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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双传

第45章

小乙眼里汨汨地流下泪来,它用出了全身的气力,伸出舌头,舔着雪遇的手。“呜呜”地低声叫着,让雪遇看它肚子上的伤口。

雪遇问道:“是被剑刺的?”

小乙无力地点点头,剧烈的痛苦使它长长地吐出了舌头,舌头上沾满了草籽和泥土。它忍着痛苦,一再地舔着雪遇的手,似乎在说:我不想打搅你的,可是,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就要死了,死之前,我必须要见你一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你了。

雪遇不分晨昏,时时长剑在手,练一阵,回悟一阵,把每个动作细细体味,哪里不到家,哪里有延误,一门心思全部都在那把剑上,手上不离,眼中不离,心中所想也时时是它。自己也感觉得剑艺大进,一天比一天不同,一时比一时不同。剑术得心应手,如同行云流水,找不出一丝错失,看来高士说得不差分毫,再有个七天八天,自己与这把剑就身心相融了。

虽然每时每刻都有看清剑身上铭文的冲动,雪遇却竭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他要等到最后的那一刻,等到一眼看过去,铭文再也不会模糊不清,而是一清二楚地跳入他的眼帘。

世间的一切又暂时离雪遇远去,不过,牵念的那几个人却时刻挂在心头。他们的安危冷暖,雪遇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为要紧。即使是要仗剑走天涯,为民解倒悬,也要在安置好了他们之后。在雪遇的心中,这才是做人之本为人之道,任何时候也不能颠倒了这个本末。

小乙的呼气声平稳了一些,它伸出舌头,感激地舔舔雪遇的脸,又无力地垂下了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雪遇说:“在这里睡着不行,回你的洞里去吧。”

小乙一听,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抬起头,连连摇摆。意思是说:你要在洞里清修,我不能进去打搅你,就在这里好了。

“不行,天要是下雨,把伤口淋湿了,要化脓的,再说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睡在露天地里呢。听话,我做主。”

雪遇弯下腰,把小乙扛在肩头上,三两步跨出草地,再纵身一跃,跃过了深涧,扛着小乙进了洞,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在查看了它的伤口,还有少许血慢慢地渗出来。但是,小乙的神情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痛苦了。

雪遇抚着小乙的头说:“你好生睡着,我去找点解毒的草药回来,给你敷在伤口上,兴许能好得快些。”

雪遇站起身,朝方才亲手放下长剑的洞壁那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看见。雪遇笑笑:果然不辞而别,只愿后会有期!

记得当年住在羊肠盘时,多有毒蛇出没,为了防患于未然,爷爷教雪遇认得了几样草药,如果被蛇咬了,可以祛除蛇毒。为备不时之需,他还在房前屋后栽了几棵,名为蛇见愁。冬枯春荣,现在应该还有生发。雪遇脚步匆匆,直奔羊肠盘而去。

羊肠盘上荒草丛生,把以前的一切都掩盖得无影无踪。到了这里,雪遇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一时间,又回到了从前:爷爷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把他的一件旧衣裳改成两件小孩的上衣。小雨和春雨还是两个刚刚长乳牙的婴孩,站在爷爷为她们做的有围栏的木床上牙牙学语。粉红的脸蛋像是两朵欲开未开的杏花,眼睛又黑又亮,映着树影,山影,还有天上的白云。他自己则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刚从万古镇买了物品回来。看见了他,小雨和春雨口齿不清地喊着:雪遇哥哥,雪遇哥哥。而爷爷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笑眯眯地迎过来,帮着他放下背篓,端来用竹筒装的凉好了的开水,看着他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记得那一天,多卖了几十个铜板。走过牛肉摊时,他一个劲地咽口水。爷爷本来叮嘱他,如果价钱卖得好,就买半斤牛肉,他心疼雪遇,雪遇已经好几个月不知肉味了,想让雪遇解解馋。雪遇舍不得给自己买牛肉,他心里惦记着小雨和春雨。她们一直穿着爷爷的旧衣裳改成的衣服,长得像山里春天满山开放的那些花儿一样好看,却穿得破破烂烂。每次走过万古镇的卖小孩衣裳的店铺,他都忍不住停下脚来,看了又看,想象着小雨和春雨要是穿上这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该有多么好看。这回有了多余的钱,他直奔那里,给小雨和春雨一人买了一件花衣裳,一双绣了花的小鞋。至今都还记得,她们穿了新衣新鞋,笑得有多开心,至今也还记得,她们奶声奶气地喊:雪遇哥哥,雪遇哥哥——

荒草间有一块平地,上面长的草比其他地方的要稀疏一些,雪遇认出来这就是从前屋前的那块平地了,站在上面,一时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可是,雪遇明白,过去的事,虽然犹如还是昨天的事情,可是,如今已是物故人非,过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过去的好日子,也再也不能重现了。

雪遇记得,房前空地的右边,就有爷爷栽下的蛇见愁。拂开乱草一看,果然,矮小却茁壮,六瓣叶开黄花的蛇见愁在荒草丛中占了一方土地,长得肥大粗壮。雪遇蹲下,拔了几棵蛇见愁,抱着,急急忙忙地回了山洞。

小乙还在酣睡,雪遇没有叫醒它,听了听它的出气,均匀又平静。雪遇放了心,找了一块石头,把蛇见愁捶打成了草浆,然后,敷在了小乙的伤口上。

小乙睁开眼睛,看看雪遇。它眼神迷离,恍如才从梦中清醒过来。雪遇摸着它的头说:“小乙,你是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你知道吗?”

