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对呀，绿英儿小姐，你还是为吾等想一想，我们回去，真的不好向上仙大人和你爷爷交代！”

绿英儿嗔道：“我死我的，与你们何干！”

“是你带着我们出来的，我们回去了，你却死在了并州，上仙大人若是起了疑心，我们浑身上下都是嘴巴，都说不清楚！”

家丁们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绿英儿小姐，你怎么不结果了他，留着他也没有多大用处了，害得我们还要辛辛苦苦地抬着他赶路。”

绿英儿厉声说道：“叫你们抬，你们就好生抬着他走，他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日后我就拿你们是问！快走，惹得我生气，大家都不要活！”

一个门生怯生生地问道：“绿英儿小姐，你撵着我们走，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千竹苑么？”

冰冷的剑器触到肌肤时，绿英儿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从脚下而起，瞬目间自贯头顶，这一剑下去，非但是性命不保，所有的荣华富贵，貌美如花，梦想希冀，也将随之而烟消云散，虽然说死的决心已经下定，但是，这一刻总还是有些迟疑，绿英儿闭上眼睛，驱走了游移，就要使力把剑锋拉过咽喉。

忽然，一个身影跃了过来，一脚踢飞了绿英儿手上的神龙剑。绿英儿大吃一惊，定下神来一看，却是白发苍苍的邰振子。

邰振子一伸手，把飞上半空的神龙剑接在了手里。递还给绿英儿：“拿着，你的神龙剑！”

“你——？！”

“我早就醒过来了，冷眼旁观，看了许久，本想只做壁上观，可是，又觉得好歹是一条性命，眼睁睁看着你自戕而亡，实在有些不仁不义，忍不住就出手了。”

绿英儿一把抢过神龙剑：“须得着你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今天管定了！生死一念之间，逞一时快意，一刀下去，痛快淋漓，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绿英儿要做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邰振子耸肩一笑：“死了，万事皆休，也不知道后悔了。你没有死过，怎么知道这件事你后悔还是不后悔！”

绿英儿咬牙道：“好，我就死给你看！”

“要死，别处去死，不要在我面前死。”

绿英儿把剑横在邰振子面前，邰振子笑道：“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你不思报答，反而拿剑对着我，这难免有些儿不地道了吧！”

“我没有求你救我，就没有报答一说。”

“刚刚死里逃生，就这么义气横生，看来，死的念头已经打消了。”老者莞尔一笑，合掌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亏了！”

绿英儿把剑对准了邰振子的咽喉：“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放你一马，让你逃出生天了。”

邰振子淡淡地说：“我并没有想过要从你手上逃出生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命中皆已注定，逃，是逃不掉的。只要我的后辈儿孙们此刻性命无虞，我一人死了，也甘之如饴。”

“不要以为他们现在逍遥，日后，同样也逃不掉一死。你知否，救了我绿英儿，就是给他们开了一条死路！”

“鹿死谁手，现在并无定数，只要我不死，终能看得到结局。”、

绿英儿把剑收入鞘中，回头对着门生们喝道：“一群废物，一群猪狗，你们热闹看够了没有？”

“来了，来了，绿英儿小姐。”

家丁们跑了过来，绿英儿指着邰振子说：“按我方才交代的，带他回千竹苑，交给上仙大人。”

领头的门生陪着小心问道：“绿英儿小姐，你呢，难道你还要——”

“呸——，”绿英儿一口吐沫吐到了说话的人脸上：“老娘不死了，老娘留着这条命，要跟他的后辈儿孙们见个高低！”

“是，绿英儿小姐，那就跟我们一同回千竹苑去吧。”

“你们自己回去，路上看好了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晓得了，绿英儿小姐。”

“回去对上仙大人和我爷爷说，绿英儿没有脸面见他们，但是，不会永远对他们避而远之，总有一天，我自己会回去的。”

“那，绿英儿小姐，你能不能把你的去处告知小的们，二位大人若是问起，我们也好禀报。”

绿英儿沉思一阵：“我也还没有想好去往何方。”

“既如此，还是请绿英儿小姐跟我们一起回去，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以绿英儿小姐的身份，怎能独自漂泊在外。”

一番磨折，绿英儿似乎有了明悟，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不像开始时那般狂暴，那般魔怔。她摇摇头。说道：“你们回去，把我说的这些话转告给上仙大人：绿英儿此次来并州，多有坎坷，同时也警醒了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现在才知道，技不如人，不但要受辱，更要有性命之虞。为了自己能活得长久，也为了上仙大人的大业早日成就，我必须要奋发更新，找一个地方，面壁思过，何以提升本事，何以清醒心智，等我有了结果，自然就回去了。请上仙大人和我爷爷千万不要挂念。”

几个门生恭谨地说：“知道了，绿英儿小姐。”

“你们去吧。”

