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你躲，人家就不会找上门来欺负你！小雨，不要油盐不进了，听爷爷的话，不瞒你说，昨天在陈家大院当门房的宋懋礼来看我，他跟我说，陈家二公子偷偷地来看过你了，一眼就相中了你，过几天，就要打发冰媒上门来提亲，到时候，你可不能耍性子，一口回绝人家呀！”

小雨低头不语，秦爷爷催促她道：“小雨，你给我个话呀，愿意不愿意？你不答应我，从今天起，我就不吃饭了，一口都不吃，多久答应了我，我多久吃饭。”

小雨抹起了眼泪：“爷爷，你这个样子，我也不能走啊。”

喝了小雨送上的热水，秦爷爷的咳喘平息了一些。他看着小雨，眼里渐渐地泛起了泪花：“小雨呀，爷爷又拖累你了。”

“爷爷，不要这么说。”

“唉——，”秦爷爷叹道：“小雨啊，你不听爷爷的话，爷爷就是走了，也合不上眼啊。”

秦爷爷生气了，又是一阵呛咳，手指着小雨，咳得说不出话来。小雨急忙给他拍背，秦爷爷才慢慢地止住了咳嗽：“小雨啊，你存心是要气死我呀。”

“爷爷，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好，我不说了，就问你答不答应我？你不答应我，从现在起，我不吃饭，一口水也不喝，什么时候你想好了，我才吃饭。”

“爷爷！”

秦爷爷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小雨。小雨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哽噎着说：“爷爷，我答应你，该好了吧？”

秦爷爷这才转过身来，笑纹在脸上浮现：“这就对了，小雨，明天你去把宋懋礼请过来，我给他说。”

小雨说：“爷爷，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你也要答应我。”

“你说，你说。”

“你在一日，我就不离开秦家药铺。”

秦爷爷无奈，只得点点头说：“好，我也答应你。”

阴雨连绵，冷风瑟瑟，街上行人稀少，来去匆匆。小雨送走了一位病家，拿起小笤帚来打扫柜橱，想起了与秦爷爷夜里的一番对话，不由得心事沉沉。爷爷和雪遇哥哥已经走了一年有余，没有他们的一点消息，也不知爷爷和雪遇哥哥到了哪里，安下家没有，过得好不好。雪遇哥哥知不知道自己心里只有他，若是猜出来了，他又如何想，会不会嫌弃她，不把她看在眼里。想来想去，越发心灰意冷，雪遇哥哥眼里一定没有她，不然的话，秦爷爷跟他说了陈家二少爷的事，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反对，还答应了秦爷爷，回去跟爷爷商量，要成就了她跟陈家二少爷的亲事。

想着想着，雪遇哥哥飘飘地到了眼前，笑吟吟的，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脸上的笑靥一直也没有散去。小雨痴痴地看着雪遇哥哥的幻像，在心里头跟他说话：雪遇哥哥，你和爷爷到底在哪里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好想念在近山村住的时光，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天天守在一起，还有伍婆婆。你和爷爷白天出去采草药，伍婆婆在家里操持家务，教我和春雨绣花，认字。虽然生活过得清苦，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亲密和谐。雪遇哥哥，那时，我把你当成我的大哥哥，后来，莫名其妙地，我心里头对你又有了另外一种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愿意长久地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也不分离，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就是要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后来，我们分开了，你跟着爷爷去了远方，已经有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可是，我总有一个感觉，好像你时时刻刻都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看我侍奉秦爷爷，看我给病家把脉，看我用戥子称量成药，看我在灶间烧火做饭，看我在太阳下晾晒草药。夜晚，睡在床上，你更是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我面前，对着我笑，却一句话也不说，入了梦乡，你就在梦里对我说话，只看见你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你说了什么，大概是在一声声地喊我的名字：小雨，小雨——。我忙不迭地答应：哎——！你却转身走了，迈着大步，头也不回。我慌了，急忙去追你，走着走着，你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荒野中，我急得拼命地喊，一喊，就把自己喊醒了，睁眼一看，才知道是南柯一梦。

夜色降临下来，雨点也更加密集，打在门前的槐树上，“沙沙”作鸣，像是一个人在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小雨点起了灯，过去准备关上门扇，两扇门扇正要合在一起，有人伸进了一只手来：“别忙！”

小雨呆住了，眼睁睁看着门扇被人从外面强力推开，然后，那个人挤了进来：“小雨姐姐！”

进来的人一身绿衣绿裙，头上绿色的簪子在灯下熠熠闪亮。小雨定睛一看：“怎么是你！”

“是我，小雨姐姐，你还没有忘记我。”

“绿英儿，你来做什么？”

绿英儿好像累坏了，“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姐姐，你不要一连声地问，容我坐下来喝口水，再从头说起。唉，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路上下起了雨，我也没有找地方避雨，只想早些见到你，又怕你已经离开了万古镇，我找不到你。还好，你没有走，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想起了雪遇哥哥和伍婆婆的叮嘱：不要跟绿英儿打任何交道。小雨想要立刻就把她轰出门去，可是，看到她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半截裙裾上都是泥水，小雨又有些于心不忍，搬过凳子让她坐下，又到厨下给她端来了一碗温水：“你喝吧。”

