮着他们简单的行李，跑进了一个山坳，发出了一声长啸。老者说：“它遇见什么好事情了？叫得这么兴致勃勃的！”

雪遇和小乙一头钻进了水杉林，踩着满地的水杉落叶，拨开林子里的灌木，四下寻找着，钻来钻去，除了水杉树还是水杉树，而且越来越密，雪遇有些泄气了，找不到一个山洞，今夜就无处安身，自己还好说，哪里都可以躺倒了睡一觉。爷爷就不行了，一路行来，风餐露宿，艰辛备尝，就是因为在雨地里睡了一夜，受了风寒，至今还咳嗽不止。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他找到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密林里钻来钻去，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如愿。怕爷爷等得焦急，雪遇打个唿哨，小乙闻声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身上沾满了草籽和树叶。雪遇说：“小乙，看来老天不愿意我们留在这里，连一个容身之所都不给我们。走吧，去看看爷爷他怎么说。”

回到离开老者的地方，爷爷却不在那里了。雪遇有些焦急，对着空山喊了起来：“爷爷，爷爷，你在哪里？”

一会儿，传来了老者的回应：“雪遇，我在这里，快过来，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是山洞吗？”

“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雪遇循声跑去，小乙连蹦带跳，跑在前面带路。穿过一遍水杉林，拨开了茂密的灌木丛，面前突兀地耸起了一道石壁，从石壁上挂着一道小瀑布，老者拄着拐杖，就站在那道瀑布前，笑吟吟地看着雪遇跑来。嘴里说道：“慢一点，慢一点，雪遇，小心些，脚不要陷进石缝里，陷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我刚才就吃了亏。”

雪遇跑到了，忍不住先埋怨了老者几句：“爷爷，你怎么到处走，我不是让你坐在那里不动嘛，脚陷进石缝拔不出来，要是今天我找不到你，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哪里会呢？！”老者挂着笑说：“你和小乙一路上最辛苦，我怎么能坐着不动，让你们侍奉呢。找石洞，我比你内行，你看，这不是找到一个上好的洞府了么，比起小乙的母亲让给我们住过的那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遇却没有看见爷爷说的石洞在哪里。正在举目四下寻找，却见小乙一头窜进了石壁上挂着的瀑布后面，片刻之间，不见了踪影。雪遇好生奇怪，跨过去，探头探脑地看着瀑布。说是瀑布，不过是一道水流，从山崖顶上“潺潺”地流淌下来。老者把手伸向水流之中：“雪遇，你来尝尝，这水竟像是搁了蜜糖似，甜滋滋的。”

雪遇顾不得品尝，他一心只想弄明白小乙窜去了哪里。老者说：“雪遇，不要看了，只要不怕淋湿了头，你且钻过这一道水流。”

雪遇问道：“爷爷，你说的洞府就在水流后面？”

“你钻过去，就知道了。”

一闭眼，一埋头，雪遇钻过了瀑布，睁开眼睛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幻的洞窟，洞里满是钟乳石形成的各型各色的造型。有石花，有石笋，有石桌，有石凳，有石柱。洞壁上挂着瀑布一样的钟乳石，像是有人刻意雕琢出来的一样，再抬头一看，石洞顶上也悬挂着大大小小小的石笋，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雪遇又抬脚向前走去，一道溪流，从石岩下轻捷地钻出来，袅袅婷婷，时隐时现，流向了石窟深处。

老者也进来了，他问雪遇：“如何？”

“爷爷，真是个洞天福地！”

“像不像是花果山的水帘洞？”

“像，简直就是从花果山搬到这里来了。”雪遇伸手扶住了老者：“爷爷，还是你有本事，我跟小乙在林子里钻来钻去，费尽了气力，啥也没有找到。你老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水帘洞。”

“你们走后，我就沿着深潭走了一圈，这么一潭水，不像是从地里渗出来的，总该有个来处。后来，我看见草丛里有一道细细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潭中。我就循着水流走去，一来二去，就找到了这个洞窟。一进来，竟然有了一个感觉，这里，不像是肉眼凡胎的俗人住的，倒像是给天上的神灵预备下的。”

“爷爷，你就不是肉眼凡胎的俗人，不然，这么好的地方，可能从来也没有世人进来过，你一来，就找到了它，它正是为你预备下的。”

“好，雪遇既如此说。那我们就当一回神灵，住进来修身养性！”

“样样都好，就是潮了点儿，爷爷你住在里面，可能不是太好啊。”

老者笑道：“流落江湖之人，有个存身之地，能遮风能挡雨，已是万千幸运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呢。雪遇，爷爷看出来了，走了几个月，你吃尽了千辛万苦，已经不愿意再漂泊不定了，有个安置下来的地方，你是心花怒放，爷爷就顺了你的心意，就在这里落地生根罢。”

“爷爷，潮湿也不怕。我多砍些树枝回来，再拔一些干草，垫得高高的，也就能挡住些潮气了。”

“是啊，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老天不将就我们，我们就只有去将就老天爷了，把自己安排得舒服些，其他的，也就无欲无求的。”

雪遇说：“爷爷，我去砍树枝去了。你捡个干地方坐下，不要再走了。”

“行啊，你放心去吧。”

“我叫上小乙，砍得多了，就让它驮回来。”