小乙点点头:我知道。雪遇兄,是你救了我。

雪遇使劲地在小乙头上揉了揉:“不是我救了你,是福大命大,你命不该绝。中了那么重的蛇毒,还知道爬回你的洞府来求我救你的命,如果你不回来,死在山上了,我到哪里去找你?”

小乙伸出舌头,使劲地舔着雪遇的手,感激和庆幸,都在它的舌头上了,一下一下地舔,把心意传达给了雪遇。

“小乙,还痛不痛?”

小乙摆摆脑袋,甩甩尾巴:不痛了,敷了草药,好得多了。

雪遇又问道:“小乙,是不是一个绿衣女子刺了你一剑?”小乙“呜呜”地叫,眼里射出仇恨的光来,雪遇一看就明白了,刺伤了小乙的,正是作恶多端的绿英儿。

小乙似乎好有好多话要告诉雪遇,可惜它说不出来,只能用粗粝的舌头一再地舔雪遇的手,想让雪遇明白,它还有话要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让雪遇知道。

雪遇摸着小乙的脑袋:“说不出来,就算了,你受了伤,不能太着急,那些事情,早晚我都会知道的,绿英儿欠的账,总有一天,要一笔一笔地叫她偿还。”

小乙听懂了雪遇的话,垂下脑袋,闭上眼睛,肚腹平稳地一起一伏,吸气出气,不再粗重。看来性命无虞,雪遇也彻底地放下心来。他走到长剑曾经倚靠过的洞壁那里,长久地凝视着,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虽然功亏一篑,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救了小乙的性命,也算是得失相抵了。

是该走出山洞的时候了,离开世尘太久,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世外人,但是,恩怨情仇却一丝未忘。他也似乎是一丝未变,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同样也是两手空空,不过,心里却装进了从前不曾有过的许多内容。他也变成了另外一个雪遇,一个与以前有相同也有所不同的雪遇。

暮色四合时,雪遇习剑又有了一个心得,他比划着,把剑尖朝下,锋刃向外,横着扫过,这样,就能破解对方偷袭他的下三路。剑扬起时,再顺势出脚,疾不可挡,一脚就能踢飞对方手中的兵器。

正在再三领悟时,忽然,洞外传来了低低的一声虎啸。雪遇收了势凝神细听,却再也没有了动静。是小乙在叫吗?它把洞穴让给雪遇清修,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了,其间从来也没有来打搅过雪遇,因为通灵的小乙知道雪遇在这期间不宜打搅。所以它远远地避开,从来也没有出现在雪遇面前。

一声长而沉重的虎啸从山林边传来,雪遇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在一遍压倒的草棵中看见了苦痛不堪的小乙。小乙卧在乱草上,腹部有一个娃娃口一般大的伤口,鲜血不时地渗出来,染红了它的皮毛,染红了它身下的乱草。

雪遇一把抱住了小乙的头:“小乙,你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雪遇放了心,那一声虎啸,那一阵阵粗大的喘气声,大概是自己精力过意集中,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他转身走进了山洞,拿起剑来,抽剑出鞘,刚拉开门户,想把刚才那个套路再细细琢磨。

又过去了十天时间。

雪遇把剑收入鞘中,走到了洞口,侧耳再听,对面的乱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同时,还有低低的似乎是竭力压制住的出气声。

雪遇喊了一声:“小乙——”

雪遇不放心,想要跃过山涧去看看究竟,一只脚刚迈到洞口边,又收了回来,高士说过,只要他出了山洞,长剑就会回归到无形。眼看就要功德圆满,这一走,就只能是废于半途了。

蓦地,又是一声虎啸传来,而且,听上去是极其痛苦极其难受,实在不能忍受才发出来的。

雪遇再也不迟疑,把剑收回鞘中,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把它重新倚靠在洞壁上,然后,飞奔出了山洞,纵身一跃,跃过了山涧,扑入了那遍草地:“小乙,小乙,你在哪里,我来了!”

“呜——”

雪遇又喊道:“小乙,是你吗?你叫一声,答应我啊。”

草棵不摇晃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不过,粗粗的出气声却越来越响,“呼呼呼呼”地,就像山风掠过了山林。

雪遇心痛不已,仔细地查看着小乙的伤口,伤口不大,却血流不止,而且,流出的血带了黑色,是黑红色的。看样子,极有可能是中了毒。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绿英儿!她的剑尖上带了毒囊,小乙是不是遇到了她,被她刺了一剑,中了毒,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想要呼救,又怕打扰了自己的清修,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苦苦挣扎,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雪遇心如刀绞,虎娘已经死在了绿英儿剑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乙再丢了性命。他低下头,用嘴吸吮着小乙的伤口,希望能把毒计吸出来,吸一阵,把污血吐出来,埋头再吸,直到吐出的血变得鲜红,他才松了一口气:“小乙,没事了,血是红的,说明中毒不深,你有救了。”

回头看去,那柄剑靠在洞壁上,剑鞘上的万字回纹映着日光熠熠生辉,似乎也在阻拦雪遇:不能去,一去就前功尽弃。

再看那遍乱草,已经回复了平静,只有草尖在风中微微地飘拂。雪遇尖起耳朵再细听,粗粗的喘息声似乎也消散了。

没有回应,“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草棵也在乱摇晃,似乎是有一个体型巨大的野物在里面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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