邰振子被押着，走在几个门生中间。他突然心头一动，回头喊道：“绿英儿小姐，能容老夫问你一句话么？”

“你要问什么？”

“你方才说，上仙大人的大业能早日成就，老夫急切想要知道，这个大业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老夫擅长占卜，你说了，我可以为你按上仙爷爷占上一挂，看他的大业能否成就得了。”

绿英儿一脸傲娇：“你算不算，我上仙爷爷的大业都一定能成功。你等再横加阻拦，也是无济于事！”

见套不出绿英儿的话，老者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这大业有善恶之分，若是为善，自有天助之，若是为恶，自有天灭之！”

绿英儿冷冷地说：“告诉你，上仙爷爷心中没有天！”她以更加冰冷的口气说道：“他的天，就是他自己！”

绿英儿神情黯然，走到河边，痴痴地看着奔流的河水，久久伫立，不发一语。门生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过去，远远地站着，一起看着绿英儿的背影。

蓦地，绿英儿抽出神龙剑，一剑劈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上，一根柳枝应声而落，飘落在水面上，顺流逐波，渐渐远去。

“不死？不死，有何面目见人！”

“你死了，我们回去，怎么向上仙大人交代？”

她低头看着神龙剑，嗟叹道：“神龙剑啊神龙剑，往日，我用你取他人性命，今天，我却要借你来了却一生！你也想不到吧，随我横行人世，所向无敌，结果我自己时，也应该为我争一口气，见血毙命！”

眼见得邰振子濒临死亡，绿英儿却迅速地松开了他，变回了人形，她向空一招手，绿簪化成的小绿蛇冉冉而下，在落到绿英儿手上的那一瞬间，变为了绿簪。绿英儿别到了发髻中，然后，走过去弯腰看了看邰振子：“还没有断气。”她直起腰来，对门生们下了指令：“你们把他抬回千竹苑去，交给上仙大人。”

绿英儿一掌捶在柳树树干上，捶得树身晃动，柳枝乱颤。又腾身飞起一脚，踢倒了柳树，歪脖子柳树颓然倒在河水里，柳叶被水波冲刷，起起伏伏，像是一个溺水妇人的一头乱发。

突然，绿英儿大吼一声，吓得门生们面无人色，身不由己地连连倒退，生怕发了狂的绿英儿要拿他们出气，神龙剑会毫不留情地砍向他们。胆小的腿肚子已经转了筋，想跑，却两股战栗，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去。也不知是哪个领的头，“噗通”一下跪倒在尘埃：“绿英儿小姐饶命，绿英儿小姐饶我等不死！”

绿英儿横剑仰天大笑：“对了，我不杀你们，今天，我要杀了我自己！”

门生们都看出来绿英儿羞愧难言，是真的不想活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来夺过她手上的神龙剑。有的甚至还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一个多月赶路辛苦备尝，能赶快回千竹苑去休养生息才是万幸。怀着鬼胎，几双眼睛偷偷地看了神龙剑，又看绿英儿那娇嫩的颈项，一心巴望她快些动手，一剑挥去，鲜血横流。绿英儿就此香消玉殒，从此之后，再不能倚仗着深得上仙欢心，在千竹苑里横行无忌，作威作福。对下人们呼来喝去，全不看在眼里。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绿英儿看着上仙的门生，殷殷地叮嘱道：“你们回去，替我向上仙大人转告一声：就说绿英儿无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大事，今生今世，无颜见他，只有以死谢罪了。还有我的爷爷，他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不但给了我生命，还教会了我一身的功夫，我却不能为他养老送终，白白地辜负了他，你们代我，多多地给他磕头，就说绿英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忘了他的恩德。”

说罢，绿英儿失声痛哭。有个胆大的门生恳求道：“绿英儿小姐，你既然舍不得上仙大人和你爷爷，就不要死吧。”

绿英儿收了笑声，飘飘地走了过来，抬脚踢向几个家丁：“起来，起来，哪个说的，我要你们的命！”

“谢谢绿英儿小姐不杀之恩！”

“休得多话，今天，我绿英儿是死定了！”

绿英儿一咬牙，一横心，举起剑来，横向自己的脖颈，只要略略使力一拉，立时皮开肉裂，鲜血飞溅。

家丁们一听，又磕起头来：“使不得，使不得，绿英儿小姐，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绿英儿泪流满面：“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费尽辛苦找到了百蛊箱，却被细小雨毁于一旦。跟一个七旬老儿比试武艺，本以为他不堪一击，谁知他竟然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还眼睁睁地看着颐安和细春雨在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无处可寻。今天才知道，我绿英儿不过是徒有虚名，枉自骄横！还有何面目活在人世，我还有何面目回千竹苑去见上仙大人和我的爷爷？！”

挂着泪水，绿英儿又发出一阵狂笑，面色绿里带青，形同鬼魅。把几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伏地磕头：“饶命，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