他打一声唿哨，从洞里传来了小乙的叫声，叫声沉闷，微弱，要仔细听，才能听得出来。老者说：“这洞窟一定很深，小乙的声音听起来才如此低弱。”

“洞窟深就好啊，才是藏身的好地方！”

老者不由得笑了：“雪遇啊，是不是爷爷我一味地避让，带着你，从凤凰山一口气跑到了这个洞子里，所以你才说出这里是藏身的好地方的话来？”

雪遇急忙辩解：“不是如此说！爷爷，你避让总有你的道理，我无权说三道四，爷爷，你不要误解我了。”

“好吧好吧，”老者微微点头：“如今，雪遇与我已是同身同体，爷爷的苦衷，总有一天你会明了！”

小乙气喘吁吁地出来了，老者抚着它的头，问道：“小乙，探洞去了？有几深？有几远，探清楚没有啊？”

小乙摆摆脑袋，喷一口气，把地上的沙土都吹了起来。雪遇说：“走吧，小乙，我们该要忙起来了，先把爷爷的床铺搭好，还要给你铺一个窝。从今天起，我们就在这个水帘洞里安营扎寨了。”

小乙大概听懂了雪遇的话，把尾巴高高竖起，甩了两甩，迈着轻快的步子，抢在雪遇前头出了洞窟。

老者坐在一个矮墩状的钟乳石上，目送着雪遇大步走去。走了两个月，雪遇更见精瘦，长长的手脚越显细长。身材虽然纤细，肩膀却是宽宽的，肩背挺直，腰肢灵活。算来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远离世尘，远离人寰。不与世人交往，心智也显得稚嫩，日后怎么办呢？！让他离开，他绝对不能从命，耽在这深山老林，就只有像自己一样，孤老终年。老者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一声：天！邰振子若是有什么违德之处，你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不用怜悯于我，早些把我收了去，与师尊聚首，让雪遇回返人世，过常人的生活，那才是他的唯一出路。

小雨和春雨的面目出现在眼前，除了雪遇，这两个姑娘就是他心头的又一份牵挂了。小雨一个人侍奉两个垂死老人，春雨身在狼穴之中，要顾及她们，他已是无能为力，除非是让那一样稀世物件现世，他就具有翻天覆地倒海翻江的能力，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可是，师尊的至嘱响在了耳畔：你只能把它深深藏匿，它若是现身世上，便是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

“是不是抓着兔子了？”

“不像，抓着兔子还能叫得出来？早就撕咬吃下去了。”

“我觉得，这里不但是有山有水有树，还有一大遍空地，把草锄掉，种上庄稼，我们爷儿俩就能吃饱饭了。”

老者抬眼四望：“要是有一个山洞，那就更好不过了，我们就可以不怕日晒雨淋，夜夜安眠到天亮。”

老者好像没有听见雪遇的话，对着小乙喝道：“呔，小乙，你喝得够了，给我和雪遇留一点！”

紧走慢走，翻山越岭，雪遇和老者一连走了两个月，还没有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眼见得秋风渐起，山上的层林有些地方黄了，有些地方红了，有的地方还是一遍暗绿，色彩缤纷。一行大雁，从碧澄的天空上掠过，从“一”字变成了“人”字，又从“人”字变成“一”字。渐渐地隐进了云蒸霞蔚的天边。

“爷爷，你慢慢走着，我先去看看。”

雪遇一溜小跑，跑过了山口，过去一看，禁不住也喊出了声：“爷爷，快来！”

两山夹峙之中，是一遍幽静的谷地，长满了繁茂的野草，野草围护中，有一个幽深的水潭，水平如镜，倒映着天空和山林。小乙正伏在潭边饮水，它的舌头舔一下，水面便出现一道道涟漪，渐渐地扩散开去。山林上，伫立着一遍一遍的水杉林，像是一个个肃然而立的披发少女，偶尔一声鸟鸣，打破了谷地的宁静。

雪遇知道爷爷心里高兴，跟小乙闹着玩的。他追上去，跟爷爷一起，掬起清冽的潭水喝下去。潭水带着淡淡的甜味，从嘴里一直凉到了心里。老者叹道：“这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啊！”

雪遇问道：“爷爷，这个地方你中意不？”

“你说呢？”

“哦，走，去看看。”

雪遇扶着爷爷，老者拄着拐杖，加快步履，进了山坳。老者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嘴里喃喃地说：“走了这么久，找的就是它呀！”

老者笑着点头：“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已经中意此地，舍不得再走了。爷爷就依了你一回，找不找得到山洞，我们也不走了！”

雪遇兴奋得像个孩子：“爷爷，那我去了！”他打了一个唿哨，招呼小乙跟他一起去寻找栖身之所。小乙似乎也知道他们将要在这里住下，不再赶路了，也亢奋起来，腾身一蹦，跑在了雪遇前头。

老者脸上浮起了笑靥，人也好像一下子有了精气神，他丢了拐杖，快步走向那个宁静的水潭：“雪遇，你不渴吗？这么一大潭水，是山神给我们预备下的。小乙喝得这么起劲，它是要把潭水喝干，一口也不给我们留下！”

“爷爷，小乙没有那么大的肚子，喝不干的。”

想着爷爷腿脚不便，雪遇又倒回去迎接老者：“爷爷，快去看看，真是个人间胜境！走了几十天，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