绿英儿接过碗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扯起袖子揩了嘴巴：“小雨姐姐，事不宜迟，我也不跟你说多余的话了，你快救救你的妹妹春雨吧！”

小雨大惊失色：“她怎么了？”

“前几天，她生了一场重病。”

“什么症候？”

“周身发烫，如同火炭，昏睡不醒，口吐血水，面目肿胀，肤色青紫，已经好几天水米不进，不省人事了！”

“这是瘟病的症候！”小雨心急火燎，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在哪里？”

“她一直都跟我在一起的。”

小雨咬着嘴唇，想了一想：“你等等我，我去给秦爷爷做晚饭，喂他吃了，我跟你一起去！”

绿英儿眨眨眼睛：“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她，看她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该用些什么药，早些用上，还能救得了她！”

绿英儿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站起来拦住了小雨：“小雨姐姐，你听我说，其实用不着你跑这一趟。”

“为什么？！”

“小雨姐姐，我们已经从并州城为春雨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开好了药方，他说，春雨的病虽然重，但是，服药得当，还有救。”

小雨流着眼泪哽噎地说：“那我也该去看看她啊，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现在，终于有了她的下落，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她一面！”

绿英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绿荧荧的光，她挡在小雨面前，直直地看着小雨，说道：“小雨姐姐，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了？”

“你想想吧，几十里路，我拼死拼活地，好不容易才在天黑之前赶了过来，你也知道，我有常人所没有的本领，尚且累得半死半活。你要去了，几十里路，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等你赶到了，见到的，就是死得硬邦邦的春雨了！”

小雨颓然坐下：“那怎么办？”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救春雨的命！”

小雨又“忽”地立起：“你快说，怎么救她？！”

绿英儿的眼里又是绿光一闪：“就看你肯不肯了！”

“快说，怎么救她？我肯，我愿意，只要她能活过来，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都心甘情愿。”

“那就好办了。”绿英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很简单，大夫开了药方，一共有几十味之多，其他的都好说，我们都找齐了，就是需用一个药引子，有点棘手了。”

“不要兜圈子了，你说出来要用什么就是了！”

“大夫说，因为病人病情危重，为了救命，需要以毒攻毒，他下的都是虎狼之药，病人服下之后，可能缓得过来，但是，也可能因为药性太猛，病人不能抗过药中毒性，反倒会坏了她的性命。因此，必须要用一味药引子来缓解毒性，祛除毒性，这样，才能救得了春雨的命。”

“不要说那么多了，你就说，需用什么药引子？”

“那个大夫说，需用病者的同胞姐妹的一对眼珠，加入进去，方能中和直至减轻毒性。病者就能吸取全部药性，大病得以痊愈。”

“一对眼珠？”

小雨一笑：“爷爷，别说了，咳得好些了，就赶紧睡下吧，已经是半夜了，你听，隔壁宋嫂家的大公鸡都开始打鸣了。”

果然，一只公鸡扯开嗓子，“喔喔喔喔”都叫了几声，大概是发现离清晨还早，就收了声，把清寂还给了万古镇。

“邻居们不欺负你，还有外人哩。世上人心叵测，坏心眼的人到处都是，人活一辈子，难免不遇上一个两个的。”

“我不跟这些人打交道，躲着他们就是了。”

“我的身子我知道，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才刚刚立秋，就畏寒咳喘，连床都不能下了。小雨啊，你雪遇哥哥那边一点音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你——你不会白白地等他这么久了吧！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比宋嫂家的大女儿大一岁，人家都已经生了儿子了，你呢，还是——”

立秋之后，天气一天天地凉了，秦爷爷的嗽喘之疾又有些加重，夜晚咳得不能平卧。小雨每天晚上衣不解带，时刻守在床边，秦爷爷一咳得厉害了，她就喂他喝些热水，再轻轻地给他捶背，一晚上，只能稍稍地合一合眼。天还没有亮，就急忙起身，打点药铺，给患家诊脉，开药方，抓药，一手一脚，独立担当。

秦爷爷不肯睡下，他闭着眼睛，执拗地说：“小雨，有些话，爷爷要说出来，才能睡得着啊。”

“你睡下，睡下慢慢地说。”

小雨拗不过秦爷爷，只好答应了他：“好吧，你说吧，就说几句，不能多了，说多了，你又要咳嗽好半天。”

“爷爷，不急。”

“你不急，我急呀！我要是走了，你孤女一个，单家独户，免不了被人欺负，你说，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爷爷，四邻都是好人，没有人欺负我的。”

小雨扶着秦爷爷睡下，给他掖好了被角：“秦爷爷，你要说什么，其实我都知道，还是天亮了再说吧。”

秦爷爷很固执：“天亮了，你就忙事情去了。就凑现在这会说了吧，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啰嗦，几句话就完。”

“你不要管我，只管你自己就是了，我随时都油尽灯灭，两脚一跷去见阎王。你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能为了我，耽误你一辈子。”

小雨低着头，决绝地说：“秦爷爷，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自顾自地去过好日子。”

秦爷爷拉起了小雨的一只手：“小雨呀，爷爷可能熬不过今天这个冬天了。我走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办呢？”

“爷爷，不要这么说，你不过就是有点咳嗽，吃点药止了咳就好了，怎么会熬不过冬天呢！”

“好吧，睡下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