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然——”老者说道：“瑶琴还未能完工，我走了，弊大于利！”
元非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还真的要给他们把琴制出来吗？你难道脑袋里头搅了一锅浆糊？你难道就不明白，这琴完工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师弟，我已经说了，暮年之人，百无一用，活着是靡费粮米布帛，不如早些去了，世上也好清静。”
老者说：“师弟有所不知，他们几个虽不是我的骨血，但是，到了这一把岁数，愈发把他们几个看得重，就是拿我命去换他们的命，也是我心中所愿。”他看看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颐安：“颐安虽然跟我在一起不久，我却觉得他十分亲近，就跟雪遇一样，与我同甘共苦多年。见到他，也就像是见到了雪遇。”
元非问道：“我只问你，如果你孙女不离开千竹苑，你也是不会走的，对不对，师兄？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元非跳了起来：“你留下来给他们制琴，倾心倾力，全力以赴。可是，你知道他们要你制的琴派什么用场，告诉你，他们没有安好心肠，一肚子的坏水，你替他们制琴，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只怕到后来你知道了真相，恨不得地上有个地缝，让你一头钻进去，好逃避千夫所指！”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心里一清二楚，什么都明白！”
“那你还一心一意要制的什么琴？！你以为，制成了琴，他们就放过了你？不可能的，我跟他们打了几个月交道，摸到了他们的底细。他们想要的，不是一架瑶琴，他们想要的，是师父遗留下来的一样至宝！”
“我知道。”
“你知道，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顺着他们来，把你握在手心随意捏弄。哼，有你邰振子后悔的时候！”
老者把元非按着坐下，笑道：“他们有眼无珠，把我看简单了，以为我怕了，只有乖乖儿地给他们把琴做好。师弟，你也跟他们一样，忒是轻看了我。跟着师父十几年，寸步不离他左右，你以为我是白白地跟了他这么久，他又是白白地让我当了他的徒弟。”
“说这么多没有用，你现在不就是被人家捏在手里，要你说一，你不敢说出个二子出来。”说着，元非又跳起来：“时辰不早了，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我再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我说了，你快走，把小雨带出去，若是颐安愿意，也带了他一路。我留在这里，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制琴。也不用再思前虑后，担忧了这个，又担忧那个。”
元非见说不动老者，气哼哼地问道：“小雨要是不肯走，怎么办？”
“你就说，是我说的，不要为爷爷担心，爷爷日后自有脱身之计，一定毫发无损地逃出千竹苑。她如果还喜欢敬重我这个爷爷，就务必要听话，跟你一起走。”
元非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可怎么好，叫我元非好难做人！又叫我听哪一个的才好！”
“怎么了？”
“她说让你走，你说让她走。听了她的，我觉得她说得有理，到这里来听了你的，又觉得你说得才是正理。弄得我元非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再游移了，你听，鸡叫了！”
元非侧耳一听，果然，在竹林的另一端，上仙专门为绿英儿饲养的几十只鸡开始了鸣叫，“喔喔喔喔——”，一只开了头，其余的公鸡随之也放开了喉咙，隔得虽远，却能听得一清二楚。二人都明白，再也耽搁不得了。
元非站到邰振子面前，一拱手，说道：“师兄，长者为尊，我只好听你的了。就此别过了，明天晚上，我就带了小雨，脚底板擦油——溜之乎也！你善自珍重，我们就后会有期了！”
老者拱了拱手，却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元非只得再说了一次：“师兄，别过了，请多多保重，小弟期望日后重逢，希望那个时候，恶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世间清平，再无妖人作祟！”
老者抬头看着元非：“元非师弟，师兄有一事请托。”
“师兄请讲。”
老者想了想，又摆脑袋：“还是算了，等以后我亲口向他交代罢！”
“师兄信不过我？”
“不是，他在我身边二十余年，自他懂事起，几次想把蟒山上的恩怨情仇向他和盘托出，却又因种种顾虑，隐瞒至今。如今，他已是一个男子汉了，独立于世，想必已经有了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猛虎袭于后而心不惊的本事，该向他说清楚道明白，可是，却又与他咫尺天涯不能相见。”
元非问道：“师兄说的是你的孙子雪遇？”
“正是。”
“对，有些事情，必得至亲之人方能交得了心。那就等师兄脱却囚笼，自己去与你的孙儿深谈吧。”
“但是——”
“师兄，还有话要说？
邰振子点了点头：“师弟，如果我——万一我至死不能脱身，你——你就替我转告他两句话。”
“我不转告，你自己去说。”
“我说了，万一不能脱身，不能自己去说，只好拜托师弟你了！此事至关重大，师弟务必要把话带到。”
“好，我听你的。”
“如果上仙他们得了手，万千虚空人应招而至，云集在他的麾下，要祸乱世间。而其时我——我已经不幸弃世，刻不容缓，你立刻去找到雪遇，把这两句话告诉给他。第一句：去蟒山求见师祖——”
“求见师祖？”
“对，求见师祖。“
“就是我们的师尊明道子么？”
“正是。”
“他——他不是已经——”
“他已经化为了一股轻气，悠扬于天地之间，不过，他的精魄却依然驻留在蟒山之上，注视着荡荡乾坤，须臾不曾远去！”
“师兄，你——你把我都弄得糊涂了！”
“不要糊涂，只记住这句话便可。危难之时，孤立无援，即刻上蟒山，去求见师祖。”
“记得了。”
“第二句，既已见过了师祖，就立即赶往武陵山，上美女对镜峰，召唤师傅玉申君出来相见。”
“哦，第二句，进武陵山，上美女对镜峰，呼唤师傅玉申君出来相见？”
颐安轻轻地走了过来：“元非爷爷，鸡叫二遍了。”
“颐安——，”邰振子说道：“元非爷爷就要走了，你再好生想一想，跟不跟着他一同离开？如若不然，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颐安想都没有想，就做了答复：“邰振子先生，我——我不能做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之人。”
老者无奈地摇摇头：“去送送元非爷爷吧。”
“是。”
颐安把元非送到了洞口：“元非爷爷，我不能再朝前走了，你多多保重。”顿了顿，他又说：“你出去，能见到春雨的话，就告诉她，我还在千竹苑里。”
“晓得了。”
“草丛里有蛇，你小心点。”
“哼哼，我何曾怕过它们！”
说着，元非大步踏进了草丛，盘踞在草棵下的毒蛇如同老鼠见了猫，忙不迭地四下逃窜，只听得一遍“窸窸窣窣”的声响，元非听而不闻视若不见，大步走向了竹林。
元非叹道：“你们真是同心同德啊！”
老者一听，立刻发了问：“怎么，你见过小雨？”
颐安把元非扶到床边坐下：“元非爷爷，坐下，慢慢地说。现在才刚交丑时，时辰还早，你们细细地商量，我到洞口去看着，万一有人来了呢。”
颐安轻手轻脚地去了洞口，两张床上对坐着的两个人一时默然无语，大概是在思虑如何说服对方。元非是急性子，忍不住先开了口：“大师兄，小雨说你走了，反倒对她有利，我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你就依了她吧。”
颐安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不。
元非不作答，反问邰振子道：“大师兄你叹息你身在苦海，我要带你逃出这苦海，你似乎不太感兴趣，反而问起你的孙女来了。可见对身在苦海的你来说，出不出得去，并不比你的孙女要紧。”
“岂止是见过，颐安从我那里离开之后不久，小雨就来了，几个月中，我们同处一室，同甘共苦，如今，她也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孙女了。”
老者追问道：“既然你一直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不带着她马上离开，还跑到这里来打晃晃？”
“我老天拔地的，也死得着了，我不走，你把小雨带走。”
元非急了，埋怨道：“这个也不，那个也不，再一个还是个不，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怕我元非是来诓你们的，信不着我？罢罢罢，都不走，我也不走，一个都不走，都在这里等死罢！让元丰那个疯子把你们一个个都变成虚空人，乖乖儿地听他调遣，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看着元非气急败坏的样儿，老者忍不住笑了：“元非啊，几十年不见，你的脾性竟然一点也没有改，还是当年那个率性又孩子气的元非！你不要急，谁走谁不走，谁走了，有利，谁走了，有弊？这是得好生商量商量。”
“我这不是就是来商量了嘛！”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小雨不走，非要让我到这里来带着你逃出去。”
元非气嘟嘟地说：“你这样想，辜负了小雨他们对你的一遍孝心！说白了，你对不起他们！”
“我一走了之，把小雨孤孤单单留在这里，没有一个可以依傍，你以为，我就心安理得么！”
“她不肯，说你才是最应该逃离千竹苑的人，我也觉得她说得合情合理，这才跑到这里来找你商量。”
“这事哪里还需得着商量！若是被元丰他们发现了，后悔就来不及了，以后，你也休想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快走，一刻也不要耽搁，带了小雨，快快离开千竹苑！”老者转脸看看颐安，以询问的口气问道：“颐安，你也一起走，好不好？”
“我倒是想立刻就走走，可是，事情没有商量好之前，我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